斐休今天为着洛风华废了大半天，案头上乱七八糟的东西又开始堆起来了，斐休把连锦小祖宗送走后，一边似睡非睡地处理着事务，一边有点哀怨地想，洛风华竟然一声不吭地就走了，这让他的心里有点淡淡的惆怅和委屈。

  旁边的婢女给他上了一杯茶，斐休一眼都没看，接着在纸上涂涂画画地不知道写些什么。

  婢女冒昧地抬起眼睛看了一眼斐休，他垂着眼睛看不清那双妖异的紫瞳，而露出来的脸庞却仍然让人一下子目光灼烧了似的地避开，太具有冲击力的相貌而让人不能长久地直视，婢女小小地咽了咽口水，要说什么一下子就忘记了，手脚一乱，下意识地退下了。

  过了一会儿，婢女觉得事关重大，鼓起了一点单薄的勇气，上前给斐休换了杯茶，斐休头也不抬地问道：“怎么了？”

  他的声音只是平常地寻常的询问，不带什么情绪，婢女却不知道该说些什么了，支支吾吾道：“奴……奴婢看这茶水……有些冷了。”

  斐休淡淡道：“本王不喝，端下去吧。”

  话就这么堵在了嗓子里，婢女慌慌张张地把茶杯收了，手上一抖，“噼里啪啦”地差点碰翻了杯子，脸上略有尴尬地一笑，下去了。

  等她下去了，原本在旁边看着的婢女，忍不拉住她道：“你也是伺候王爷的老人了，怎么手脚还没个分寸。”

  斐休平日里的模样看着也是不甚严肃，但是不知怎的，几乎所有的下人都默认了一件事，那就是他们家王上一定不会喜欢有人在他面前弄什么幺蛾子，尤其不会喜欢婢女搞什么故意吸引注意力的那一套东西。

  敢这么做的下场他们没看见，但是……莫名地很不想知道呢。

  婢女一副快哭了的样子：“可不是关于那位姑娘的吗？王爷说她是咱们未来的王妃，可是好巧不巧地竟然撞上了那位，那位又是个挑剔的，管事便说把所有的上房都空出来，只能暂时把那姑娘安排在偏房里，可是，可是……”

  另一位婢女也是吃了一惊：“虽然不知道那位姑娘是个什么身份，但是看王爷那副紧张的样子，你怎么敢把她安置到偏房里头去，岂不是平白叫人看轻了？”

  婢女无措道：“我也是这样想的，所以想告诉王爷一声，可是……”

  “别总是什么‘可是’了，”旁边的婢女打断，看着她也是颇为无奈道：“上房那么多，就是真的让那位姑娘住了能怎么样，如今既然已经做了，赶紧说了免打，真要落实了，咱们王爷心疼了，才是有你受的。”

  婢女无奈地叹了口气，认命地再度端起了茶，小心翼翼地凑近了斐休道：“王爷……你确定不要喝茶吗？”

  斐休抬起眼睛看她。

  ——叫我分割线——

  洛风华觉得这虽然是一间偏房，但是布置得也算得上的是清净整洁，据说这些被褥什么的都是崭新的，因为这是斐休刚买的屋子，所以房屋内的一切也都是刚刚置办出来的。

  当年条件困难的时候，就是数九寒冬的日子里洛风华也尝试过睡在地上的感觉，庄子卿一个毫无武功在身的文人更是从此留下了隐疾，一到秋冬季节怎么调理都再也治不好的疼痛，从今以后也让洛风华再也看淡了的红尘锦绣，十丈锦绣包围，都再也不能治愈的隐隐皱起的眉头，她还有什么可在乎的？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想起了庄子卿，还是因为刚刚筋脉重塑了精神过于活跃，亦或者是处在了陌生的环境中，洛风华觉得自己躺在床上，很久才迷迷糊糊地要睡过去，就在这个时候，忽然有一种……很奇怪的感觉。

  人有五感，而在五感之外，或许还存在着那么一点玄而又玄的东西，俗称第六感，或者是直觉。

  于是洛风华好不容易积攒起来的一点睡意就在那目光中消散了个干净，在床上翻了个身，把“我要睡觉，我什么都不知道”默念了好几遍，还是猛地一掀被子，似笑非笑地对着窗外偷窥的变态，咬牙道：“大叔你欢腾的呀，这天色……得有三更了吧，嗯？”

  斐休默默地纠正道：“我今年二十八，还不是大叔呢。”

  男子从十几岁到三十几岁，甚至于四十几成亲都算得上是青年，斐休的年纪往大里说足够生下洛风华了，往小里说娶洛风华也是合适的。

  尤其某位顶着青春活泼外表的“少女”，内里就是个没嫁出去过的“老处女”，洛风华觉得挺扎心的，丫丫的，自己活了两辈子都不如人家年纪大，却比人家听起来老了许多，这双标的年纪。

  洛风华冷笑道：“大叔你怎么不说自己是十八呢？不过男女七岁不同席，大叔你就是八岁，这样的深夜来我一个姑娘家的房里都不方便吧。”

  斐休小声道：“这样的房间，我怕你住不惯。”

  他说话声音太小，洛风华隐约听了个大概，挑眉道：“你说什么？”

  斐休忽然就笑了，带着点单纯的喜欢：“珞珞，你还在，真好。”

  他以为她一声不吭地就离开了，就像一只小鸟儿在疗好伤以后就扑棱着翅膀离开了他的庇护，却没想到突然被告知，鸟儿未曾远离，却是栖息在了他的屋檐下，这样失而复得的喜悦真的让他觉得很高兴，以至于大半夜地看着那些文书就再也看不进去了，迫切地想要过来看看她，以至于那个失职的婢女他都不想去计较了。

