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3章 白茫茫一片真干净
作者:杨田曲张      更新:2022-05-13 11:36      字数:4678
  望见冯云到来,吕余律连忙将口中吃食吞下肚中,起身拱手一揖:

  “冯先生。”

  接着他仰头望着五名身形犹如宝塔般的巨人,蹙眉道:“西域的巨人?”

  冯征和孙婉茹心里也直打鼓,委实是这五名巨人给人的压迫感太过恐怖,粗糙丑陋的大脸盘,就像一个手法拙劣的雕刻匠,将五官草草劈凿而出。

  裂开的大嘴中,呲着泛黄的大板牙,一口一个小朋友问题不大。

  不远处,新入冯府的丫鬟和杂役们,围在一起窃窃私语,眼神惶恐不安。

  冯征稳住心神,问道:“云儿,这是?”

  冯云双手往下按了按,示意大家莫要慌张,朗声道:

  “我来给大家介绍一下,馒头。”

  循着冯云的介绍,体格最为魁梧的巨人憨憨地点点头。

  “包子。”

  第二名腰间悬着一根粗大棒槌的巨人咧咧嘴,算打过招呼。

  “饺子。”

  身材最为矮小,但留着锋利长指甲的巨人挠了挠头,嘿嘿一笑。

  “烧饼。”

  被唤作烧饼的巨人,从侧面看,五官扁平,整张脸都凹陷下去,模样最为丑陋,也最凶悍。

  “丸子。”

  丸子人如其名,不像其他巨人那般头发蓬松凌乱,而是用麻绳在脑后扎了一个丸子般的发髻。

  周围的家丁们,听到这五人的名字,莫名好笑。

  也不能说取得不好,只能所和他们的外表完全没有关系。

  “这五人今后就常驻咱家,为咱看家护院。”

  冯云发号施令道:“来,你们五个,认识一下,这个是我爹,以后他的话,就等同于我的话,服从即可。”

  话音刚落,冯云就感觉到眉心发散出一道看不见的涟漪,顺着圣树植入他识海中的丝线,将指令传达进五名巨人的脑海中。

  冯云这才意识到,他对这五名巨人下达的指令,是直接改写他们大脑中的认知,完全强制,无法忤逆的。

  巨人们齐齐单膝跪下,双拳拄地,对着冯征,低头瓮声道:“见过主人。”

  “馒头、包子、饺子……这名字为何取得如此随意?”

  冯征愣了愣,一时不知如何是好,求助地看向冯云。

  “他们以后唯你是从,你让他们干啥,他们都会去做,绝对忠诚。”冯云小声道。

  “不是,这五位好汉,体型如此了得,这饭量一定很大吧?咱家养得起么?”

  冯征说话间,瞥了一眼吕余律,与这五名巨人相比,吕余律都显得娇小可爱,但这厮身旁吃剩的面碗,都垒了七八层高。

  这时,包子粗哑地说道:“我们可去山中狩猎野兽。”

  冯云眼前一亮:“再好不过。完事我让我家师姐,为你们布下一道传送阵法,直达荒和山脉,你们饿了就去山中打猎,但每次只能去两人,府中至少要留三人。”

  “遵命。”

  巨人们齐声答到。

  冯云对戴着瓜皮小帽的富态管家甩了个响指:“你带他们几个先行沐浴,再找裁缝定做几身衣裳,领着他们熟悉熟悉府上环境。”

  管家毕恭毕敬喏了一声,战战兢兢地领着巨人们退下。

  早就听闻大公子是格物院的先生,追随墨台博士学习本领,没想到仍是低估了他的能量,这五名巨人,堪比五品武者。

  试问京城哪家权贵,能有如此手笔,令来自西域的巨人看家护院?

  孙婉茹和小白莲花范雪沁,挽着胳膊站在一起,望着如小山般的巨人,神色复杂。

  她们担心的角度各不相同。

  孙婉茹望着满眼欣喜的冯征,心想,自家男人以后有这五头巨人撑腰,岂不是翅膀硬了得飞上天?

