第两百三十章 十方风情挡不住
作者:沙拉古斯      更新:2022-10-20 17:36      字数:3067
  徐志穹打败了拉古刚。

  想要结束这场决斗,必须满足事先定下的规矩,要么一方战死,要么一方投降。

  图努人性情如此刚烈,自然是选择投降的。

  拉古刚跪在地上给徐志穹磕了头,承诺永远不再踏进涌州一步,其他判官也算讲信用, 当天便离开了涌州。

  虽说赢了决斗,但这一战太过侥幸,如果再让徐志穹和拉古刚打一场,拉古刚未必会输。

  这段时间,总有琐屑缠身,却让徐志穹忘了一件正经事,他很久没有去过罚恶司了。

  六品升的草率, 师父什么都没说就陷入了沉眠。

  徐志穹连六品的基础属性都不知道,迄今为止也没能掌握六品技。

  去罚恶司,找娘子换功勋,问问六品的技能,再好好抱抱娘子,这么爽快的事情怎么总是给忘了?

  功勋都攒了三百多根了,算起来都快到六品中了,这么重要的事情也能忘了?

  今天不管多大的事情,我都要去一趟罚恶司,我看谁能拦得住我。

  徐志穹刚要找个僻静地方动身,却被周青林给拦住了“徐中郎,罚恶司长史有请。”

  这可真是奇了怪了,我要去罚恶司,罚恶司长史还过来请我?

  我连罚恶司长史都没见过,他为什么要请我?

  “哪个罚恶司长史?”

  周青林道“我们涌碌罚恶司长史,李慕良,李长史!”

  “他不是昏迷不醒么?”

  “醒了!刚醒!”周青林一脸喜悦道, “一听说您打败了图奴判官,我们长史当即就醒了。”

  怎就这么巧!

  徐志穹知道自己为什么一直拖着不去换功勋,每当他想起换功勋这事, 总有一些琐事将他绊住。

  罚恶司长史乃一方长官,这个面子还是要给的,而且机会难得,也的确该去看看别的罚恶司是什么模样。

  徐志穹跟着周青林学来了开门之匙,左脚为轴,转五周,右脚为轴,转一周半,随即来到了涌碌罚恶司。

  这是徐志穹第一次来到京城之外的罚恶司,他也是第一次发现罚恶司之间的区别。

  涌碌罚恶司比京城罚恶司要小,小很多。

  京城的罚恶司,规模堪比皇宫,涌碌罚恶司的规模和知府衙门相当。

  不仅面积小,建筑也低矮了许多,唯一不变的是笼罩在罚恶司当中的浓浓雾气。

  周青林带着徐志穹走到了长史府。

  长史府的规模比徐志穹中郎院要大,前后五进五出,到了居中的正院,周青林把徐志穹领到了长史的卧房, 不须通传,李慕良直接让徐志穹来到了卧榻旁边。

  李慕良带着面具, 身形魁梧,胡须茂盛,几乎把整个下颌盖住,看着轮廓,和徐志穹心目中的张飞有几分相似。

  他声音粗犷低沉,但中气有些不足“徐中郎,谢你保全了涌州一地判官的生计。”

  “都是同道中人,长史此言却是见外了。”

  李慕良叹道“今番图奴是走了,只怕几日后又要再来。”

  “他们立下了字据,再也不踏进涌州一步,字据上还盖着图奴南御行省罚恶司的大印,这点信誉总是要讲的。”

  “字据?”李慕良苦笑一声,“你得闲时,且去书阁看看,那里有图奴留下的上百张字据,

  自我担任罚恶司长史,与图奴交战十六次,各有胜负,每次战罢,都要立下字据,字据都要写明两家修好,再无战事,可这有用处么?

  当初有张字据,立了不到半个月,图奴就打来了,说到底,还是欺我涌碌两州无人!”

  李慕良连声嗟叹,徐志穹听出了些不一样的味道。

  徐志穹赶紧转移话题“李长史,您既然醒过来了,我也就放心了,我此行要去铁狼关……”

  他本想找個借口告辞,却被李慕良打断了“实不相瞒,我早就醒过来了。”

  这人倒是率直。

  徐志穹微微点点头,没有多说,他不想让李慕良尴尬。

  可李慕良不怕尴尬,主动问了一句“你知道我为什么一直装睡吗?”

