洛风华淡淡地看着自己不远处摆着的一个花瓶，那个花瓶是极为珍贵的红瓷，通体呈现出极为漂亮鲜艳的正红色，美则美矣，贵则贵矣，但是其实它和其他所有瓷器一样脆弱易碎，不堪一击。

  凉妃见洛风华还是不做声，她坐得比洛风华高，轻易看不见洛风华的脸，只当她在思索，口中继续道：“你这样的身份，如何能嫁与那等凡夫俗子？姨母为你思来想去，恐怕这天底下只有一人能配得上你了。”

  这话里的意思最是清楚不过了。

  洛风华收回放在四周器物上的目光，笑道：“姨母这儿的陈设到的是富贵雅致。”

  凉妃见她用了更为亲切的“姨母”称呼，当下也笑了，道：“这些物件纵然珍贵，放在整个国库来看也不过是寻常，你要是喜欢，不妨自己去求些更多的。”

  洛风华本来笑得甚是敷衍，如今却是真的笑了。

  国库？什么大的脸儿，真敢说这话的，国库这种东西比着皇帝的内库更加不同，所有的国家支出都是从这个地方，动辄上百万两的进出，没有皇帝的命令和大臣的审核批复，轻易都动不得，何况是任由一个深宫妇人轻重不分地在里面挑东西，皇帝都未必能做得到，这个凉妃，真的是把她当傻子哄了。

  洛风华道：“姨母，当今圣上已是半百之龄。”

  所以怂恿她嫁给这样一个老男人，她的良心真的不会痛吗？

  凉妃终于等来了洛风华这句话，忙正色道：“当今圣上如今正直壮年，怜惜着人呢，你年纪又轻，又是这样的出身，真要入了宫，还怕圣眷不浓吗？”

  圣眷，洛风华想着皇帝那张脸，觉得一阵反胃，皇帝毕竟平时不劳心劳力的，看上去不过四十来岁，但是即使是四十，也是比她父亲还大的年纪！告诉她怎么去容忍一个又丑又无能，还被酒色几乎掏空身体的人！

  凉妃的算盘打得太好了。

  以凉妃的年纪，她现在的容貌就是正好，以后只会越来越年老色衰，她需要一个年轻的肉体来帮她挽留皇帝日渐偏离的心，同时，她身处高位，也需要一个人来帮她挡住一些外来的刀刃锋芒，再有，她娘家是靠不住的，所以那个人最好还要有一个高贵的出身。

  就以上这些标准，单以凉妃的身份，根本不可能同时找到符合的。

  但是她该感谢她那个双胞胎姊妹嫁得好，生了一个样样俱全的女儿，完美地符合了她的所有期待。

  她要用洛风华的身体挽留皇帝，用她的宠爱制衡后宫，还想借着洛风华的面子去利用洛家在朝中的势力。

  怎么就想得这么美呢。

  世上如果有这样的好事，请给她来一沓。

  也不看看能有什么条件值得洛风华给她办事，几件没处摆的破东西，还是一个不知道被用过多少次的老皇帝？

  洛风华不是很理解这位姨母，或许在自以为是这方面，她会和她的母亲很有共同语言，仿佛她洛风华吃着洛家的米长大，却是她们家的东西，该由她们任意摆布似的。

  凉妃重新拉起洛风华的手，这样的手，看样子似乎是个有福的，对洛风华的心思也了解了大半，毕竟就是当年，她那样的年纪嫁给皇帝都是不太愿意的。

  凉妃的声音更加放缓了：“圣上如今对你也是颇有好感的，常跟我说你生得好，一手琴弹得更好，圣上九五至尊，想要什么不是一句话的事？如今却特特地叫我来问你，可见对你的看重，若是不答应了，到时候一纸圣旨下来，一样的结果，却不是更加难堪了？”

  蜜枣里掺着棒子，仿佛这一切都是皇帝授意，非要洛风华进宫不可，她要是不答应也不能改变，反而会让自己的日子更加难过，洛风华要真是那等年轻的小姑娘，耳根子一软，心里一怕，指不定松了口，一下就让凉妃哄骗了过去。

  洛风华是洛家唯一的嫡女，真放在平常，皇帝虽然看着眼馋，也不至于真的非要勉强洛风华进宫而得罪了洛平甫，但若是洛风华是被凉妃送到皇帝面前，皇帝和其他世家都会默认是洛平甫送过去的，到时候不论美丑，皇帝一定会欣然纳下这个身份好用的妃子，就是洛平甫也很难再改变些什么。

  眼瞅着是火坑，就是亲外甥女才逮着使劲地叫人往下跳。

  洛风华道：“姨母所言不差，然而圣上九五至尊，想来也不至于非要勉强我一个小丫头。”

  凉妃的脸色一下子就沉了下去，普通小姐们看见她刚刚和蔼的面容一下子这样骇人，估计是要被吓到的：“听你这话，可是不愿意了？”

  洛风华从容道：“婚姻从来父母之命，媒妁之言，还由不得我一个姑娘家做主，娘娘可是问错了人，若是父亲应允了，我自当遵从。”