  伸手不打笑脸人，看着斐休这样高兴的样子，洛风华忽然就也觉得……好像开心了一点，这种被人珍视的感觉，好像你只要给个笑脸，他就能拥有整个春天的烂漫。

  可是另一幅场景同样兵荒马乱地涌现了上来，他对着连锦，不如对她的小心，却是更加亲切而自然的态度，那样没有任何顾虑的笑容，仿佛他们站在了一起，就是能够绵延岁月一生的平安闲适，良辰景好。

  斐休的人生可以有多少坎坷，光看他那一双紫瞳招来的非议就可见一斑，如果普通人都对此讳莫如深，那么西延当中会有多少人会为了所谓的“妖孽”原因而想杀了他呢？

  可是洛风华经历的是战乱，在之后的短短数十年间，她看见了这个如今表面太平的国家处处硝烟，如果说食肉者为国而死是一件理所当然的事情，那么事实是食肉者转手卖了自己的国家换来利益，更多更无辜的百姓因此而死。

  所以她更加觉得，若是真的喜欢一人，绝不会是小心翼翼地迁就，而是自然而平常的相处。

  论一个从来都没有真正谈过恋爱的女人的可怕性。

  洛风华当初为着一时的欣赏和上官继私奔了，一开始事务还不熟练，还有些空闲，残存的大家小姐的矜持让她不肯和上官继有什么亲密的接触。

  等以后熟练了，越熟练就越没空了，天天的事情忙到了一定程度，每天一有空就抓紧时间睡觉，风花雪月的心思就淡到几乎没有，久而久之疏远到虽然还是觉得自己未来会嫁给上官继，但是心里已经对和上官继的关系平淡如水了，更觉得这样平常的相处方式才是她所真正想要的。

  如今她对上官继可谓是想要剥皮抽骨的，但是并不能阻止她这种价值观的形成，对这种安定稳固的关系的向往。

  所以洛风华不知道，同样没有喜欢过人的斐休，面对着她的迁就宽容就是他可以想象到的对她最大的喜欢的表示，想要什么就给什么，只要她要，只要他有，没有他就帮她拿到，安安心心地娇宠着，这就是他的喜欢。

  论两个都没有谈过恋爱的人的可怕性。

  洛风华想，斐休最终会发现，连锦那姑娘才是最适合他的，无论从哪一个方面来看，他们两都是相配的，到时候她就可以安安心心地当斐休的合作者，安安心心地弄死上官继。

  斐休想，只要他努力，这个不知道怎么会铁石心肠的姑娘总有一天都会化成绕指柔，成功地由合作者转化为自家的王妃。

  （大雾的两人）

  斐休看着洛风华笑，于是气氛就……尴尬掉了。

  洛风华不容拒绝地看着斐休，一边微笑一边去关窗户，道：“天色已晚，请成王殿下去歇息。”

  斐休垂死挣扎，用手撑着窗棂，紫瞳委屈而明媚：“你真的不考虑重新换个房间吗？”

  可惜天色太暗，洛风华根本接收不到，果断关上窗户，阻断了斐休的视线，想，当我是连锦那样挑剔的人吗？

  第二天，洛风华默然无语地看着桌子上一碟又一碟的东西，忍不住问道：“这是要摆什么宴席？”

  旁边的婢女诚恳地答道：“不摆宴席，这些都是给姑娘一个人吃的，厨房里大概还有七八道小菜并着饭后的一些点心就上齐了。”

  洛风华：“……你是不是把菜上错地方了？”

  她真的不是连锦，不需要摆出这样的架势。

  婢女道：“王爷亲自吩咐的，不会有错的。”

  “你们家王上……”洛风华唇畔笑容的味道不辨：“还真是闲得慌啊。”

  婢女的脸上出现了一丝诧异，继而道：“奴婢冒昧，姑娘用完膳后可否跟奴婢去个地方。”

  洛风华随意地用了一些粥，她很怀疑桌子上这些东西，每道菜她尝一下都足够吃撑了，漱了口对着那婢女道：“走吧。”

  婢女脸上有些慌乱，然而更多的还是委屈，洛风华悠悠哉哉地在后头走着全当是消食了，这婢女的意思左右不过斐休其实很忙，她倒是看看斐休天天这么闲的样子能有多忙。

  婢女带着洛风华到斐休的屋子里，斐休靠在床头拿着一份文书一类的东西闲闲地在看，衣冠整齐，可以想象的神清气爽，旁边坐着连锦拿着东西在愁眉苦脸地吃。

  璧人成双，美人如画。

  洛风华停住脚步，她真的觉得这世界对她满怀恶意了，还是那个看上去单单纯纯的连锦故意地让她一而再再而三地看到这些场景，示威吗？

  简直要气笑她了。

  “这就是你要说明的他很忙吗？”

  婢女也不知道洛风华为什么总能这样让人想歪的一幕，但还是勉强用没有什么说服力的声音道：“王爷一晚上都没有睡过了。”

  洛风华淡淡一笑，应了一声：“哦。”

  婢女吃惊地看着她，这就……没了？

  洛风华摆摆手，道：“我回去了，你告诉斐休一声。”

  “小姐……”婢女的声音忍不住高了些，终于成功引起了无所事事的连锦的注意：“哎呀，怎么了？”

  婢女有些尴尬，上前行了一礼，答道：“那位姑娘说是让奴婢跟王爷说一声，她先回去了。”

  原本在看文书的斐休赫然抬头，一张脸还算干净，可是眼底透过一层淡淡的疲惫，紫瞳愈发沉下去几乎于黑：“她刚才来这里了？”

  婢女硬着头皮点了点头：“是，可是……”

  连锦感兴趣道：“我家未来的嫂子到底是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