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二对他们不管不顾的态度见怪不怪了，又上了一遍酒，陪着这些人，目光却不住地往上头溜。

  有人看见了，就努努嘴，道：“怎么了，可是来了肥羊了？”

  这些人刀口上讨生活，家中多半是父母双亡，兄弟姐妹都疏远得很，没有半个依靠才干这活计的，如今在这里吃醉了，回头大约就是去窑子里找老相好，在那里住上那么几天，把兜里的钱掏空了，再去做活，如是反复。

  何况来这店里本地人都清楚得很，离县城又有一段距离，少有敢来会来的，来的大多都是外地人，外地人来来去去，死了几个也没人在意，所以小二也不怕和这些人说。

  小二低声道：“是一个娘们，那一身皮肉简直了。”

  这些大汉并没有什么怜香惜玉的心思，听说了“皮肉”终于引起了点兴趣：“娘们怎么会单身来这里？怎么个好的样子，方才进来的时候只见着个背影，倒是没看见脸蛋。”

  小二的眼睛微微发着光：“真是细嫩得很，手上虽然刻意糙了些，但身上绝对是白净的，我干了三五年了，从没这样好的，要是入了口的话……”

  “咦～”顿时有人发出不屑的声音，齐齐地失去了兴趣。

  他们对人肉这种东西不太感冒，要是有仇家恨到了极致，挖了心肝吃了也不算什么，可这是个娘们，杀一个娘们本来就不是汉子干的事情，至于口感问题，他们的脑回路还是无法跟这种黑店里头的小二接上。

  闹了这么一回，汉子们看着盘子里不知是什么种类的肉都没多少兴趣了，酒倒是喝得差不多了，于是借着几分酒意晃晃悠悠地出了门。

  小二见着他们出了门，看向了楼上。

  他说洛风华皮肉细嫩可口只是一方面，另一方面他可是不希望这些汉子真的对洛风华的肉体产生什么兴趣，打扰了好事掌柜的就能活剥了他。

  这外头是大堂，厨房就在后头，掌柜的擦着手，掀了帘子从厨房里头走了出来。

  他长了一张椭圆形的脸，边缘不太光滑，圆圆的鼻头下面是一张肥硕的嘴巴，估计因为长年干着些杀人的活计，让他浮肿眼皮下的细短眼睛透出几分戾气。

  小二赶紧凑了上去：“掌柜的，那人怎么样了？”

  掌柜的擦着手，冷笑道：“倒是个敏锐的汉子，还没下刀呢就醒了，也是他造化，你竟然说来了个好货，不然立刻就能结果了——如今只卸了左腿，剩下的慢慢来。”又道：“可是确认了她只是一个人？”

  小二道：“万错不了的，只是一个人。”

  掌柜的道：“还是安排在那间屋子里？”

  小二点点头。

  掌柜的道：“老规矩，端盆热水上去，盆边儿抹上东西。”

  小二道：“得咧。”

  凡事出门在外，必有些许戒心的，但进了客栈，在这样封闭私密的环境下，总比着其他地方让人松懈三分，而小二体念客人，不是先端来饭菜而是热水，就更熨帖了三分，就是再警惕些的人，剩下的三分在试过热水并没有什么问题之后也会瓦解。

  而这家客栈有问题的地方就在水盆边上的是涂了让人麻醉的东西，只是不小心碰到就能全身麻痹，动弹不得。

  上一个汉子何其壮实，还不是就那么一麻，一捆，乖乖地就被卸了左腿？

  不清醒是好的，清醒的还是作孽呢。

  ——

  那人在门内道：“在下和兄台并没有什么冤仇，不至于突然加害，也不至于如此大费周章，若是兄台不相信在下，在下愿意现在走出去，先表诚意。”

  洛风华道：“阁下既然已经知道了这是家黑店，为什么还要过来，总不至于是特地来提醒在下的吧？”

  “你是个女子？”那人第一次听洛风华说话，声音略有惊讶，随即道：“我觉得姑娘是可以相信在下的。”

