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4 追杀
作者:锦瑟五十弦      更新:2022-05-14 03:11      字数:3063
  西延。

  宫人敛着裙裾,小步快走在长廊之上,且不说西延和辰国本来就是一国分离开来的,就是最近西延和辰国的交往也是越发密切,使得西延和辰国很多的习俗和服侍打扮都趋于相同。

  宫中的服侍自然不能骤然发生变化,但是宫女们也潜移默化地受到了影响,比如很多宫女开始喜欢在腰间挂玉佩,往头上戴绢制的花儿,这些都是西延原来没有的习俗,是从辰国来的,而辰国最近兴起的高领扣子的样式,则在西延流行已久,可以追溯到很久以前西延和北夷交战的时候。

  但是如今的宫人最近别说忙着打扮,就连鲜艳些的衣裳都不敢穿了。

  处于边缘地带的宫人不知道内宫发生了什么事情,只是通过上头不断的敲打严查,知道最近肯定是风声正紧的时候,个个闭紧了嘴巴,收敛了声气,连个大气都不敢出。

  而内宫服侍的宫人更是每日战战兢兢地,生怕发生了什么事,不然到时候殃及的肯定是他们。

  尽管谁都不敢说,可是谁都明白:西延皇帝怕是活不了多久了。

  御林军早就把皇宫围得个严严实实,太医每日进进出出的,板着个脸看不出是个什么神情,空气却在沉默中越来越紧绷了起来。

  稍微打破了这个沉默氛围的是一个消息:成王回国了。

  消息一出,朝野震动。

  年仅七岁的太子殿下每日在西延皇帝的榻前,半困半懵地打着瞌睡,天知道自从皇帝生病以来,他就天天待在皇帝身边,偶尔皇帝清醒了,就那么睁着一双混沌的眼睛死盯着他瞅,把他看得怕怕的,恨不得找个什么角落把自己塞进去。

  好容易他被宫人带出去,迷迷糊糊地洗漱,这时候皇后就见缝插针地过来,拉着他的胳膊絮絮叨叨地说着些他根本听不懂的话,只能看见她半是狂乱的神情,这更让他害怕了,试图把自己的胳膊抽出来,但皇后拉得实在是太紧了,他根本抽不出来,甚至让她尖利的指甲掐进他的肉里,这时候他就害怕得想哭。

  皇后的声音就更大更严厉了,生生地让他的眼泪不敢流出来。

  等到宫人按照吩咐再次把他带到皇帝跟前的时候,一瞬间他仿佛得到了解脱,继而就是长久的寂静,还是那间屋子,还是那个父皇,偶尔太医宫人会进来看看,或者皇帝发出急促的喘息声。

  不管是怎么手握大权的男人,原来到了这个时候,也都只能像个凡人一样,躺在床上动弹不得,偶然从嗓子里发出无意义的音节。

  这样虚弱的父皇让他觉得且陌生且恐惧,但是比起母后的疯狂还是好得多了。

  皇帝喘息了一会儿,顺了气,于是他按照太医的吩咐,从桌子上倒了水,自己先喝了一口,过了半刻钟,才递给皇帝,道:“父皇请用茶。”

  皇帝在床上一瞬不瞬地看着太子的动作,突然就抬高了声音,粗着嗓子高声叫道:“高禄!高禄!”

  太子被他这么突然的动作吓了一跳,惊恐地睁大了眼睛,维持着端茶的动作不敢吱声,老太监高禄慌忙地跑过来,脚步落在地上却没有发出半点声音,随即跪在床上,耳朵附在皇帝唇边:“陛下。”

  皇帝颤巍巍地抬起手指,指着太子。

  太子惊恐慌乱的眼睛就和老太监对上了。

  皇帝道:“水,水……”

  太子下意识地握紧了手中的水,随即反应过来,慌忙地要把茶杯递过去。

  皇帝碰着手边的茶杯,却猛地使劲,把茶杯倾翻在地上,瞬间茶杯就破碎了。

  太子空着手,吓得几乎要翻白眼晕厥过去。

  皇帝看见他的反应,又气又怒又怜惜,一口气没上来,手臂维持着僵持的动作,躺在床上就又是一阵大喘气。

  老太监知道皇帝是个什么意思,一边手法熟练地给皇帝顺着气,一边低声道:“最近给陛下的水和药都是太子殿下试的,陛下就当是太子殿下一片的心意吧。”

