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路上风尘只走小路，尽量避免被路上行人看见。

  人们恐惧妖邪，若是看见自己骑在不久前才入城捣乱的白狼，到时候任自己有千百张嘴也解释不清。

  入城之前，守门士兵见到风尘，脸上看不出一丝异样，对待风尘的态度与先前相同。

  显然并不知晓黄巍带着官兵追杀风尘这件事。

  风尘心中明了，迈开步子朝着黄府走去。

  隔了一夜，那些被王宁招来落雷毁掉的房屋已经开始修缮，修缮的工人们见到风尘，热情的与他打着招呼。风尘挥手，回之以微笑。

  在去往黄府必经的街巷处，风尘见到了先前遇见过的一老一少两个官兵。

  他们斜斜的靠在黄府围墙边，年轻官兵叹了口气：“李叔，黄老爷说要去讨伐受伤的妖邪，这可是升官发财的大好机会，你为什么劝阻我不让我去？”

  “小孟，你还是太过年轻。”

  老李听出小孟话语中带有埋怨的意思，扭过头看向小孟：“我们就是一介凡人，妄想对抗妖邪那简直跟去送命没什么两样。”

  说着，他贴在小孟耳边，轻声道：“而且，黄老爷说要讨伐的妖邪，恐怕是那个杀掉黄少爷的青年。”

  “啊！？”

  小孟惊呼出声：“可是那人不是救了我们的英雄吗？”

  “嘘，小声点！”老李赶忙捂住小孟的嘴，咬牙说道：“这世道就是如此，造谣全凭一张嘴，谎话再假，说的人多了也变成了真的。”

  “是这样吗？如果是要去杀那个人，给我再多功名利禄我也不去，恩将仇报是小人所为之事！”

  看着两人有些滑稽的动作，风尘心底难免一喜。

  没想到这黄府之中还存在着明事理的人。

  大踏步走到两个官兵身旁，风尘抱了抱拳：“请两位去禀报一下黄县令，就说击杀妖邪的风尘求见。”

  旁若无人般小声讨论着的两个官兵看着风尘，皆是一脸惊讶。

  “你，你不是应该……”

  小孟话音未落，老李轻咳一声，打断小孟未说完的话语，满脸堆笑走上前去：“我家老爷不久前外出了，少侠请稍等，我俩前去禀告夫人。”

  说罢，老李拉着小孟迅速离去。

  看着两人离去的背影，风尘轻啧一声。

  常言道人越老越妖，这个老李也算是有点眼力见。

  略微在门外等了一会，便见那个被唤作小孟的官兵推开了黄府的大门。

  他的脸上尽是冷汗，语气也变得十分不自然：“少……少侠，我家夫人请您前往大堂一叙。”

  “好，那便请小哥替我带路。”

  一路上，小孟的脸色都有些铁青，显然是老李将心中的猜测告知给了他。

  每走出几步，小孟就摸摸自己的脖子，再瞥一眼身后的风尘，面色变得更加铁青。

  风尘只觉好笑，问道：“小哥为什么如此怕我？”

  “我怕你像斩杀妖邪那样，一剑斩下我的头……”小孟苦着脸，悲声道：“况且我先前还顶撞了少侠，心里实在是怕的很。”

  原来这人还记得先前曾经驱赶过自己。

  风尘摇了摇头：“我只会斩杀妖邪，以及心中认为的该死之人。你先前虽然语气很冲，但到底是尽职尽责，我不会因此斩你。”

  两人一言一语地说着，没多时便走到了黄府大堂门口。

  踏进大堂，看到其中摆设，风尘不由得赞叹一句有钱。

  墙上各处都能看到名人字画，里面每一个木质的物件用的都是上好的檀香木，而用以照明的油灯，居然是琉璃盏。

  恐怕那位黄县令生前的时候也没少从中捞油水。

  一个妇人缓缓走出，正是先前与风尘见过一面的黄冷明母亲。

  见到风尘之时，她的眼中闪过一丝不知名的复杂情绪，虽然马上便被她隐藏起来，但还是被风尘所察觉。

  风尘翻了个白眼，这一家子都不是什么省油的灯。

  黄母眉心紧锁，轻叹口气，冲着小孟摆了摆手：“你退下吧，我与这位少侠有话要谈。”

  小孟如释重负，赶忙走出大堂，呼吸一口新鲜空气，整个人如获新生。

  “我家老爷昨晚说要出去诛杀妖邪，当时我便觉得不对劲，”黄母阴阴的看了风尘一眼，皱紧的眉心始终舒展不开，“现在看来，他是被你杀了吧。”

  “黄夫人莫要说笑，风某身上还存在内伤，昨晚更是在野外露宿许久，手无缚鸡之力，怎么可能伤到黄县令。”

  “不必装了，我能闻到你身上有他的血液气味。”

  一个普通人能闻到血腥气？

  风尘一听，微微眯眼，却发现黄母身后的因果线与常人并无两样。

  然而黄母接下来的行为动作却是让风尘更是惊讶。

  她站起身来走向大堂中间，几对蜘蛛节肢自她背后伸出，变成了一个大蜘蛛。

  “八蛛女，不入道妖邪，吐出蛛丝具备污染人类的妖性。”

  曾经在荡妖谱上看过的内容，风尘喃喃，脱口而出。

  这黄夫人，居然也是妖邪！

  风尘正要取剑，却见黄母脸颊之上滑下一滴眼泪。

  “三十年前，我与黄巍相遇，当时化作人身的我被他迷住，跟着他做了这云雨城的县令夫人。”

  “这三十年来，我习惯了人间身份，开始厌恶起自己妖邪的身份，极力想要作为一个人类好好活着。”

  她说着，将八只蛛矛收回，再次恢复成贤惠的妇人模样，擦了擦眼泪，先行带路：“少侠这边请。”

  风尘暗地咧了咧嘴，普通人与妖邪通婚，这……

  晚上真的能安心睡觉么？

  怕不是怎么死的都不知道。

  快步跟上黄母，一路走到一处废弃的宅子。

  打开房门，里面是一个巨大的蜘蛛外壳，几乎要将房间完全占据。

  “这是我全身浑身大半妖力所化，如你所见，我现在比起凡人强不了多少，”黄母说着，躬身便要跪拜，“还请少侠饶我一命。”

  风尘目光闪动，心中不解。

  她将自身羸弱的现状完全告诉自己，只是为了求自己不要斩杀她？

  当风尘问询黄母缘由，黄母稍微愣了一下，缓缓说道：

  “这个世界已经不存在轮回，死了，就连思念他们都做不到了。”

  ……

  从废宅走出，救出被囚禁在黄府地下的其余七人之后，风尘都有些回不过神来。

  剑上凝着血珠，落在地板上滴答作响。

  黄府之中，再无妖邪。

  小剑告知风尘，妖若想生存下去，一是吃人，二便是吸人生机。

  城门边的那处街巷，人们不思进取，整天如同活死人，便是被她吸食了生机。

  黄巍夫妻二人，一个是人行事像是妖邪，一个是妖却妄想成为人。

  人有害人意，妖有成人心。

  一个并非无恶不作，只是为了生存的妖邪，杀了她的自己到底是善还是恶？

  罢了，风尘摇了摇头，若是错事，自有天数定夺。

  他转身离去，心里有种说不出的滋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