洛风华盯着他的背影，眼神里带了点看不清的意味，突然转头，闭上了眼睛。

  世上耽误蹉跎人意志的，莫过于美色，洛风华从前对此从来不屑一顾，可是这前面二十六年的心若止水似乎为了如今给她打脸的，从未想过的话，竟然就那样一再地脱口而出。

  她故意对斐休说那样的话，不就是想让斐休吃味吗？

  为什么要斐休吃味，不就是因为占有欲？

  这个认知太过可怕，也太让人难以承认，承认这个事实对于洛风华而言太过难堪，口口声声在说着希望斐休离开她去找寻门当户对的姑娘，却又在不知不觉间习惯了他的死缠烂打，甚至连句话稍微冷淡平常了些都听不得他对自己说。

  她对斐休到底是个什么意思，她看不清了，更不敢探究了。

  于是，她只能承认是美色惑人，是习惯，就像庄子卿若是有一天要是娶了别的姑娘，她的心里一样会泛酸一样，毕竟习惯了他作为单独一个人在她的身边，想到那个人从此有着更亲近的人存在，酸意是难免的。

  但是庄子卿即使娶亲了，洛风华心里淡淡地酸了，却终归是喜悦大于酸意，知道斐休娶亲的那一刻，她到底还是祝福的……吧？

  梦中比着现实中更容易让人放肆，她最终也没有挽留一下，所以，一切都是可以挽回的，一切都将回归正轨的。

  胳膊上的伤口酥酥麻麻地，这是快要好了的感觉，不得不说那创伤药的效果不错，于是伴随着这些伤口，不能避免地，就让洛风华想起一些让她恨得咬牙切齿的事情。

  “暗影。”洛风华对着虚空忽然这样喊道。

  暗影现身，不知道该不该为自己没有保护好洛风华而羞愧。

  洛风华根本没有想到这上头去，她这样子大多是因为自负自己作出来的，没有一点能让她和眼前暗卫联系在一起，所以她只是问道：“距离我从凉妃宫中出来，过了多少时辰？”

  斐休一点没敢耽误时间，因为夏思的功劳，洛风华身上的药性去得也快，所以，暗影皱了一下眉头，答道：“大约一个时辰。”

  虽然这个时间有些晚了，但比起洛风华预计的时间还是早上那么一些，洛风华嘴角勾起一抹笑：“去办件事来。”

  她自负不假，但是总没有道理让人白白算计了，左右不能凉妃和皇帝好过了去。

  之前埋下的种子，总要有生根发芽的时候。

  ——叫我分割线——

  杜明衡对着有些狼狈的皇帝，目不斜视：“参加陛下。”

  皇帝整了整衣裳，这才意识到自己不久前被洛风华呼了一脸新鲜的花草泥土，想着就气，但是洛平甫唯一的嫡女在温明宫中被他的宠妃破了身子以后又疯了，这事想着就不是那么好解决的，这也是他为什么在事出以后立刻把杜明衡叫进宫中的原因。

  “起来吧，”皇帝若无其事地忽略了自己的不整齐，指着水汽濛濛中的女子道：“去看看。”

  雾气有些大，杜明衡看不清，略略地上前一步，风恰好也正好吹散了，眼前的场景清晰，登时唬得杜明衡倒退一步：“陛下恕罪，臣逾越了。”

  女子抱着身子，薄纱蔽体，身线都隐约可见，实在有些……不堪入目。

  皇帝轻飘飘地丢了个山芋给他：“这是洛平甫的女儿。”

  杜明衡接过这山芋，瞬间就被烫了一手：“这，嗯，丞相有意让自己女儿……”

  皇帝：“这是凉妃给朕献上来的美人。”

  杜明衡卡了，继而重新组织了措辞：“此女能够侍奉陛下，也算是她的福分。”

  皇帝面无表情道：“她已非处子之身。”

  杜明衡：“！”

  杜明衡清了清嗓子，又转了口风道：“丞相教女无方，和陛下自然是没有什么关碍的。”

  皇帝的乐趣似乎就在不断推翻他：“凉妃做的，而且，”皇帝生怕不够刺激，又补充了一句：“这个女子，疯了。”