  太子就这么个七岁孩子,甚至都不知道他给他父亲喝水试药是在拿自己的性命去试,他所有的行为都是中规中矩地按照皇后吩咐的去做的,皇帝病的要死了,但是脑子还是清楚的,当下也知道了老太监的意思,原本就吓人的脸色上更是蒙上了一层死灰。

  老太监看着皇帝的反应,当下也是叹息,皇帝如此,太子幼弱,如今生命的逝去同时将剥夺皇帝的身上所有的荣耀,可是另外一个消息又不能不说,当下也只能道:“陛下,有消息传来,说是成王殿下马上要回国了。”

  皇帝本来就为着皇后的行为和太子的可怜而更加感受到了自己的无力,如今这个消息落在他耳中,好容易让他消化完了,登时就不是晴天霹雳了,而是雪上加霜的绝望。

  老太监看着皇帝的表情就觉得不好,赶忙准备给皇帝顺气,或者去叫太医,皇帝却很快缓了过来,一双眼睛四处游离着,老太监立刻心领神会地把太子推了上去。

  太子看着病得脱了相的皇帝,眼中的恐惧犹然没有褪去,可是同时这样脆弱的皇帝也激起了他被皇后磨灭得差不多的敏感善良,把一双稚嫩的手放在皇帝已然散发着异味的身体上,轻声道:“父皇不痛,让邺儿替父皇痛吧,父皇不痛……”

  皇帝的面容一瞬间有了动容。

  在他盛年之际,碰见多少的心意那都不稀罕,那些人真心或假意都是为了他的权势来的,可是到底都比不得病榻之前,稚儿一声“父皇不痛”。

  情意于他已经单薄了,但是在他虚弱之际,却依然撼动了他那颗曾经冷酷强悍的心。

  皇帝慢慢抬起眼皮,看着老太监。

  一切都在不言之中。

  ——叫我分割线——

  辰国边境,永青交界向川。

  快到年关了,这里的交易却越发热闹了,来来往往的人群中,有穿辰国衣裳的,也有西延的,甚至还有北夷的,戴着西延样式帽子的辰国官军坐在铺子前,喝着北夷来的马奶酒,用俚语和同样操着当地俚语的外来歌妓调笑。

  当辰国帝都里还是维持着前朝的规矩,晚上仍有宵禁的时候,向川已经率先打破了旧有的条例,晚上的货物交易能到三四更才结束,五更就又有人开始做生意了。

  有刚来的人,看着那大箱子里抬起时露出的大匹大匹的丝缎光芒,还有成箱成箱在冬日里头罕见的水果,忍不住露出惊羡的表情:“这不怕被人看上打劫吗?”

  于是就有人会笑话他的见识浅短:“这些算什么,来往向川的人哪里会看上这个。”

  这个曾经最是偏僻破落的地方,在通商的短短半年里,展现出了惊人的潜力,迅速地繁荣起来,两边曾经低矮的茅草屋清一色地被砖头木头房子所替代,最高的已经有三层楼,这还得益于向川临近水路的同时,不远也是产木烧砖的盛产地济川,某种意义上来看,要是向川进一步发展,济川会越来越依赖向川发展,成为其附庸存在。

  一辆毫不起眼的青幕马车辚辚地停在了向川最近的集市。

  来往识得的人却露出了好奇的神色,在向川这里,本来皇权渗透就单薄,在辰国和西延通商以后,辰国虽然适当加强了对向川的控制,可哪里是那么好控制的?向川越来越成为一个重商的地方,就是如今,十户人家中至少有五户是做生意的,而且做得不错的样子,至少和以前食不饱腹的生活不可同日而语。

  而这辆马车看上去平平,可上面却有着陶家的印记,忍不住就让人好奇了。

  陶家是辰国首富,在通商伊始,其他辰国商人要么不屑,要么还在观望,只有陶家很果断地在向川投入了大量钱财,垄断了好几个码头,如今日进斗金都不足以形容,可以预见的是,他们赚的钱以后还会越来越多。

  马车却停了片刻,没有走出人来。

  随即马车再度行驶起来,却没有向着集市方向,而是朝着另外一个地方。

  这是一片空地。

  没有树木遮掩,不适合伏击。

  或许能够反击。

  一个少女从马车上轻巧地下来,眼神似乎看谁都有几分不顺眼的意思,道:“都跟了一路了,还不出来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