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记住眼前的景象？”

  风尘不解的挠挠头，他心中有着许多疑问。

  “当然，我的请求可能有点唐突了，毕竟我已经很久没见到生者。”方念微微一笑，指了指前面的一处酒楼，“或许我们可以到那里一叙。”

  风尘还没待答应，肩头上的小剑突然闹腾起来。

  “不要答应他，他并不是什么残留的执念，已经是妖邪了，他所说的消散什么的，统统是在放屁！”

  “依本书看来，他从头到尾的目的不是为了吃掉你，就是为了把你的身躯夺舍掉。”

  风尘一愣，小声嘀咕道：“你是怎么看出来的？”

  “人类被妖邪侵蚀后便会向妖邪转化，这种事情本书见得多了，你以为本书经历了多少年岁？现在最好的做法就是尽快逃跑。”

  小剑的话不乏可信度，但问题是如何跑掉。

  在风尘询问后，小剑一阵沉默。

  显然，以先前在树林中小剑表现出来的速度，还不足以在方念手中逃掉。

  风尘叹了口气，自己现在在别人的地盘上，甚至这一整座城镇都是由方念一念生灭，思考片刻后还是跟了上去。

  进入酒楼之后，方念轻车熟路的坐到一个靠近窗户的位置，招了招手，便有一个店小二模样的人提来一壶女儿红。

  “坐。”

  方念拎起酒壶，往风尘的碗里满满的倒上了酒。

  碗中的酒根本没有丝毫酒味，风尘抿了一口，撇了撇嘴。

  碗里完全是纯粹的清水。

  但方念似乎喝的很爽，几碗下去脸上已经浮现出明显的红晕。

  风尘随着喝了几碗清水后，瞧了一眼对面喝的十分畅快的方念，问出了心中的疑问。

  “‘世子’是什么意思？还有，我们应该是第一次见面，为什么你要叫我世子？”

  听闻风尘的话后，方念先是一愣，而后趴在桌子上笑出了声，好一会才摆正脸色。

  “怪我忘了跟你解释。”

  他看向窗外，缓缓地摇了摇头：“世子是一个名号，是一个身份，你也可以当做一种传承。”

  “传承？”

  方念点了点头，手指在桌子上轻轻地叩着，而后冲着风尘道：“不好意思，你该走了。”

  窗外的天空突然阴云密布，隐隐约约伴随着数道紫色阴雷，与此同时，一股十分不详的气息朝着这座城镇扑来。

  从窗户往外看去，远远地地平线处出现了一个鬼魅般的身影。

  她好似世间极恶，不紧不慢，一步一步的朝着城镇走来。

  风尘只是略微瞧了一眼，便被浓重的妖气闪到，完全无法直视她的面容。

  “还在搭着你那没用的积木，为何拒绝成为我的仆从，与我一同登去无上极乐？”

  她的声音，带了几分怜悯，又仿佛古神低语，风尘只感觉自己浑身几乎无法动弹。

  面对妖异女子询问，方念沉默，身形时隐时现，捏着酒壶的手青筋崩出。趴在风尘肩头上的小剑金光大作。

  妖邪现身！

  城外的数个黑衣士兵手掌虚握，幻化出亮银长枪，朝着那妖异女子袭杀而去，可不等近身，便被妖异女子释放出的威压震作了一摊齑粉。

  下一刻，他们重新化作人形，但是气息明显弱于先前，身上甲衣亦如同陶瓷瓦片一样破开碎裂。

  酒楼中，方念将最后一壶酒痛饮而尽，发出一阵与他的形象毫不相符的爽朗笑声。

  “灭妖军听我号令，布阵，诛妖！”

