齐墨点头道：“知道了，”随即对着洛风华道：“虽然不知道姑娘想干什么，但姑娘这次可愿意和我一同过去？”

  洛风华躬身欠礼道：“如此就麻烦了。”

  齐墨都是已经打算离开了，却因为她的话而延长了停留的时间，说到底还是为了她的私意，她不能不感谢他。

  洛风华很少受别人的人情，既然已经受了不少了，那以后就不能不拿出一点诚意来。

  齐墨扶着她道：“莫姑娘为何如此？”

  洛风华唇角的笑有些涩味，道：“在下出门在外，对公子并没有什么恩惠，但公子却一直对在下照拂有加，如此厚意，在下是不能不感谢的。”

  谁都没有帮谁的义务，可能对齐墨而言这只是件顺手的事情而已，但于她而言却是很大的帮助了，她道：“公子所求之事，在下定当帮公子勉力为之。”

  人家姑娘要是不愿意，推己及人，她不至于算计到非逼着她嫁给齐墨，但到时候她自己再做出的选择也就与她没有很大的关碍了，唯一的一点，斐休是她的，这件事情不需要争抢，也不能质疑。

  曾经的斐休对着她说了只娶她一个，要是他反悔了那也该亲自对着她说出来，绝不是不明不白就能娶了别人，而在相隔千里之外的西延，他也还有自己的责任要去承担，随随便便地就留在了北夷，这算什么？

  他失忆了，总不能指望西延上下集体失忆吧，宁叶他们都还在等着他呢。

  必将同归。

  齐墨略带打量的目光落在洛风华的身上，忽然笑道：“莫姑娘要是真感谢在下，不如做我的……谋士吧？”接着他笑着补充道：“看得出来孟古拉也是很欣赏姑娘的。”

  洛风华怔愣一下，差点以为齐墨要她嫁给他，随即哑然失笑：“在下资质平庸，恐怕不能。”

  齐墨对这个回答毫不意外，道：“姑娘不必如此着急回答，”他别有深意地补充了一句：“姑娘在找到自己以前的知交之后，再回答在下也不迟。”

  ——

  洛风华第一次看见这大祭司，他的模样很符合大多数人对大祭司的印象，年长，持重，胡须花白，穿着厚厚的丝绸衣裳，是从西延辰国那边买回来的，上面的图案繁琐玄妙，色彩鲜艳。

  不过看样子不像是妙龄少女的父亲，祖父倒是差不多。

  他用一双深邃的眼睛看着洛风华。

  洛风华跟在齐墨身后，见到他这样越过齐墨赤果果地打量着她，镇镇定定地站着，甚至一时没忍住，还对着他微微地笑了一下。

  她不信这个神木部落再怎么神还能直接看出她是重生的不成，他们信的是阿喀斯神，阿喀斯神要是管到了她这个非信徒的头上，那也太扯了。

  不过要是因为她昨晚闯入了神木部落而怪罪，嗯，这才有点尴尬。

  大祭司看见她的微笑，终于调转了目光，对着齐墨道：“你身后的女子有一种味道。”

  洛风华微笑着不说话。

  她什么都听不懂。

  齐墨没看洛风华一眼就笑着答道：“不仅她身上有味道，我身上也有，大祭司可要闻闻？我昨天沐浴才过，大约不会太不敬。”

  大祭司的目光落在齐墨身上，齐墨一瞬间感到了压力，额上有细汗渗出，嘴角却透出一丝冷硬。

  要说他对洛风华有多少维护那也不太可能，这个女子既不可能嫁给他，也不可能给他当谋士，那么她于他而言所有的价值就是结交卖人情以后，她今后可能给自己带来的好处，而这些好处如今甚至没有显现出来。

  但他还是没有顺着大祭司的话说下去。

  事实上，他对于大祭司这种出尔反尔的行为非常抵触，孟古拉表现得明显，他没有多说什么，但还是很认同孟古拉的说法的，阿喀斯神在上，怎么不劈了这个背信弃义的老头！

  给他造成压力有什么用，能改变大祭司自己做下的事情吗？

  不过他出门在外，代表的就是他们部落的颜面，不说现在还没撕破了脸，就是撕破了脸，他也不可能连表面功夫都不做，于是齐墨关切地笑道：“不知道大祭司女儿的身体如何了？”

