梅紫妍的声音突然沉默了，言夕吃了一惊，向她看去，却见梅紫妍脸色煞白，双眼紧闭，整个身子竟是直直地倒了下来，看着竟是昏了过去。

  言夕几乎下意识地立刻冲了上去，扶住了她，只觉得触手冰凉，几乎不像是活人一般。

  言夕病后初愈，身体无力，费了老大的劲才把梅紫妍在平台上平躺放好，看着她苍白的脸庞，言夕忽然惊觉，自己全身上下竟已经完全被冷汗湿透。

  他没有想到，梅紫妍的幼年竟然过的比自己还要凄惨。人羽混战数百年，类似于他们这种流离失所的孩子不知道还有多少。比起那些被活活饿死冻死的孩子们，他们现如今还能活着已经是上苍的庇佑了。

  那一日，梅紫妍一直昏迷着，但在梦中不时叫喊着“救命”，两个人的位置一下子竟倒了过来，变成言夕来照顾她了。

  看来这是梅紫妍深心处一个及其恐惧的往事，昏迷之中，几度惊叫，冷汗涔涔，言夕手足无措，直到最后，梅紫妍无意中乱挥手臂，抓住了他的肩膀，依偎在他的怀里之后，仿佛得到了什么依靠，才渐渐平静下来，安静地睡了过去。

  可那一双手，却是紧紧地抓着言夕的衣裳，甚至指甲还掐进了肉里，疼得言夕龇牙咧嘴，但不知怎么，看着梅紫妍苍白的脸庞，他竟不忍离开，强自忍了下来，任她依偎在自己怀里，安睡着。

  梅紫妍的这件往事，对她来说，仿佛是极深的恐惧，这些年来深埋心底，不料在这生死关头，又再次回想起来，心神激荡，加上这些日子以来食物稀少，身子也有些虚弱，竟是连着昏迷了许久。

  言夕望着此刻依然紧紧抓着自己沉眠未醒的少女，不觉摇头苦笑，就在不久之前，他自己还是一个到鬼门关头走了一圈回来的病人，谁料这个时候，却掉转了过来轮到梅紫妍病了。这两人竟是一先一后都倒了下去，真是想不死也难。

  又过了一阵，言夕自己也昏昏欲睡，但兀自强撑着坐直身子，只因为梅紫妍此刻正躺在他的怀里，看着她那张憔悴而略带痛楚神情的脸庞，言夕竟是不忍离开。

  只是这般坐着可当真不是件容易的事，他坐在平台上，一脚悬空一脚踩地，半斜坐着，身子挺得笔直，又没靠的地方，时间一久，身子上各处酸疼不说，尤其是梅紫妍紧紧抓着他的地方，手指用力，仿佛他会突然间消失了一般。便是她昏睡过去之后，那劲头居然也不稍减，真是疼入骨髓。

  也是言夕性子还算坚忍，居然咬着牙忍了下来，换作别人，只怕早就跳将起来。

  不过饶是如此，受的这份罪却着实不轻，言夕心中叫苦，但到底了，却终究没有离开，时间一久，困劲也上来了，便在这份渐渐麻木的痛楚与酸疼中，居然坐着也打起盹来。

  不知过了多久。

  言夕伸了个懒腰，醒了过来，便觉得全身都疼，正自叹气时，忽然间发现自己不知何时躺在平台之上，而原本在身边的梅紫妍却不知去向。

  言夕吃了一惊，站起身来，向四周一看，依然没有发现梅紫妍的影子，整个山洞之中，空荡荡的，连一丝声息也没有。突然之间，他的心中蓦地浮现起一阵寒意，就像是一个人突然待在了坟墓中一般。他皱了皱眉，站起身来，想也不想便开始寻找梅紫妍。

  找过教义石室，又去了那间藏宝室，都没有看见梅紫妍的身影，言夕思索片刻，向外走去，果然没多久，便在那间供奉魔教两大邪神的石室中看到了梅紫妍的身影。

  只见在“慈眉善目”的黑暗之神座前，梅紫妍跪在地上，肩头耸动，虽然极力抑制，但依然发出了低低的哽咽声。

  她竟然在哭？

  言夕呆在当地，任他如何想像，也无法预料一直以来坚强好胜的女子会在这神像面前偷偷哭泣。他立在当地，一时竟不知所措，但终究还是慢慢走了过去，迟疑地道：“你、呃，你，你怎么……别哭了！”