  徐志穹思量片刻“长史不想假扮六品,倚强凌弱。”

  李慕良摇头笑道;“你也忒看得起我!实话跟你说,我三次假扮六品与图努人决斗,两次杀了他们的中郎,为了守住涌碌两州这一亩三分地,我做过不少龌龊事情,

  这次装睡不醒,是因为我旧伤未愈,倘若真去决斗,我可能还真就打不过个六品,我若是输了,涌碌两州的判官也就散了,这块地方也就归了毛刹了,

  别笑话我,也别看轻了我,为争寸土不择手段,边关就是如此,但凡有土地落在图奴判官掌中,那一地宣人也就没了活路。”

  徐志穹没有看轻李慕良,他知道镇守边关不易,将士不易,判官也不易。

  李慕良看着徐志穹“其实不该叫你徐中郎,道门有道门的规矩,不知在道门之中该如何称呼你?”

  该来的终究要来,徐志穹故意把判官之名拆开来说“道门之中,在下姓马,名尚峰。”

  本以为能敷衍过去,没想到李慕良重复了好几遍“马尚峰,马尚峰……我听说过你,你是京城之中有名的年轻俊杰。”

  徐志穹长出一口气“长史过奖了。”

  “这却不是过奖,马兄弟,若是我没记错,你入品不足一年,已经有了六品修为,我在道门之中从未见过这等天资,可惜啊……”

  可惜什么?

  徐志穹一愣。

  李慕良道“可惜马兄弟在京城不受重用,却还被冯静安之流排挤!”

  连这他都知道!

  罚恶长史的消息真是灵通。

  李慕良从卧榻上坐了起来,看着徐志穹道“马兄弟,我知涌碌两州远不及京城繁华,可少年英雄也不该受此埋没,

  你若不弃,便留在涌碌罚恶司,这厢的中郎院残破了些,不能和京城相比,但少卿府绝不比你中郎院逊色!”

  李慕良想要留住徐志穹,让徐志穹在罚恶司做少卿。

  徐志穹默不作声。

  李慕良道“兄弟,莫嫌北境穷苦,近日来,战事纷繁,功勋随处可得,此间正是伱用武之地,以你心智和天资,不出一年便可晋升五品,届时我把涌州之地让给你,你且另起门户,再立一座罚恶司,日后前程当不可限量!”

  徐志穹没嫌北境穷,李慕良说的没错,北境正在打仗,功勋也确实好拿。

  可徐志穹不能轻易舍却京城。

  太子在京城,二哥在京城,掌灯衙门在京城。

  俏娘子、大师姐、贼婆娘、林倩娘都在京城。

  最重要的是梁大官家在京城!

  如果放着梁大官家不管,涌碌两州早就落到了图奴人手里,到了那时还说什么自立一座罚恶司,岂不成了痴人说梦?

  李慕良道“马兄弟,却还有什么事情割舍不下么?”

  徐志穹笑道“确实有不少事情割舍不下。”

  “我也曾去过几次京城,要说其中繁华,倒也不觉难舍,熙攘喧闹之处,反倒让人厌恶,可有一处地方,当真让人流连忘返,桥头瓦市的勾栏棚子,不知马兄弟去过没有。”

  徐志穹摇头道“那种地方,我是不去的。”

  李慕良闻言一笑“战火未起之时,涌碌两州,勾栏也颇为兴盛,风情不逊于京城。”

  “这却怎说……”徐志穹不想削了李慕良的面子,哪里的勾栏敢和京城相媲美?

  “马兄弟不信?”李慕良捋了捋胡须笑道,“涌州遭了战火,勾栏都没了,可碌州的勾栏还在,我叫周青林带兄弟去看看。”

  “这有什么好看,”徐志穹连连摇头道,“我有件事情一直不解,还望李长史不吝赐教。”

  李慕良点头道“马兄弟请讲。”

  “我入六品已经有些日子,可还不知六品有何技能?”

  李慕良沉吟片刻道“引你入品之人,却没有告诉你?”

  “当时确有急事,没来得及说。”

  李慕良沉默了好一会,抬起头道“兄弟,别怪我这人小气,六品之技和天赋技一样,是咱们判官安身立命的手段,从来不能轻易告诉别人,

  你若答应我留在北境,其中详情我自然会告诉你,你若不肯留下,恕为兄不便多言。”

  不说就不说,却还拿着个要挟我?

  徐志穹起身道“既如此,马某告辞。”

  “且慢,”李慕良起身拦住了徐志穹,“为兄时才说了,碌州勾栏,自有风情,兄弟,来都来了,不妨去看一眼。”

  说话间,李慕良叫来了周青林,徐志穹一再推辞,周青林热情相邀,从李慕良手里拿来一块牙牌,带着徐志穹到了一座阁楼。

  阁楼共有四层,周青林上了第二层,沿着走廊,走到第五间屋子的门口。

  他把牙牌贴在房门上,房门打开了一道缝。

  周青林推开房门,伸出手道“徐中郎,请!”

  一片风雪扑面而来,徐志穹打了个寒噤,这天气不适合去勾栏。

  况且我还要去找娘子呢!