  大祭司沉声道：“她如今身体很好了，”随即对着里头道：“舒娅，出来见见赫尔拓奇吧。”

  里头转过一个女子来。

  她有一双棕褐色的大眼睛，长发编了满头的辫子，戴了成套的玉石，从头上到脖间，再到手腕上，透出一种精致的感觉，她的彩色裙子略有膨开，伴随着她轻盈的步伐，让她整体看上去活泼中透着静好，娇美如花。

  齐墨本来该是生气的。

  因为光是看着这姑娘的模样，说她生过病真是骗鬼呢，连个虚弱的模样都不想装吗？这敷衍他敷衍得也太甚了。

  可齐墨在时隔两三个月之后，对这个姑娘还是有几分印象的。

  那个他曾经给她解围过的少女。

  于是心情就很有几分微妙了。

  舒娅一进来，原本准备好了的话在看见齐墨的那一刻一下子就卡着说不出了。

  她也认出了他。

  那个曾经给她解围过的男子。

  洛风华在旁边挑了挑眉。

  看这两人的表情，似乎发生过不可告人的事情啊。

  大祭司的声音响起：“舒娅，你和赫尔拓奇认识吗？”

  “是的，”舒娅低下头，低声道：“在我去西延的时候，他曾经帮助过我。”

  大祭司道：“那就更需要你去面对一切了。”

  舒娅道：“是的，父亲。”

  舒娅面对着齐墨，齐墨看着她，目光中没什么情感，这个女子为了她自己的婚事而让她的父亲撒谎并拒绝了他，他是不可能不生气的，但如今看出她竟是曾经认识的，忍不住心情就变化了一下。

  一来是故人重逢，见得两分亲切，二来他从当时就看得出来，这是个有些柔弱善良的女子，能让她背弃那个不算承诺的诺言，看来真的是很喜欢那个男子。

  心里的结就宽解了一些。

  不会对着她提起好感，但至少不是厌烦了。

  在认出齐墨的时候，舒娅心里那五分的愧疚就变了七分，尤其是齐墨对着她并没有厌恶，或者借着帮过她的事情嘲讽的意思，忍不住就又加深了一分。

  从北夷到西延，从西延再到北夷，并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不尽然因为她，她却也要因此负上一部分的责任。

  舒娅对着齐墨深深地低下身子去。

  齐墨里划过的不是惊讶，而是打量和思索，随即转眼掩去，扶住了舒娅，道：“您这是做什么呢？”

  舒娅对着齐墨道：“阿喀斯神在上，我欺骗了您。”

  齐墨大约知道他们叫他来的意思了，好听一点，是幡然悔悟意识到他们的错误，想要跟他赔罪，难听一点，就是做了特殊职业还要立牌坊，戏耍了他一番还要他不要在意。

  齐墨的牙根子有些疼。

  舒娅诚恳地对他道：“我已经有了心爱的男子，在此之前我并不知道我的父亲已经和您定下了约定，请原谅我在一时慌乱之下用这种方式拒绝了您，对于对您做下的事情，我的内心深受煎熬，所以……”

  齐墨以一种极度耐心的表情听完了舒娅长篇大论的表白。

  觉得这姑娘说的内容从总体的角度来看，言辞恳切，有理有据，能看见几分文采，写得不错，念的也不错。

  洛风华在旁边看着齐墨的表情，觉得挺可乐的。

  眼底分明是不耐烦，面上还要维持着自己耐心而温和的表象，甚至还要欺骗着自己他不生气，因为他要是骗不过自己，估计也要骗不过高深莫测的大祭司。

  终于，舒娅结束了她长长的剖白，眼神带着歉意和愧疚地看着齐墨。

  他们部落和神木部落一贯没有什么冲突，神木部落一时之间也不是可以撼动的，毕竟如今草原上三个比较大的部落，塔那，神木和察木和，彼此暂时相安无事，要是发生了什么，塔那第一时间要是能联合了神木部落，那么不说占便宜，至少不会吃亏。