  杜明衡：“……”

  陛下，您饶了我吧！

  杜明衡想跪下来，他宁可自己真的肚子疼到不自理，然后不能过来，也不要面对这样的事情啊！

  这庞大的信息量和纠结曲折的过程，这样又牵扯到宫闱密事，还夹杂了前朝的事情，皇帝问他怎么办，难道他就能知道怎么办了吗？凉妃，凉妃，最近前朝的事儿带着后宫都不敢喘气儿，高王两家都慌得很，可不就推出了凉妃一家独大了？一家独大了犹自不知足，竟然能拖上了自己嫡亲的外甥女去干这糊涂事情。

  杜明衡不知道皇帝是怎么得出凉妃偷了人又玷污了洛风华的结论，但是就他的判断，凉妃就是糊涂油脂蒙了心，不是鬼上身的话，也万不敢干出这种事情，可是这内宫是本就是掰扯不开，他一个外臣说了一句半句都算得上逾越了，再有凉妃如今大失帝心，情势未定，犯不着为她说话，最后一点，算计人被反算计了，活该的事情也轮不到他插手。

  杜明衡脑子里瞬间罗列了这三点，立刻缄口不言半个字。

  另一边的“洛风华”眨巴着迷茫的眼睛，忽笑忽哭，自娱自乐，兴致来了能把自己往泥里水中打上两个滚，把一头长发弄得全是污水，打成一绺一绺的贴在脸上。

  不臭，但是全身无一处不脏。

  哪里还能看得出曾经以一手琴艺力压王家飞燕，惊艳帝都的京中第一贵女的风采。

  杜明衡心中叹气了一声。

  这事可不简单。

  尤其在他无意间看见那个“洛风华”的手的时候。

  他在那些个秦楼楚馆间也认识了一个相好的，可巧的也弹得一手好琴，但是这个洛风华的手指显然有些不对劲。

  那不是一双弹琴的手，更像是……杀人的手。

  一个穿着太监服饰的人匆匆走了进来，附在皇帝耳边轻声说了两句，皇帝的脸色迅速以可见的速度黑下去了，沉声道：“接着查。”

  太监退下，从头到尾都没看旁边的杜明衡一眼。

  杜明衡目不斜视，也全然的当成没看见。

  这样的反应，估计是从凉妃那儿发现了些什么。

  不得不说，这位皇帝陛下当真糊涂得很，几句话就能勾得他一定要铲除了高家，再来点东西，所谓宠妃转眼也弃如敝履了，自以为要拿捏住所有人，却被人轻易地玩弄在股掌之间。

  怎么能这么傻呢。

  杜明衡原本想洛风华这个样子，疑点颇多，无论如何都是要留在宫中，洛平甫才轻易奈何不得，可是一个想法，模糊间把所有的事情连接在一起，让他对着皇帝再拿不出那本来就没有的忠诚。

  杜明衡道：“陛下，为今之计，还是要告知丞相一二。”

  皇帝颇有为难处：“嗯？”

  杜明衡早就知道这个皇帝只是个被人用言语牵着走的，张口道：“丞相府上下都是知道洛家小姐进了宫，迟迟不出，难免令人生疑，再有，”杜明衡似是犹豫道：“失节一事，虽然对洛小姐该是打击巨大，可是观其前面的言行，不像如此，恐怕突然疯了，当中另有什么隐情，还是非问洛丞相不可知。”

  皇帝顿时在一团乱麻之中被理清了些许思绪，豁然开朗，觉得自己找来杜明衡这个决定当真是无比正确的。

  可是即使知道了洛风华疯得另有原因，凉妃所做的事情也不是那么可以一笔抹消的，总没有人家姑娘疯了就可以给你随便玷污的道理吧？

  杜明衡目光闪烁：“凉妃娘娘之事……属于内宫，外臣自是不可置喙，当中有什么隐情，也是不可……一概而论。”

  这话实在昧了良心了，话里暗示的就是谁知道洛风华是不是在疯了以后去勾搭皇帝，皇帝一时不知情，发生了什么事他怎么知道？再或者，凡事都推做不知道，洛平甫总不能问到皇帝脸上吧？

