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破壁是一把软剑。

  它能坚不可摧，也能弯折在她的腰间，更能栖身在和它并不相配的普通木鞘和铁鞘中。

  世间至刚至柔，洛风华不能不如一把剑。

  若她一心报仇之后就求死，那多么骄傲自然由得她，可她不能了。

  她背负洛继平对她的十几年的养育恩义，她背负庄子卿对她无条件的信任和支持，她更背负着斐休对她的十年相思，前世她拔剑自刎的时候，她逃避放弃了这一切，现在，她重新背负起了这一切。

  她不能逃避。

  不久前的她，不能不说利用对上官继和晴宛的恨意来逃避对自己的拷问，现在的她，最痛的恨意褪去，就再也无法举起自刎的剑。

  这是人心人性的弱点，也是她的强大和成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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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暗佩端了饭菜进来，刚进到房间里就忍不住皱起鼻子嗅了嗅：“发生什么了？怎么有一股血腥味儿？”

  晴心看着她，惊奇道：“哪里来的血腥气？我刚才只是揭了一下面具。”

  出于对晴心的愧疚和对晴心易容天赋的欣赏，暗佩把最基本的易容技巧告诉了她，听见晴心这样说，暗佩走过来，捧起她的脸仔仔细细地看了一下，见没有什么大碍，才道：“你脸上的伤疤才刚刚结痂，怎么又来来回回地动用面具，毕竟是你的脸，这样不爱惜？”

  晴心笑笑：“只是试试而已，我已经涂上膏药了，不会有什么的。”

  暗佩想起晴心的选择，觉得这个姑娘有些不能理解，只能叹气道：“吃饭吧。”

  “嗯。”晴心笑着点点头，坐下来端起饭菜细细地咀嚼着。

  暗佩看着这姑娘的动作，一方面再次惊叹于她的天分，另一方面感到了一种淡淡的怪异。

  晴心的动作实在和洛风华吃饭的动作太过相似了，暗佩看见洛风华吃饭的时候很少，之所以能记住还是因为易容之人的习惯，下意识地会去观察人脸和一些细节方面的动作，所以她会注意到洛风华在吃到甜腻菜品的时候左边眉头会轻轻一动，而在咀嚼的时候会刻意紧闭着嘴巴不发出声音。

  种种零碎的反应，共同构成了洛风华的饮食习惯。

  晴心的动作和洛风华相像得实在太过分了些，忽略掉她的脸，光看着背影和动作，一瞬间就能让人恍惚真的是洛风华坐在这里。

  仿佛她的身体里藏了个小人，一举一动都在刻意看着、模仿着洛风华，让她的动作，甚至于想法都和洛风华无限趋同，那个小人如此虔诚，以至于她的动作里带了一种无可避免的相似的悲凉。

  暗佩甩掉脑子里奇怪的想法。

  晴心斯斯文文地用着饭，她是病弱公子的脸庞，这样的动作做起来很是好看。

  晴心放下了筷子。

  “吃完了？”暗佩问道。

  晴心点点头。

  他们暗卫的伙食都有特定的食材和定量，这样普通而规律的饭食她是不能吃的，听见晴心这样说，暗佩就站起来收筷子和碗了。

  她如今是晴心的婢女，为防止别人看见起疑什么的，端送饭菜都得她来做，暗佩也没什么说的。

  拿起碗筷的瞬间，暗佩再度闻到了先前熟悉的味道——血腥气。

  很淡，但确乎是存在的。

  晴心身上怎么会有血腥气？

  来月事了？

  不太像。

  比着那个的味儿可淡多了。

  而且一个“少爷”身上有月事的血腥气也是很惊悚了，晴心要是真来了不会不告诉她的。

  暗佩拿起碗，扶着碗底转了一圈，在粗瓷的碗身上，果然看见了一抹淡淡的血痕。

  晴心看见暗佩的动作，目光微微一动，随即默然无语。

  暗佩放下碗，就拿起晴心的手。

  晴心顺从地摊开了掌心。

  大大小小的伤口遍布了掌心，纵横交错，看上去颇有几分可怖，在拇指和食指处尤其下了狠手，一道伤痕划过拇指，看似无意，却由浅至深，深透了骨。

  暗佩看着她的手，即使做好了心理准备，还是忍不住呆了一瞬，失声道：“你想干什么？”