  更进一步来看，神木部落说不定能为齐墨巩固继承人的位置提供帮助。

  所以舒娅这个道歉齐墨一定要满怀大度地接下。

  所以他不能露出一点不满。

  包括不能再让手下人露出一点点不满的风声，从最轻微的抱怨，到有心恶意的诋毁。

  齐墨牵动起嘴角，微笑道：“这不算什么，姻缘这种东西本来就是神所注定的，我奉着父亲的命令前来和神木部落进行友好的交流，愿您能得到自己的幸福，这将成为两个部落共同的期盼，也将成为我们两个部落友好的象征。”

  齐墨轻描淡写将把求亲的事情转化成了友好交流，保全了双方的颜面，同时也在暗示大祭司应该作出一点表示，“交流”是应该交流出一点的成果的，不管怎么样神木部落都需要为此作出补偿。

  舒娅听不懂齐墨的言外之意，大祭司却是听得懂的。

  大祭司对齐墨更是欣赏了，要不是有斐休，他真的很中意这个人成为他的夫婿，道：“两个部落友好交流，这是当然的。”

  齐墨就笑了笑。

  大祭司的目光转了一圈，还是投向了齐墨身后的洛风华：“这是个异族女子。”

  他用的是肯定语气，齐墨也没有遮掩的意思，道：“是，如果她愿意，我很想娶她。”

  可惜洛风华不愿意。

  他在心里默默地补充这句话。

  从孟古拉说的，到洛风华自己毫不掩饰的态度来看，她确乎是有个喜欢的男子，不过窈窕淑女，他也真的是很想求娶的，但他这么说，更多还是为了向大祭司表示一种态度：我对于你们违约的事情已经不甚在意了，而且你女儿看不上我，但其实我也不怎么想娶她。

  舒娅就不知道该摆出个什么表情来。

  她对于拒绝齐墨是有愧疚的，尤其发现齐墨为她解围以后，不过齐墨这么说，无形就像否定了她一样。

  洛风华在旁边听得云里雾里，礼貌地保持微笑。

  看来是一种默认的态度。

  她皮肤偏黑，眼睛偏大，鼻子偏低，嘴巴也不大好看，论起相貌真不如舒娅，只有一点气度，勉强不至于让舒娅看轻了。

  大祭司就道：“我就两个部落之间交流的事情还有想和你说的。”

  这就是想赶洛风华走了。

  齐墨略一犹豫，随即道：“她并不懂得北夷语。”

  大祭司就道：“一个人的真实想法和到底知道什么只有天神才知道，这个女子身上有给北夷带来混乱的味道。”

  又是味道！

  真是的，他早就说了，想闻味道，不如闻闻他身上的，新鲜洗的，还干净。

  齐墨露出点不耐的神色。

  洛风华只是听不懂他们在讲什么，又是看不懂他们的眼色，当下对着齐墨道：“你们应该有事情要谈吧，我先出去了。”

  说着就要起身，齐墨却拉住了她的袖子，低声道：“没事，不必走；你说过那个男人也是外来的吧？”

  洛风华反应了一下，意识到齐墨口中的“那个男人”就是斐休，干笑了一下，她当时就是猜测一下，想不到真的给自己找了一顶绿帽子，道：“是。”

  昨天她亲自确定了的。

  齐墨就转过去用北夷语对着大祭司道：“听闻您的女婿也是一个外来人，如何对我带来的外来人只是因着一面之缘，就存了如此偏见？”

  他强调了他带来的这一点，似是怀疑大祭司故意不给他面子。

  从进了这营帐之前，齐墨就憋了一股气，只是后来发生的事情都比较敏感，让他挑不到发作的时机而已，如今洛风华这件事可算是给了他借口，他不能允许自己带的人随随便便就由着对方处置，不然还真当他是个由着别人拿捏作弄呢？

  洛风华看着齐墨一副憋久了要发作的样子，默默地笑笑不拆台了。

  齐墨接着道：“我说我已经很想娶这个女子了，大祭司是对我这句话有什么误解或者听不懂的地方吗？”

  外头传来声音。

  “见过公子。”门外的仆从如是道。

  随即，靠营帐门最近的旁边的婢女走过去，主动给他掀开了帘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