  黑衣士兵们听及号令，一个个不顾身体溃散，以不完全的阵法将妖异女子围住。

  方念从酒楼跳出，转瞬之间便去到了黑衣士兵为他预留出的阵法空位处，身上灵气大作，冲天而起，直指妖异女子而去。

  一时间，天地之间风云变色，天空之中的阴霾被方念的气息冲散大半。

  一妖，十兵，一将战在一起，就连是风尘这种外行人，都能够看出方念一方处于劣势。

  妖异女子威势极大，身后形成一扇妖气大手，蛮横的挥斥着自己的力量。不断有黑衣士兵陨落在她手中，这一次他们化作粉尘后没有再次站起，而是随风散去。

  哪怕是在风尘看来实力极为恐怖的方念，也只能凭借速度与妖异女子周旋，苦苦支撑。

  风尘呆站在原地，远方的战斗是他所不能，也不敢想象的。

  在与妖异女子交手的过程中，方念逐渐无力维持城中虚妄。

  城中繁华消散了大半，多是化作废墟。未曾消失的城中人却不知惊慌，自顾自地重复做着自己生前本该做的事。

  “世子，如今的我已经是残破之身，本该没有任何能够给予你的东西了……”方念的声音像是在风尘耳边响起一样，吓了风尘一跳，但托他的福，风尘总算是恢复了一些行动能力。

  “你且听我说，这些黑衣士兵是我法宝所化，它们破碎后本源灵气回归天地，这附近就会变成灵气最富裕的地方。”

  方念的声音略微颤抖，同时又有些兴奋。

  他自然明白，风尘只是一个普通人，身上没有丝毫灵气，但此时的方念脑袋里涌现出一个极为疯狂的想法。

  “抓紧这一时机，我来助世子突破到锻灵境。

  咳咳，不用担心……由我来为你护法。”

  与风尘心神相通的小剑一愣，反应过来后赶忙大喊：“那怎么可能，不经过锻体直接突破锻灵境实在是太过危险！”

  “而且没有基础，想要跨越过一个大境界无异于空中楼阁！”

  风尘皱紧眉头，望着远处的战场。

  此时的黑衣士兵只剩下一半，而方念身上也多了许多伤口，已经有些疲惫。

  “所谓富贵险中求，人早晚都是个死，办了！”

  风尘狠狠地咬紧后槽牙，盘膝坐在酒楼的废墟中，将小剑从肩膀上揪下，说道：“小剑，教我怎么聚灵！”

  “你简直疯了，你们都是疯子……”

  小剑被风尘抓在手里，不住的发出抱怨声，但仍然将最基本的聚气知识一点一点的教给风尘。

  “呼——”

  风尘平心静气，随着灵气入体，他感觉自己的身体像是被灌入了铅水一般沉重。

  不经过锻体，强行聚灵便会如此。

  远处的方念一心二用，与妖异女子对峙的同时小心翼翼的将灵气以风尘能够接受的程度缓缓搬送。

  小剑盘旋在风尘身旁，将战斗造成的余威尽数斩去，剑身发出的金光变得有些黯淡。

  渐渐地，风尘感觉自己身体各处的疼痛都变得难以忍受，他的身体被灵力充斥，灵力虽然已经十分温和，但仍不是他的凡体可以承受的，左鼓一块，右鼓一块，样子看上去变得有些骇人。

  与此同时，第六个黑衣士兵化作齑粉，风尘只感觉压力骤增，精神发散，即将走火入魔。

  而后第七个，第八个……灵气大量入体，疼痛感无以复加。

  一段段不连续的记忆碎片自风尘脑海中闪过，剧烈的疼痛令他几乎迷失。

  谁也没有察觉到，一缕细线自风尘身上缓缓伸出，似乎十分懵懂，在空中悠悠的晃了几下，自发的朝着已经变得虚幻的城镇废墟探去。

  而后，与废墟中的某物紧密连结在了一起。

  在妖异女子蛮横的力量下苦苦支撑的方念短暂的愣了愣神，嘴角溢出鲜血，实实的吃下妖异女子一记妖掌后被击飞出数里。

  扬起的沙尘中，他完全不顾身体伤势，望向风尘所在的地方，瞪大双眼细细感受，再无淡然模样。

  就在刚刚，他感觉那即将消散的城镇，多出了一缕生机！

  “别昏迷啊，你昏迷了本书也会陷入沉睡，到时候咱俩都会成那个小妖的养料啊！”