  借口，冠冕堂皇的借口，谁不知道洛平甫一贯宠着这个女儿，要是洛风华真的想，洛平甫绝不会刻意拦着她什么，同样要是洛风华不想，洛平甫答应的可能性很小。

  凉妃转眼柔和了神色：“你们女儿家的心事我也是知道的，约莫都是喜欢年轻俊俏的，可是你不妨想想看，要是一般年纪，等你老了，那人还是年岁正好，到时候色衰爱弛，岂不是更加伤情？”

  凉妃的脸色有些严肃，朝着两边递了个眼神，本来就不多的心腹更是朝两边退去，轻声道：“还有一句话，西延的使节到现在都未离去，你可知道是什么原因？”

  什么原因？不过是某个不要脸的，死活赖着不肯走罢了。

  凉妃见洛风华的神色有些恍惚，道：“这话原不该由本宫说，但是不妨告诉你，西延对于和亲的人选迟迟不表态，你这样的身份，不怕被封个郡主嫁到偏远的西延去吗？”

  洛风华今天转过头看着凉妃，她的瞳孔深得藏了无尽黑色，望着她的眼睛如同身临深渊一般，不见其底，她脸上带着不甚在意的笑道：“那又如何？”

  那又如何？这里头太如何了。

  洛风华转过头去，脸上一瞬间苍白，这样的话，说得这般自然，几乎是脱口而出，却根本不符合她的计划，控制不住自己言行，可以出现在小丫头身上，却绝不该出现在她的身上。

  烦躁，挺淡，但是却让她对凉妃很是不耐了，自己要荣华富贵就罢了，不该不知好歹地把她牵扯进来，不看看她拿什么资本拿捏她？

  凉妃对于她的回答很是惊讶：“你不在乎嫁到西延去？还是说，”凉妃脸上浮起打量：“你和成王真的有什么私情？”

  洛风华脸上不可见地一沉，瞬间怒了。

  凉妃不等洛风华回答，就道：“你一个大家闺秀，不该做出这等事情来，西延和辰国联姻，联的可不是和成王的姻，再有一点，若是成王许你嫁娶，才是假的，你可知道成王多年不近女色，不娶王妃，就是因为和商家的少家主早有婚约？若是允诺了你，成王必然失去商家的支持，到时候商家颜面尽失，如何放过他？”

  “珞儿，天下男子，哪里有那等为红颜放弃江山权势的？听说那商家的少家主女子身份，容貌应该也是不差的。”

  天下人少有把那个传言中绝色倾城的美人和商家的少家主连在一起，毕竟这样的顶尖，放在一起听起来太逆天了，可是洛风华知道那个女孩子很优秀，比传言的更加优秀，她不与她比较，但是从不否认连锦的好，更不否认，连锦和斐休的合适。

  这些她都知道，她可以想，斐休可以说，甚至斐休的下人可以各种暗示他们不同寻常的关系，但是，万万不该由凉妃说出来。

  因为不相干，凉妃更不该自我揣测到这种程度，这让她感到自己被冒犯了。

  被冒犯了怎么办？

  洛风华心头火起，表面仍是淡淡一笑：“我方才说过，娘娘福缘深厚，更应当自珍自重些，不然什么时候折了都不知道。”

  洛风华不理会凉妃有些难看的神色，起身，近距离看着那个红瓷瓶，近看果然也是美得很，修长的手指慢慢地划过瓷瓶细腻的表面，姿态中一种漫不经心的轻浮：“娘娘把这个瓷瓶放在这个位置，想来是看重得很？”

  凉妃刚才生气了，此刻不答。

  但还是默认了洛风华的话，红瓷瓶烧坏的概率实在太大了，一只红瓷的制作成本太高，在有些皇帝稍微节俭的时候，甚至放弃了红瓷的进上，不允许在宫中使用这种奢侈过度的东西。

  洛风华抬手，轻描淡写地把那只昂贵的红瓷瓶扫到了地上，果然，洛风华淡淡地想着，天下瓷器到底差不离，这只不过发出的声音更加清脆些。

  “你！”凉妃赫然起身，不仅是因为心疼东西，更是因为洛风华动作里的冒犯。

  洛风华回身，脸上仍是一副平静的样子，却似乎藏了更深的东西，就像暴风雨前的宁静，她拢着袖子，袖口在层层叠叠的刺绣纹路上，绣了一朵妖娆丽花，曼妙得几乎栩栩如生，两只袖子一并拢，就像一对双生并蒂花。

  洛风华脸上笑意浅浅，不透眼底：“凉妃娘娘恐怕还是太小看了我丞相府的眼界。”

  凉妃虽然出身书香门第，但是这种人家，对女儿的读书量却没有多少要求，甚至觉得女儿家就是不该识字的，再有一点，就是不富裕，视金钱如粪土一般似的，书画这类高雅的东西也不会特意让女儿家赏析，也让很难让人有很开阔的眼界。

  总而言之，好听的就是名声，书香世家出来的公子和小姐完全就是两个不同的概念，所以凉妃所了解的荣华富贵，和洛风华这种自幼浸淫诗书权势的，完全都是不同的。

  比如凉妃视作贵重的红瓷瓶，于洛风华而言，不过就是一件寻常可以看见的物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