洛风华维持着低头的动作一动不动，她低着头看不见凉妃的表情，凉妃冷眼看了她半晌，没有见她出现任何表情，仿佛维持那个姿势并不需要她的任何力气，猛然意识到了一个事实：在洛风华看不见她的表情的同时，同样的，她低下的头一样让凉妃看不见她的表情。

  凉妃心里有点不确定的烦躁，沉声对着身边的嬷嬷道：“怎么不请三小姐坐下。”

  话一出口，凉妃就意识到两个人的位置颠倒了过来，本来该是沉着镇定的凉妃才成了那个因为未知而不安的人。

  卑下的行礼姿态本来该更容易使看见的人获得高高在上的感觉，在这里，明明洛风华做出了这样的姿态，却只令她感到了更多的不安，让洛风华抬起头，让她看着她的表情，揣测着她的意思，这样似乎才能令凉妃稍微放心一点。

  嬷嬷应了一声，在一边的脚踏上铺了一个撒花弹墨的锦褥子，请洛风华坐下。

  明明是这样靠近的距离，洛风华却按照礼仪道谢，坐下，规规矩矩，完美的礼仪不见丝毫差错，但是这样一丝不差的礼仪仿佛也在不动声色间拉开了两人的距离。

  凉妃忽然就笑了起来，就着依靠在榻上的姿势，伸手拉住了坐在她脚边的洛风华的手，细细地摩挲着她的手，同时观察着她十指上的纹路，口中道：“丞相到底教女儿严苛了些，这般拘束着你，你和本宫本来就是嫡亲的姨甥，怎么许久不见反倒显得生疏了。”

  洛风华低了头，道：“娘娘凤体，臣女凡俗之辈，自然不敢高攀。”

  凉妃笑得更加意味深长了：“怎么高攀不起？丞相家的女儿，本宫的亲外甥女儿，这天底下，谁能当得起你一句高攀？”

  这话说得洛风华觉得很对，但是尽管她不觉得有，如今名分上却是有的。

  洛风华纤长的手指被凉妃放在手中，就像把玩玉器似的瞅着，她的手指因为如今重新习剑而有些细微的薄茧子，但是却更见修长，比起一般女子的柔弱，更多了一份冰肌玉骨的质感和力量。

  她忽然想起一件事，这在富贵人家之间未必有，在平常人家，尤其是稍微富裕的人家因为儿子存在什么缺陷而去贫苦人家挑媳妇的时候，都会特别在意女子的十指掌心一类，托了媒人要反复打量的，如今凉妃这样的行为，像不像那些在当中钻营取巧的婆子？

  她瞅着是有十成的像了。

  可见一个人本身的气质高低和身份没有太大关系，如凉妃这般的，身份眼见着要升上去了，行事却越发离了格去，偏离到那等无知愚昧的境界。

  洛风华口上的话仍是让人丝毫找不到把柄：“在娘娘面前，臣女不敢自居身份。”

  凉妃放开了洛风华的手，洛风华的话不咸不淡，品不出半点滋味来，可见是一门心思要在她面前藏拙，不露半分口风了。

  可是这件事，要是没有洛风华的首肯，单看她那个心思深，眼界大的姐夫，恐怕还不是那么容易的。

  凉妃索性把话摊开了说，道：“上次你托人跟本宫说的话，本宫听了觉得很是对，如今高王两家前朝出了事情，本宫在后宫也算得上独一份的了，倒是没有好好谢谢你。”

  洛风华今天第一次抬起眼睛，没有看向凉妃，只是黑而大的瞳孔平常地看着身前，空气却仿佛有了一道有形的黑色的痕迹，道：“朝中大事，哪里是深闺女子所能知晓的，娘娘如今身居高位，也是娘娘的福分使然。”

  前面还是这样的话，洛风华话锋一转，口气淡淡，话里的意思却有些不好了：“小小臣女，既不知朝中事务，更无从去掺和些什么，只是娘娘福缘深厚，聪明多思，也请保重凤体，不然深厚过了，忧思日重，就容易衰折了。”

  这话实际的意思就是，凡事见好就收些，所求过多，她就让她一无所有！

  凉妃听出了这话中撇清关系，顺带威胁了她一把的意思，可是让皇帝对由芳嫔对武将多心的事情也确乎是洛风华通过宫人的口告诉她的，如今她即将升上高位，到时候一步紧似一步，她要是不拖洛风华下水，以她的身份背景，又无子女傍身，实在很难立足。

  权势动人心，凉妃乍然尝了这许多甜头，要利用洛风华的心思简直是昭然若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