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碗碧粳米饭，一只蜜汁酱肘子，一碟翡翠黄瓜片，半碗火腿虾仁汤。

  一饭一荤一素一汤，倒的是齐全。

  洛风华看着这菜色，又想到了这些天以来的菜，微微摇头一笑：看来总有些人得了教训都学不乖，风向都没看准就敢这样踩高就低。

  一旁的晴舒看着洛风华的脸色道：“小姐，最近厨房的分例扣得越发不像了，如今竟比不得从前的三分之一，小姐还不打算告诉老爷吗？”

  她也真是不知道四夫人是怎么有胆子克扣了老爷唯一嫡女的分例，纵然老夫人病重不理家事，可是老爷还是毕竟在的，而小姐却一直迟迟地拖着不肯告诉老爷，也不知道是什么打算。

  正这样想着，忽然看见洛风华对着她笑，那笑容浅淡，又黑又大的眼睛里却流露出某种令人心神摇曳的味道，就像什么香甜的事物，明明知道在其色彩鲜艳的外表下有多危险，偏偏被那危险刺激得神魂摇荡，晴舒不自觉间就忽然红了脸，嗫嚅道：“小姐……”

  洛风华看着晴舒这个方向道：“晴宛你觉得呢？”

  晴舒：“……”好，丢人！

  被突然点名的晴宛端庄沉静，思索了一下道：“私扣小姐分例于情于理都不合规矩，内宅事务老爷不便插手，恕奴婢直言，这事还是得向老夫人禀报。”

  老夫人？

  老夫人病重，能管得了这样的事情才是怪事，即使管得了，祖母病重她还为了吃食的小事去打扰传出去才是不像，那位伶牙俐齿的四夫人只要几句话就可以推到下人头上，甚至可以说她小题大做，不体恤祖母身体。

  前世里这样暗地里膈应她的事情可是不少，平日里父亲祖母疼爱，没人敢少她的用度，一到其他人接手了，分例就会少下去，反正送过来的东西也是够饿不死人的，闹开来也有说辞，她一个平日里受尽宠爱的小姐，乍然遇到这样的事情根本找不到合适的方式反击，只能默默地受了这样的亏。

  一次她直接在祖母面前问四夫人，结果那位四夫人一脸惊讶道：“三姑娘不知道吗？家中为了给老夫人祈福，所有的分例都减了半，姑娘可是吃不了这样的苦？若是受不了，老夫人也同意，那恢复了也无妨，想来老夫人疼爱姑娘也不会不同意的，只是如此，老夫人的福分就……”她叹了口气，做足了为难的表情：“算了，吩咐下去，把我的分例再减一半，就算在三姑娘头上，如此既不让三姑娘为难，也全了老夫人的福分，更是我的福分了。”

  旁边一位颇有身份的旁系夫人第一次见洛风华，看见这样，忍不住道：“都说我洛家三小姐心地善良，贤淑高雅，连路边的乞丐都要施舍，怎么对待自己的祖母就这样刻薄，娇惯得连一点苦都吃不得？这祈福的事情全府都肯得，就你三小姐例外？辰国自来看重孝悌，你没有姐妹，便更应当敬重祖母，纵有什么其他的贤淑美名，孝字为先也才是根本，不要仗着祖母怜惜就这般肆无忌惮，更劳烦叔母操心，替你承担这些。”

  洛风华当场脸色青白，明明生气至极，却被噎得哑口无言，无地自容。

  她能说什么？说自己很久以前就在被扣分例，现在是忍无可忍才说出来的？还是自己根本不知道在为祖母祈福？

  就是后来，连父亲都说珞儿，我从来把你当男子教养，莫要把自己的眼界局限在闺阁琐事上，她也只能应了，不能辩解。

  因为这种情况下的任何辩解都会显得那样苍白无力，只能让自己陷入更加尴尬的境地。

  直到后来她受了些指点才反击回去，没想到次数太少，手腕又不够狠，到底让人不长教训得还是要凑上来。

  洛风华想得瞳孔内的笑意越发加深，纤长的手指拿起银筷，含笑夹了一片火腿放在口中咀嚼。

  晴舒在一旁看着洛风华吃饭，明明她的礼仪和动作和昨天的毫无二致，可是分明有什么变了，她现在看着小姐，竟然不知不觉就能脸红，小姐很美她是一贯都知道的，可是似乎今天才发现她特别美似的。

  小姐低着眼睛就像隔了帘幕的美人含情娇羞，嘴巴闭着吃饭，没有发出任何声音，那浅红的唇一点点动着，像花瓣，整个人的姿态优雅娴静，连头上钗子的流苏都没动……诶呀，不好了，她觉得自己的脸又要烧着了！

  沉浸在自家小姐美色中的晴舒转头瞥见一脸淡然的晴宛，瞬间发懵，不正常的果然只有自己吗？

  晴舒拉了拉晴宛：“晴宛你没有觉得今天小姐很……特别吗？”

  晴宛被晴舒一拉回了神，然后心不在焉地点点头。

  晴舒瞬间无语。

  一顿饭吃下来，洛风华吃光了那拳头大小的一碗饭，几片黄瓜和巴掌大碗里的半碗汤，但是从头到尾都没朝那肘子伸一筷子。

  旁边的晴舒眼见着洛风华拿起茶杯漱口，道：“小姐，那肘子纵然荤腥了些，但是为了您的身体，好歹吃些吧，好几天了都不进些荤食对着肠胃也不好。莫非，”晴舒被自己的这个想法吓着了：“小姐要去当姑子吗？”

  她赶紧道：“小姐您可千万别啊，小姐要去了，奴婢也跟着去！”她说到最后自己都觉得是真的似的，声音都带了焦急的哭腔。

  食不言，寝不语。

  洛风华把漱口的水吐到盂中，才开口道：“不吃荤腥若是能伤身体，才真叫那些和尚姑子活不了了，再说那翡翠黄瓜纵然是素的，也只有八九片，但是那样的味道不用上几只鸡鸭哪里做得出？也算不上很素了，火腿虾仁就更不是素了。”

  “啊？”晴舒一张小脸今天不知道红了几次，偏偏这次是因为窘迫得了。

  晴宛在旁边不多言语，却带了小丫头收拾着桌上的饭菜。

  洛风华指着那盘没动过的蜜汁酱肘子，道：“这盘肘子拿盒子装了给四婶送去。”

  晴宛道：“可要给四夫人传句话？”

  洛风华一偏头，流苏摇曳，笑得眉眼弯弯：“不必。”

  晴舒在旁边为了自己的行为反省着，恨不得找了个地缝钻进去，压根毫无察觉，晴宛却没来由地打了个寒颤。

  小姐，到底和以前不一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