  这样的处理方法很不要脸，很难让人信服，而且……很容易逼急了洛平甫，皇帝目前还没有意识到自己到底在朝中有多弱势，洛平甫把这个好用的皇帝瞒得不错，所以皇帝很是缺少自知之明。

  皇帝当即觉得这个做法真是极好的，他毕竟是皇帝，别说没对洛风华做什么，就是做了什么，洛平甫敢对他怎么样，总不能叛国吧？

  但是皇帝如果知道前世洛风华出走之后洛平甫做了什么，估计就不会这样想了。

  皇帝的脸色好转了一瞬，又转为阴沉，因为杜明衡这个做法，就是要他替不知道哪个野男人背了坏了洛风华身子的罪名，这一点让他相当不悦。

  杜明衡似乎看出了他心思，轻声道：“陛下家事虽然是国事，但是并非事事都能让外臣参与的。”

  这事名声不好听，是不能闹出去的。

  如果真的存在这事的话。

  杜明衡微微摇了摇头，那么多的破绽皇帝都好像看不见似的，傻乎乎地一头往里面栽，又或者，本来就看这个宠妃不顺眼了，所以逮着这点捕风捉影的事情就不放开。

  但是毫无疑问，那个故意给皇帝这种暗示的人，肯定是把皇帝的心思把握到一定程度了。

  杜明衡看着那个满身污秽的“洛风华”，对皇帝道：“还是先让洛小姐收拾整齐了，然后再告知洛丞相，而且此事，”杜明衡尽量委婉道：“还是暂时不宜劳动凉妃娘娘。”

  凉妃要是看见这个“洛风华”，指不定就起了什么疑心，到时候辩解起来麻烦，也极容易功亏一篑，这是环环相扣的计划，他在没弄清之前，是不会那么好心地提醒皇帝的，相反还会在中间周旋一二，使之不会露馅。

  皇帝深以为然地点点头，毕竟不能让洛风华这副衣衫不整的样子，不然洛平甫面子上就真的太难看了。

  杜明衡这次被太监总管恭恭敬敬地送了出来，老太监看着这个十来年前就进入朝堂的杜大人一直握着皇帝的信任到如今，当真觉得这是个人才了，态度也从不敢怠慢。

  杜明衡一如十年前一样，对着太监也不见轻视，道：“公公留步，送到此处就够了。”

  老太监叫出自己打算提携的一个小太监，道：“小明子，送杜大人。”

  杜明衡笑道：“这位小公公看上去是个伶俐的，公公有心了。”

  老太监道：“大人不嫌弃就是他的福分了，以后还请大人多多照拂了。”

  杜明衡笑道：“公公客气，这是当然了。”

  杜明衡走在内宫中，有一句没一句地和这个小太监聊着，小太监眉清目秀的，却不怎么说话，大多时候只是在杜明衡身后一两步跟着。

  杜明衡突然停下，小太监一时没反应过来，差点撞上杜明衡，下意识地倒退一步，却又要摔倒了。

  杜明衡伸出手，笑眯眯地扶住了他：“公公站好了。”

  小太监的手臂从他的手掌里滑出，低声道：“多谢大人了。”

  杜明衡笑道：“请公公就送到这里吧。”

  小太监这才知道杜明衡为什么突然停下，微微颔首，行了个礼，道：“恭送大人。”

  出了宫，杜明衡抓了抓头发，觉得自己的行为那一瞬间特别像调戏良家妇女的流氓，随即摊开了手中的纸条，看完忍不住为自己的行为点个赞，完全正确！

  杜明衡随即不理皇帝和被“偷情”的凉妃，心情极好地迈着小碎步向家走去，他心思明得像镜子，这些年接触的人也多，事情稍微一整理，就不难猜出自己背后的主子大概是谁了，也大概知道他们在做什么勾当了，然而有什么关系呢？

  杜明衡过去二三十年的光景里有一二十年都是叫杜清廉，清正廉洁，多好的名字，结果杜清廉最终也没能活下去，于是他就成了杜明衡，明晰权衡，果然极好，这日子过得顺风顺水，实在令他身心舒畅，辨得辨不了是非实在算不得大事，活到他这个份上，就算少活几年也值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