  他的声音快速地由远及近，从“我”字开始到“的”字结束，他和洛风华原本就很近的距离在快速缩短，显然通过洛风华说话的地点判断出了她的位置。

  洛风华轻轻一笑。

  并不着急地垂眼看了一下自己的位置，再看了一下周围，照着几个方向踩了下去。

  震三，巽四，离九，坤二。

  由东至南，简简单单的几步，却硬是让人无从捉摸，明明恍惚就是在眼前，伸手却仿佛远在天边，甚至都能判断出洛风华下一步会到哪里，可不早不晚地，恰恰就那么晚了一步。

  他一再地伸手，一再地落空。

  女子的兜帽取了下来，露出的一张脸就总在眼前晃悠。

  她生得算不得好看，皮肤偏黄，鼻梁两侧生着些雀斑，让鼻子都显得大了些，一双眼睛好像没睡好，眼底带着些许青黑，让她本来就很大的眼睛显得更大了，就更不好看了。

  可当在这追逐的时候，他的神经紧绷，而在这紧张中，她的脸就在眼前，一双黑色的眼睛里略有光芒，姿态认真，成竹在胸，从容而笃定的气质瞬间仿佛就能触动些什么。

  就像后世一个著名的实验中，在一起经历过极端危险的情况下，外来的刺激会使两个原本陌生的人会有更大的可能性喜欢上对方。

  洛风华永远在他身边堪堪擦过，愣是让他没有摸到半片裙角。

  忽然，那张脸一闪之间，蓦然就这么消失在了他的眼前。

  心里就这么漏跳了一拍。

  有一种极端危险的直觉，他下意识地要抽出腰间的剑。

  可就在拔剑的一瞬间，他也直觉到了自己已经迟了的事实。

  冰凉的剑鞘贴在他的手上，冻得他满心里都是危险的气息，那个女子略带懒散的声线在他的身后，似是嘲讽：“我也觉得公子，是可以相信我的。”

  她的剑鞘轻轻在他手上一碰，就收回了：“公子以为呢？”

  这样的动作有些失礼，但也是他失礼在前，他回过身，对着洛风华行了个不甚标准的礼，道：“是在下冒犯了。”

  洛风华收回剑，这个人没有什么恶意是真的，但试探她也是真的，在外行走本来就不易，对于女子而言就更是苛刻了，换作一个男子，眼前这个人未必会如此试探冒犯，但就因为她是个女子，才给了人一种柔弱可欺的印象。

  这是大多男子潜意识里的想法，才促使了他这样的行为。

  如果不能像如今这样打脸回去，展现出她比他更强的事实，她就很难再在他面前支撑起什么平等尊严。

  弱肉强食，走遍世间任何一个地方，改变了地域习俗，人物语言，唯独这一条，显得这么直白而真实，放之四海而皆准。

  小二的脚步声从下面传了过来。

  洛风华挑了挑眉，看了那人一眼。

  那人道：“这人端过来的东西肯定有问题，姑娘小心。”

  知道洛风华心有疑问，他一边示意洛风华走进房间，一边低声道：“在下名叫齐墨，先前和侍从一起，因为有事耽搁了一会儿，所以让侍从先来安排住宿，没想到侍从竟然失去了音讯，在下多方打探，才知道这里竟然是个黑店。”

  “在下才从这里进来，就听见有人开门声，以为是那店家，差点伤了姑娘，还请姑娘恕罪。”

  洛风华推开门，道：“齐公子对待侍从也是很费心思了。”

  齐墨道：“别人就罢了，这侍从却是从小和我一起长大，情分非同一般。”

  洛风华见他说得还算恳切，一时间也不分真假，进了屋子，才稍微整理了一下，就听小二在外头道：“客官，您一路奔波，小的先给您送些水来洗漱了。”

  洛风华打开门，曾经梳起的长发如今有一半散了下来，掩了一些憔悴颜色，比着方才的模样倒是好看了一些。

  “有心了，”洛风华看了看清凌凌的水，倒是不急着接过来，只是指着屋内的桌子，道：“先放着吧。”

  只要洛风华这么一接过水盆，这事就算完了，可谁想到她竟然叫不碰水盆，这放进去屋子里头了，天知道她什么时候会碰到水盆边缘呢，这变数就大了。

  小二赔笑道：“客官您毕竟是女眷，要是小的进去，看见了些不该看的，难免有些不妥。”

  洛风华有些不耐道：“出门在外，这些算什么，快点拿进来，这开着门，风头口吹着可还是冷得很。”

  她一手挽着发，一手拿着梳子，抬眼看着小二，眉梢眼角有些艳色，放缓了声气，道：“你要是进来了，还能吃了我不成？”

  “这怎么可能呢。”小二略有尴尬地捧着水，抬脚跨过门槛，端了进来。

  门一下子就关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