  晴心宽和一笑，收回手，脸上苍白如纸，道：“作戏，自然要全套。”

  暗佩似乎意识到了什么，眼神闪动，在落到晴心的脸上的时候到底只是起身，端起碗筷，快步走了出去，道：“你好自为之吧。”

  晴心轻轻一笑，却像要哭出来似的，低声道：“我知道的，知道的呀……”

  冬日里头的阳光从外头照进来，就像春日的一样。

  ——叫我分割线——

  三张纸摊在洛风华面前，洛风华握着细细的笔在一张纸上画着些什么，然后在另一张纸上写上几笔，偶尔再看看第三张纸。

  她在纸上画斐休阵法的模样，在另一张纸上计算阵法的地点，第三张纸是她让宁叶找来的地图，对比着前面两张纸找着可能的地点。

  比较麻烦的是辰国和西延之外很多地方都是荒无人烟的，零星散落的还有些蛮族部落，这些地方的地图几乎是没有真正准确的，洛风华只能看个大概，还有些兵家重地，这些地方的地图也不是轻易可以得到的。

  紫南进来道：“王妃，已经是酉时（下午五点到七点）了。”

  一般晚饭的点是在申时（下午三点到五点），酉时算是有些晚了。

  洛风华放下笔，时间真是个不经蹉跎的美人，不过是看了点东西，再处理了些原本该斐休管的事情，等她真正有时间坐下来算算斐休的阵法的时候，又是到了饭点。

  饭点过后，就又是其他事情了。

  洛风华卷起这几张纸放在一边，她又不是铁打的身子，不吃饭肯定撑不住。

  前世她为着上官继那可就真是废寝忘食了，尤其到了后期的时候，天天不到三更以后根本不会住手，三更以后才有时间匆匆吃两口饭，有时候饭都来不及吃就直接累得合衣睡下。

  最开始的时候，她还会让厨房给她做些吃的，后来发现厨房的人彼时都睡了，就开始自己动手，再后来，上官继期期艾艾地告诉她，她擅自进入厨房不符合定例，她听了竟然还觉得有道理，索性就准备几个冷馒头在旁边，饿了就啃两口，还觉得挺方便。

  不过这样糟践身子的下场还是挺明显的，比如说，她的胃会时不时地抽痛，非常难受的那种，而过分的熬夜也让她的眼睛下面有消不下去的阴影，皮肤变差粗糙，面容憔悴。

  彼时庄子卿就嘲笑过她的脸色难看，丑得像从煤灰中钻出来似的。

  洛风华全然不在意，庄子卿嘴巴很毒又不是一天两天了，现在想来，彼时的自己大约是真的丑得让上官继都下不去口了，因为上官继曾经对着她仅有的欲望，在看见她的脸以后，都带了一丝不易察觉的嫌弃。

  这样想着，洛风华觉得斐休确实有些亏了。

  最好的她倾注了一切换来一场空，于是剩下的她，就成了这个不甚好的洛风华。

  她不可能再对自己的身子不管不顾，她不可能为着他的事再去连饭都不吃，她不可能再去透支自己的一切去找一个不甚分明的答案。

  遇见斐休的洛珞天真可爱，了无心计，却不知道该如何帮助他，想起斐休的洛风华知道如何帮助他了，却失去了曾经的天真可爱，单纯善良。

  多么可惜，最好的斐休碰不上最好的洛珞。

  洛风华吃完饭，拿起旁边的清茶漱了漱口，对紫南道：“你家王上失踪了，我却这般闲适，该吃该睡，你是否觉得我太薄情了些？”

