尽管看样子那个被打得老老实实的仆从是没胆子往外说些什么的，但是车队中的流言还是随着大雪飞遍了每个角落，尤其跟着陪嫁的辰国那群人，内心更是充满了不满。

  就在这样大雪纷飞的日子里，他们的分例首次遭到了克扣，盆里的炭火微弱地燃烧着，全是烟火气，晚上被冻得几乎不能成眠，偶尔能听见周围被大雪压塌的声音，更加增添了寒冷。

  去国离乡，本来就有些内心凄凉，现实无疑更是泼了一盆冰水。

  冬日晚上窸窸窣窣地，就有人低声谈话的声音，不知道谁第一个说，趁着还在辰国境内，咱们跑了吧？

  其他人觉得荒谬，他们就是跑了也没法再回到原来的地方去，说不定还会抓回来毒打，可是寒冷让他们躁动地不能成眠，这个念头就不可遏制地出现了，这么多人，万一自己能成了那个跑了的那个人呢？就是不能回到原来的地方去，那也比跟着西延使节去西延好呀，光看如今的行程和克扣，说不定他们没到西延就能被冻死在半路上。

  翻来覆去，两种念头交织着，真是纠结得很了。

  斐休自然是不会管辰国的这些人在想些什么，马车一路颠簸，加上一路处理事务，让他有些疲乏，不过如今暂时安置下来，是更适合把积压在他案头上的那些文书趁热打铁给批掉的，可是温暖间的睡意却沉沉袭来，让他忍不住支起脑袋小憩了片刻。

  周围很安静，扮成连锦的暗卫都去营帐里都去歇息了，据说是为了符合连锦的作息，本来为了更逼真些她应该宿在他这里的，不过他实在是不想再看见连锦那张脸了，欠揍。

  长期的疲惫和紧张后的休息来得都比平常昏沉了一些，似睡非睡间，模模糊糊地似乎有一双幽深的瞳看着他，圆而大，一般人是看不出当中的喜怒的，不过他莫名看出了当中的复杂和怨气。

  你在怪我吗？

  斐休在意念中这样问道。

  他想抚上那双眼睛，想承诺，这是最后一次的别离，可是就连这样的幻境中，他还是不能说出口，因为命运无恒常，就像当年他许下的誓言不能兑现一样，他十年谋划到底不能不为了更久远的未来而离开她，更何况，他的承诺，她真的需要吗？

  或许于她而言，他如今是不那么讨厌了，不过天知道女孩子的心思呢？

  哎，真是恼人呀。

  斐休这样想着，不过还是微带涩意地笑了。

  雾重霜寒，只是那一夜的难以成眠，他十年相思，毕竟算是一个寄托了不是吗？

  她要是真的想起他的那天，会不会稍微更加喜欢他一点，一点点呢？

  或许他需要一面镜子，看看自己和十年前有多少变化，十八的少年，二十八的青年，说不清哪个更好看些，前者年轻貌美，后者嘛，他觉得自己还不老呀。

  他这样想着，忽然感到了一点碰触。

  什么滑腻温暖的东西贴上了他露在外面的胳膊，带着一点浓郁的馨香气，几乎就是瞬间，斐休就从梦中清醒了过来，方才的柔情一下子化作了冰冷的杀意。

  他素被称为妖孽，从他记事起，看见了他的相貌眼睛的，大多都先是惊艳，然后对他敬而远之，大约从那时起他就知道，太过美丽的事物大多都能成为罪孽，就连看着的人都会觉得那会招来祸患。

  两次失明，他彼时觉得大约上苍都看他的妖瞳觉得不祥，所以才让他一而再，再而三地不见天日，所以才让他连他的小姑娘都看不见是个什么模样。

  他想，她会不会怕他的瞳色妖异呢？

  却发现，这个问题在她那里根本没有问的必要，他只是生而如此，于是她对他的美貌欣赏有之，但对待其余的流言就很淡漠视之。

  更喜欢的，越来越喜欢的，曾经的他的小姑娘。

  不过随着他的地位和权势越来越对某些人产生威胁，他的身边这些年来也过有不少女人，敢这样靠近他的，倒也不是第一个了，不过死的，当然也不是第一个了。

  斐休甚至猜到了这个女人是谁，不过她竟然能靠近他的营帐，他不觉得是身边的暗卫偷懒才导致这样，可见在他这短暂打盹的片刻，已经有人坐不住了，首先派过来试水的，就是这个没脑子的，就像先前的那个侍从一样。

  温暖滑腻的皮肤接着在他的手臂上蹭着，大约能感觉到是她的脸，蹭得斐休全身的鸡皮疙瘩都在跳舞，感觉到她甚至要有把自己的嘴唇贴上来的趋势，斐休终于睁开了眼睛。

  一睁开眼睛，果不其然，王飞燕一张含羞带怯的娇嫩脸庞仰视着他，紧贴着他的手臂，露出痴迷的神色：“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