  “周兄弟,好意我心领了,我真有急事,先走一步。”

  “别呀,”周青林道,“长史既然有吩咐,我说什么也得带您去看一眼,徐兄,您就别难为我了。”

  从徐中郎该叫徐兄,证明身份已经到了凡间,两人摘下面具,在风雪中走过了两条街,两人来到一片瓦房跟前。

  瓦房修的齐整,可正是这份齐整,让徐志穹感受不到勾栏独有的个性和雅致。

  想想京城的牡丹棚,一色朱红的木楼修的艳丽而大气,一眼看上去,脑海里就能浮现出一株盛开的牡丹,就能感受到瓦市第一棚子的地位和气场!

  再想想茉莉棚子,一色雪白的围栏,一色雪白的轻纱,轻纱褪去之后,还是一色雪白,可白了……就算不用闻,茉莉的芳香都直冲脑海。

  这瓦房就差了点意思,总觉这地方和普通民宅也没什么区别。

  “周兄弟,我真还有事……”

  “徐兄,这是碌州第一棚子,名叫十方勾栏,掌柜的绰号蔑十方,意指世间没有一处地方比得上这座勾栏!”

  徐志穹笑了!

  “世间一共就四面八方,他还说什么十方?”

  周青林也笑了“还得算上天上和地下!”

  徐志穹本来不想进去,这一下却被激怒了。

  “天上地下都算上,这也太狂忘了!我倒要看看,到底是怎么个蔑十方!”

  伙计推开大门,挑开门脸,一阵暖意袭来。

  墙是热的,地是热的,稍微带一点烟火气。

  这个徐志穹熟悉,地热和火墙,在京城也是有的,只是勾栏之中不常见。

  但最热的地方却在戏台上。

  两名俊俏的歌姬,正对唱一首《点绛唇》,喉音澄澈,唱功绝伦,身边二十名舞姬随歌而舞,舞姿不仅与曲调相应,还与词句的意境相符。

  一名舞姬端坐于镜台前,两名舞姬在旁,为其画眉涂唇,时而用心梳妆,时而嬉戏笑闹。

  一名舞姬手缠绸带,于半空向下泼洒花瓣,取飞花若雪之意,另有几名舞姬团身在镜台周围,取珠光闪烁之境。

  好一曲《点绛唇》,却把那句“白雪凝琼貌,明珠点绛唇”诠释的淋漓尽致。

  要论雅致,徐志穹坚信这就是真正的阳春白雪,绝对不输给莺歌院。

  可歌词平铺直叙,舞姿也清晰直观,哪怕没念过书的,也懂得其中表达的意思,丝毫没有削减勾栏应有的亲切感。

  这真是把大俗大雅结合到了极致!

  更重要的是,舞姬也好,歌姬也罢,她们脸上看不到为生计所迫的风尘感,她们的脸上写着满满的热情,每一声吟唱,每一个舞姿都要倾尽全力!

  周青林笑道“徐兄,此间风情如何?”

  此间风情,挡不住啊!

  徐志穹道“这么好的地方,为何不开在京城?”

  “为何要开在京城?京城层层盘剥,规矩又多,纵有风情,也不得施展”,周青林笑道,“为人不知蔑十方,游尽烟花枉神伤,多少英雄豪杰不远万里来到碌州,就为了看一眼十方勾栏!

  在这十方勾栏,无论歌舞还是杂艺,但能争得魁首,每年能赚得百余两,在北境轻松能置备一份家业,

  姑娘们来去自由,不用写文书,立契据,不用挨鞭子,挨板子,赚得银子,五五分账,台上勤勉,另有奖赏,纵使没甚天资,只要肯出力气,一年二三十两银子也能赚得到,

  姑娘们都为家业拼争,自然尽心竭力,蔑十方再请名家指点,便有了今日之兴隆,徐兄,十方勾栏共有七座戏台,这一台以歌舞见长,隔壁一台以戏曲见长,徐兄要不要去听听?”

  “不忙,不忙,先看看歌舞!”

  《点绛唇》转到了《玉蝴蝶》,戏台上越来越热,歌姬身上的薄纱越来越薄。

  “徐兄,还有一座戏台,专演图奴歌舞,十方勾栏不收图奴客,但图奴的艺人收了不少,徐兄想不想去看看?”

  “一会,一会再去看!”徐志穹的目光有些呆滞,戏台吹起一阵风来,薄纱飘起来了。

  周青林叹道“徐兄,你若是有要事在身,我也不敢强留你,但若是得闲,且在此间稍作片刻。”

  “我,确实有要事在身,”徐志穹坐在戏台下,目不转睛,“然而稍坐片刻,倒也无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