  不料他不说话还好，一听到他的话语，梅紫妍心中原本强忍的悲伤猛的爆发出来，声音立刻高了许多，大声悲泣，慢慢抬起头来，原本玉也似的脸颊，此刻也挂上了珍珠般的眼泪。

  言夕目瞪口呆，他自己也没正经的追求过女孩子，虽然之前有过温文尔雅的东灵，可那也是两情相悦。此刻他如何懂得这些女儿家的心思，霎时手忙脚乱，倒好似梅紫妍是被他弄哭的一般。

  梅紫妍泪眼朦胧，看着言夕忙乱样子，摇了摇头，咬紧了牙关，但伤心处竟是忍无可忍，忍了十数年的伤心泪水，就在今日，一涌而出。

  “我是一个灾星！”这深深陷在痛苦往事的女子，带着几分凄楚，哀哀地道。

  言夕立刻摇头，看着她此刻脆弱无依的身影，心中一阵恍惚，就像是看到多年前，同样一个无助的自己的身影。

  “不是的，”他走了上去，低沉着声音，轻拍着她的后背，柔声道：“你是很善良、很坚强的一个女孩儿。”

  梅紫妍身子抖了一下，仿佛脸庞也白了白。慢慢止住了哭泣，低声叹了口气，道：“我们就要死在一起了。”说到这里，她忽然似想起什么，对言夕又道：“那你以前想过，死之后会埋在哪里没有？”

  言夕不由得微微一愣，苦笑道：“如果可以选择，我倒是希望自己能够葬在剑仙城北终年大雪覆盖的地方。知道么，我最喜欢漫天大雪，那种飘飘洒洒，那种怡然自得、随遇而安，仿佛在看到它们时便可以涤净人的心灵一般。如果还有机会可以逃出生天，我真想和自己喜欢的人一起，两个人看尽天下美景，看遍北国大雪。手拉着手的一起漫步在雪地之中，然后回头看踏过的雪，慢慢融化成无边的草原。”

  说到这里，言夕竟痴了。

  “那你喜欢我么？”梅紫妍幽幽的声音忽的响起。

  听到这话，言夕心头一震，连连摆手解释，“没……没有！不是……我只是心疼你而已。”

  从这里看去，梅紫妍原本清丽的容颜，此刻梨花带雨，伤心的风情，竟也是动人心魄。她抬起头定定望着言夕，那泪光背后的漆黑眸子，不闪不避的迎着言夕的目光，言夕却是不敢直视，转开了眼睛。

  许久之后。

  “你很好。”她忽然这么，幽幽地道。

  言夕深心处，不知哪里，忽地一跳，随即立刻强自镇定下来，微笑道：“没有，只是我们眼看就要死在一块了，临死前安慰你几句，不算什么。”

  “你和我死在这里，心里可曾后悔过么？”

  言夕怔了一下，刹那间脑海中转过了无数画面，仿佛在这一刻，又回到了千年后的万化城西百里之外的那个简陋的小镇之中。

  见言夕不声不响，梅紫妍脸色瞬间阴沉了下来，盯着他沉默良久，突然道：“你是想你那东灵妹妹罢？”

  言夕一愣之下，讶道：“你怎么知道？”

  梅紫妍转开头，道：“是你前些时候重病胡话时说的。”

  言夕呆住了，正想说些话指责她，但转念一想，眼看自己与她就要被永远禁锢在此地，从此非但见不到东灵，只怕就是死后，自己化做浑浑噩噩的一缕灵魂，也是看不到外面的花花世界了！

  只是不知道，千年之战少了“顾横行”又该是一种怎样的结局？

  他想到此处，忽然间，心灰意冷，长叹一声，悲苦之意深深难以自拔，转身走了出去。望着他萧瑟的背影，梅紫妍怔怔出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