  紫南捧着漱口之后的盆盂站在那里，她的身形笔直，很努力地在回想着服侍人的步骤，乍然听见洛风华这样问，思绪被打乱了，有些手忙脚乱，差点翻了手上的东西，不过脸上却是很镇定，脚上一踢，盆子飞起，手利索地重新接住了盆子，道：“奴婢不太听得懂王妃的话，不过王上说了，王妃说的做的都是对的。”

  她是暗卫，这些人情世故、薄情深情的东西她实在不懂。

  洛风华也觉得自己好笑了些，这些问题原不该她问的，点头道：“下去吧。”

  紫南道：“是。”

  文书再度压到了她的桌子上，洛风华再抬头的时候，已经又是两个时辰过去了。

  洛风华摸了摸发酸的脖子，走出了营帐。

  天色彻底是黑了，尤其是经历了昨晚的事情，这个时辰营帐里头的人很多都已经歇息了，外头只有零星几个侍从和一些晚上值夜的士兵。

  洛风华并不想和他们作过多的接触，转身就要离开，忽然听见后头有人对着她叫道：“刺客！你是那个刺客！”

  洛风华想了一下，想起那个声音应该就是昨晚拉着她，把她当刺客的官兵。

  一面之缘，况且她还换了衣裳，这人倒也真是执着。

  见洛风华不出声，那人竟然直接赶上来就要拉住她的胳膊。

  洛风华倒退一步，带着隐约的愠怒，她不喜这些肢体接触，尤其是这么个陌生的官兵，想要从袖子里拿出宁叶给她的令牌，才发现她只是心血来潮出来，没有带上。

  那个官兵犹自叫着“刺客”，几乎要把附近的士兵都要叫过来了，洛风华只能勉强道：“我是连锦小姐的侍女，若是怀疑我的身份，不妨去问小姐。”

  官兵顿时喝止她道：“胡说！你既是连锦小姐的婢女，昨晚为何行色匆匆，方才我叫你的时候你又为何不应答？！如今宁统领正在查刺客奸细，你是不是？”

  说的好像刺客奸细就会答应下来似的，洛风华耐着性子道：“烦请去找连锦小姐过来，自可清楚。”

  她身上的衣裳虽然是连锦的，但紫南做事绝不至于把连锦穿过的给她，而且紫南扮作的这个连锦绝对很少出现在人前，所以在穿戴方面不会出什么问题。

  官兵就冷笑了：“连小姐何等金尊玉贵的人，怎么可能轻易出现呢？要是出现了，岂不是趁了你们这些刺客的愿了？”

  旁边的人听了个大概，看洛风华的态度，实在不像做贼心虚，不过也似乎有些可疑，于是放缓了声气对着洛风华道：“姑娘，这天色晚了你还出来，也不像是要入睡的模样，怨不得我这兄弟怀疑，还请姑娘跟我们走一趟，明日跟宁统领说了，再去跟连小姐核实，自然能还姑娘清白。”

  洛风华实在是不耐了，这晚上人虽然少，可也不止她一个，这是铁了心要和她作对了，被拿去在那军人的营帐里待上一夜，不说那群五大三粗的老爷们能不能克制着血气方刚，就是那股冬日里都掩不住的味儿她也受不住，上辈子她就领受过这些，最后宁可在外头打地铺也不想和他们待在一起。

  她又不是花木兰，还要女扮男装不成？

  就在这个时候，一个声音响了起来：“这人是我家娘娘识得的，还望各位官爷行个方便。”

  洛风华眉头皱了起来。

  娘娘？

  凉妃？

  一回头，是一个脸生的婢女，洛风华不记得在凉妃身边看见过她，当下反而警惕了起来。

  婢女出示出令牌，这些官兵看了看，随即交还给她，看来是认同了她的身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