  小剑焦急的在风尘面前晃来晃去，左思右想之后索性用自己的剑尖对准风尘的眉心，便要扎去。

  它要打断风尘突破，然后拖着他离开这里！

  还没等小剑有所动作，风尘骤然睁开双眼。

  一人一剑面面相觑。

  风尘大汗淋漓，他的身体中冒出淡淡白烟，气息内敛不住，完全释放出体外。

  “乖乖，居然真的让你给突破了！”小剑无比讶异，而后极为无奈的叹了口气，“你突破所用的灵气足够寻常修士突破三五回的量了，真是浪费，暴殄天物。”

  在诸多因素下，风尘作为一个平凡的普通人，直接跨越了锻体期，凭着凡人羸弱的躯体，勉强突破到了锻灵境！

  凡人与锻灵境修士之间，最大的不同，便是锻灵境修士诞生了灵觉。

  灵觉之下，风尘隐隐约约能感受到方圆五米内的所有事物。

  一缕洁白无瑕的细线自风尘眼前荡过，风尘不由得一愣。

  细线从他身上伸延而出，他将视线看向另一端。

  望其源头，是一个穿着破烂，头发蓬松的小乞丐。

  小乞丐被压在废墟之下，看上去极为无助，眼看着就要随着周围的建筑一同消亡。

  不知怎的，风尘拽住了飘荡在眼前的细线。

  这一次，细线并没有从他手中逃脱。细线另一头像是被一个无比壮硕的力士拖拽着一样，风尘完全拖拽不动。

  “小剑，帮忙！”

  不明所以的小剑拽住风尘的衣领，与风尘一同使力向后拉拽。

  一人一剑协力，废了九牛二虎之力，细线方才被他俩拽动一丝。

  只听‘啵’的一声，小乞丐被从废墟拽出，站在原地，如同人偶一般，眼神无光。

  小乞丐出了虚妄，白色细线随风四散，再不可见。

  “你是怎么把她从虚妄中弄出来的？”小剑讶异非常，但看到小乞丐的眼睛后不由得叹了口气，“但这没什么用，她已经不会思考，失了本心，只剩一些本能。”

  天空之中阴雷再次漫天，方念失了法宝，在与妖异女子的对抗中节节败退，眼看就要被她所格杀。

  方念哈哈大笑，笑声震天。

  “妖邪，我与你鏖战三十年，你毁我家乡，杀我族类，现在要我变成与你一样的魑魅魍魉，那绝不可能！”

  “我方念生则为人族抗妖先将，死也不愿化作你这种草芥人命的妖邪！”

  “看好了！以此一掌，断你今后妖邪路！”

  方念此言似是在对妖异女子，又像是对风尘所说。

  他话音刚落，风尘便感觉脚脚下土地开始剧烈晃动，瞠目结舌的看着周遭的变化。

  四野，虚妄的繁华完全崩塌，碎成结晶状，同时崩坏的还有方念的躯体。

  恍惚间，风尘听到了方念最后一句传音。

  “世子，前路漫漫，恕方某只能送你到这里了。”

  一股极为柔和的力量将风尘和小乞丐完全包裹，以快过小剑数倍的速度将两人带离这一地带。

  在风尘的视野之中，方念身上能够看到一条冲天红线，却又在某一瞬间完全散去原本色彩，而后整条破碎。

  方念破碎自身一切，朝着妖异女子击发完全无从躲避的一掌。

  此掌平平无奇，毫无力道可言。

  再然后，天空放晴，不见两者身影。

  风尘站立土坡之上，目之所及，满目疮痍，只能看见一个大坑，此地再无行人，以及虚妄的踪迹。

  除他以外，无人知晓这个地方曾发生过一场惊人之战。

  身边，小乞丐不自觉地牵起风尘的手，纵然此时毫无灵智，她却依然感受到了恐惧。

  小剑趴在风尘肩头，没有说话，似乎是陷入了回忆之中。

  风尘摸了摸小乞丐的头，安抚了一下她的情绪。

  “你有名字没？”

  小乞丐眨巴眨巴眼，嘴里发出一两声意义不明的音节，除此之外没有丝毫反应。

  “不说话，干脆叫你小哑巴得了。”

  风尘回头，再次看了一眼城镇废墟，似乎要将城镇原本的样子在脑海中重现。

  嘴唇微动，最终轻声叹息。

  两人一剑无言，寻了一个方向，踏上大路，朝着北方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