  范雪沁则察觉到这五名巨人,皆是血奴,在考虑是否要将此时汇报给西门庆安大主教。

  她之所以会安心留在府中,也是因为身负使命。

  一是诛魔仙阵的阵眼就在这座府邸的地下。

  二则是作为西门主教的眼线,监视冯云的家眷。

  冯征对这五名巨人相当满意,别人家负责看家护院的,无非是恶仆恶犬,撑死再蓄养几名江湖散修。

  他冯家则有巨人拱卫冯府的安全,这档次一下拔高一大截。

  “云儿回来的真好,爹和你正娘听取了你的意见,研究了几种新面食,恰好吕大人来府上寻你,就留他品鉴一番。”

  吕余律尴尬地挠挠头,讪笑:“冯老爷热情好客,吕某实在拗不过,就勉为其难尝了两口。”

  说话间,他身子挪了挪,不露声色地将高高叠起的面碗挡住。

  “我们打算开个冯氏面馆,一碗面卖十两银子,吕大人吃了几碗,算算得多少钱。”冯云揶揄道。

  “无妨,该多钱就多钱,吕某买单便是。”

  冯云咂咂嘴:“吕大人发达了?”

  犹记得当初吕余律来蹭油泼面时,一碗十文钱,都令他肉痛不已。

  吕余律嘿嘿一笑:“不瞒您说,此次破获血魂丹一案,立了些功劳,尚书大人打算擢升我左侍郎,算是熬出头了。”

  “当然,得感谢冯先生多次为我点拨为官和为人之道,又将功劳白送给我,否则,我在那员外郎的位置上,不知到猴年马月才能右迁。”

  冯云摆摆手,佯怒:“吕大人既然要谢我,不该在花街大摆酒席,请花魁歌姬作陪,喝个不醉不归么?怎么来我家蹭吃蹭喝?”

  “这不事情还没定吗?六部侍郎的任命,得吏部拟好奏章,递交到宫里,陛下批红后,才算数。只要一落定,吕某定在花街设宴,美酒美人,宴请冯先生的点拨之恩。”

  冯云摇头道:“你有这份心就够了,花街青楼,今后我不会再去。”

  吕余律神色一凛,突然想起前几日京城中一则传闻,格物院冯先生花了六千两银子为逍遥楼凝霜花魁赎身,传为一段佳话。

  先前冯先生去花街,多半是寻凝霜花魁了,既然已为凝霜花魁赎身,这花街自然不必再去。

  “冯先生重情重义,一诺千金,吕某佩服。”吕余律拱手正色道。

  冯云沉吟片刻:“我不去花街,但咱可以把花街的姑娘们请出来嘛,这点面子,我还是有的。”

  他拍了拍吕余律的肩,循循善诱道:“只要思想不滑坡,办法总比困难多!”

  吕余律神情一滞,被冯云的骚操作震惊到。

  一旁的孙婉茹忍不住啐了一口:“登徒子!”

  然后领着范雪沁转身离去,生怕风流成性的长子,将魔爪伸向自己未来的儿媳妇。

  冯征则听得兴致盎然,插嘴道:“吕大人设宴的话,不妨就设我冯府,这儿地方大。请几个京城有名的私厨,开几坛好酒”

  “云儿再将花街的花魁歌姬都请来,为父要与这些风尘女子彻夜谈心,劝她们归正从良!”

  冯云斜斜地看了老爹一眼:“你那是劝人家归正从良?分明是馋她们身子,你下贱!更何况真将风尘女子请到府上,正娘第一个饶不了你!”

  冯征咧嘴一笑:“我就这么一说嘛。”

  “除了吕某右迁一事外,还有一事需要和冯先生通个气。”吕余律顿了顿,看了冯征一眼。

  冯征立刻了然,忙道:“你们聊,我先走一步。吕大人设宴的话,一定要知会一声,一定到!”

  话罢,小跑着离去。

  此时内堂四下无人,冯云沉声道:“何事?”

  “血魂丹一案,已经结案了。”

  冯云从吕余律的脸上,看到一抹黯然,已然猜到结果:“建安帝终究念及父子情分,只将太子逐出东宫,褫夺太子之位,无望登临大宝?至于西门庆安,则无事发生。”

  “冯先生料事如神。”吕余律苦笑着摇头道。

  冯云冷笑一声:“天下苍生之事,最终只是变成曹氏的家事。天子犯法,与庶民同罪,这句话就写在《大罗律令》中,现在看来,与笑话无异。”

  忠君爱国吕余律,听到这句大不敬的言语,也只能无奈叹息。

  “陛下要顾及太子党的反弹,忠于太子的权臣太多,在三司会审血魂丹一案时,这些人不断阻挠,亏得有二殿下出面压制,才让案子的审理顺利推进下去。”

  “哼。”冯云嗤笑道:

  “这些人在太子身上押注太多,本以为太子有西门庆安的支持,日后帝位稳了,太子这艘大船若沉了,他们势必也会沉入深渊。”

  “可惜,他们低估了建安帝对西门庆安的倚仗,皇帝舍弃太子,是为了保住西门庆安和东圣教。”

  “皇子多的是,废掉一个太子,再立一个便是。更何况,建安帝正值壮年,且有无数丹药灵材为其续命,国祚传承一事并不急迫。”

  “但大罗的二品强者,就那么两位,愿与大罗的气数捆绑在一起的,独独西门庆安一人而已。孰重孰轻,这笔账,咱们的陛下心里门清。”

  “唉,冯先生虽无官身,但对庙堂局势,却看得透彻。”

  吕余律叹息一声,道:“太子殿下承担了所有罪责,以安抚民心。至于西门庆安,反而地位更稳。”

  “不过,此事也不算全无结果。”

  “哦?”冯云望着吕余律,静等下文。

  “陛下决意,凡是受到血魂丹牵连的百姓,皆以军伍标准发放抚恤和补偿。以户籍为单位,凡有身死者、失踪者、患失魂症者,抚恤提高五成,子嗣参加科举,优先录取,免除徭役赋税十年,以示皇家恩泽。”

  “以示皇家恩泽?”

  冯云愕然,紧接着没由来地对这一番举措,以及建安帝,产生莫大的厌恶感。

  就好比我儿子闯了大祸,害死人,我赔钱了事,你们不仅要闭嘴,还得感恩戴德地接受。

  “若无意外,这两天就会放榜昭告天下,此事就算了结。”

  “从建安六年到建安十九年,这十几年中,多少婴儿被炼成丹药?多少母亲疯了?多少百姓化作圣教的血奴?如此累累罪行,就这么结束了?”

  冯云喃喃道。

  突然间,他爆发出一串狂笑。

  “哈哈哈哈哈哈,何其可笑!哈哈哈哈,我们拼命若此,简直就像一场笑话。”

  他的笑声恣意狷狂,带着些歇斯底里,又有无尽的无奈和辛酸。

  此时京城上空,阴云密布,寒风呜呜。

  入冬以来的第一场雪,忽然而至。

  雪下一夜,京城银装素裹,白茫茫一片真干净。

  ……

  如吕余律所言,血魂丹一案迅速了结。

  大罗各州的县衙衙门,张贴告示,将此案原委,及相关人员的惩处,告知天下。

  民间舆论呈一边倒的态势,对已被褫夺太子之位的曹浩初口诛笔伐,高呼建安帝乃一代明君。

  针对血魂丹一案中,受到伤害的无辜百姓们,抚恤金迅速到位。

  无人敢对这笔银子动歪脑筋,此案的罪魁祸首,太子殿下,都被褫夺储君之位,足以显示陛下痛定思痛的决心。

  然而那些失去孩子,被抽去一魂二魄的女人,捧着沉甸甸的银两,只是痴痴傻笑。

  将被绢布包裹着的冷硬银两,当做襁褓中的婴孩,抱在怀中,轻轻拍打,哼唱童谣。

  而沦为圣教血奴的大罗百姓,收到抚恤金后,转手上交给各地圣教分坛,美名曰:供奉真神。

  信仰教徒们,传唱着圣教教义,歌颂主教西门庆安的功德。

  已成为大罗国教的东圣教,如燎原之火,影响力迅速扩大,收获大量教徒。

  硕亲王在放榜当日,为独女安平郡主举办葬礼,听闻陛下亲自书写一幅挽联,差宫中宦官送去王府。

  然而宦官连王府大门都没能进去,挽联也被硕亲王撕成碎屑,并付之一炬。

  而负责编纂史书,记录皇家言行的几名史官,先后以莫须有的罪名被赐死。

  这桩震动大罗朝野的案件,未能在大罗史书上留下只言片语。

  一切都在改变,但似乎又没什么不同。

  ……

  建安十九年,十二月一日。

  荒和山脉中央,紫气沸腾,天降瑞光,令人振聋发聩的玄妙梵音,经久不绝。

  一棵直通天际的巨树虚影,矗立在山峦之间,距离千里之外,都清晰可见。

  隐世宗门、东、西圣教修士、试图寻找机缘的江湖散修,齐聚荒和山脉。

  令修真界万分瞩目的犹上境,在这一天,终于开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