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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锦瑟五十弦      更新:2022-05-14 03:13      字数:2959
  洛风华觉着自己当真是又良善又可爱的,瞅瞅别人这以痛待她,她还能报之以歌,这年头,像她这样的姑娘已经很少见了是不是?

  不过她这声音一下去,那祭祀的氛围可就有些不伦不类的了,毕竟这儿是风沙遍地的大老爷们比较多的北夷,可不是那些个山环水绕的地儿,尤其这还是一个比较严肃凝重的场合。

  洛风华冷眼含笑地看着底下的人群,人群已经开始骚动了起来。

  舒娅微微张着口,竟然一时无措。

  大约是没见过祭祀时的动物还能趵蹄子趵得这么凶狠的,一言不合不理她,她就能活生生打断了这祭祀,偏偏还是卡在了点上。

  舒娅怎么说都只是个年轻小姑娘,没见过风浪,不知道该如何处理眼前的景况。

  因为洛风华还在唱。

  让她根本没有插嘴的机会。

  “忆梅下西洲,折梅寄江北。单衫杏子红,双鬓鸦雏色。西洲在何处?两桨桥头渡……”

  洛风华前头只会起个调子,后头那些带着明显方言的词句不属于辰国帝都那儿的官话,她就不知道怎么唱了,索性直接唱起了《西洲曲》:“采莲南塘秋,莲花过人头。低头弄莲子,莲子清如水。置莲怀袖中,莲心彻底红。忆郎郎不至,仰首望飞鸿……”

  这曲子按着古调来,那可都是拉得可长可长的,换个急性子都得心焦,洛风华唱得慢吞吞的,慢慢有点底下人聚集起来就是为了听她唱曲儿的荒谬感。

  舒娅终于抬头看向了她,白皙脸颊上两抹红色痕迹从眼角直抹到太阳穴去,大大的眼睛上涂了黑色的眼影,脸上的色彩浓重,就乍然这么近距离地一看,洛风华差点被她给吓着了。

  瞅着该是一挺文弱的姑娘啊,怎么露出一副要吃了她的样子?

  哦,对了,把她架到这石头堆上,就是要吃了她的。

  洛风华低头看她,声音悠悠道:“鸿~飞~满~西~洲~”

  无尽的相思“呼啦啦”地就随着那飞鸿的翅膀充塞了西洲,散了铺天盖地的愁绪。

  从辰国到西延,从西延再到北夷,一路上风光无数,人情不同,她自认算不得多吃苦,只是在那午夜梦回之际,枕畔冰凉,触手间总是让她有些迷惑到底是夜晚的风露还是她无意间流出的泪。

  舒娅喜欢斐休,可是她……她也喜欢啊。

  她的喜欢不知道掺杂多少东西,但是真的啊。

  世间相思执念,若是自己有,又怎么能不推己及人,舒娅又怎么能对着她这个全然无辜的外来人做出这等事情来?

  这是洛风华不知道舒娅对着斐休一口一个“哥哥”叫得亲热,不然一定没有这个心思矫情。

  两个女子,一个被绑在上头,朝下看着,一个站在下头,仰头看着。

  舒娅看着洛风华,那歌声中的词曲她听不懂,毕竟被拉得那么长,她根本分辨不出来,但是那缠绵的调子还是很明显的,结合着洛风华前面说的话,那意思就更加明显了。

  既然她的脑子已经有些懵了,那就懵到底吧。

  反正她就疯了不是,不管洛风华说的斐休是不是她的男人,她现在被绑在这祭天的台上都是不争是事实。

  她杀她,只是为了部落而已。

  她的父亲不也是这样说的吗?

  这是个不祥的会给神木部落带来灾难的女子,身上厚重的衣裳给了她一种奇异的安定,或者说,在这样祭祀的场合下,让她有些异样的大胆。

  舒娅用着北夷语,对着身后的人道:“拿刀来。”

  既然是大红祭,那自然要见得红色。

  洛风华对北夷语处在一知半解的状态,但这么简单的句子现在还是听得懂的。

  一个念头转了一下,然后就被洛风华放弃了。

  她可以搬出齐墨稍微震慑一下舒娅,但她和齐墨并不适合多做牵扯。

  谋士主动寻找一切可以利用的因素是本能,但她如今并不是谁的谋士,齐墨对着她的态度有些微妙,她已经受了齐墨不少庇护,以后就着西延和北夷的关系来看,她还是别干这种事情的好。

  洛风华觉得自己好像多了些底线,毕竟要是以前的她,这种事情就是该利用的利用,利用完了再一脚踹开,就是无耻,但也是现实的抉择。

  或许她是背负得少了,或许她想成为一个更好的人了。

  因为一个更加正确的人。

  让她觉得自己是有资格捡起这些曾经被迫抛弃的东西。

  明晃晃的尖刀从皮革制成的刀鞘中抽了出来,映衬着阳光,几乎晃了洛风华的眼。

  洛风华笑了笑,把口中婉转着的最后一句《西洲曲》唱了出来:“南风知我意,吹梦到西~洲~”

  南风知意,那斐休,你知道吗?

  舒娅拿起那把刀,一步一步地向着洛风华走了过来。

  她本来就是在洛风华的近前,此刻靠近了,就更只是几步路的功夫。

  带着沙子的风似乎刮得更大了一些。

  似乎和舒娅手里的刀子一样渴求着她的鲜血。

  就在舒娅彻底走到石碓前的那一刻,另一股风急急慌慌地从另一个方向吹了过来,和先前那股风纠缠在了起来,一时间大有飞沙走石之态,这附近纵使没有多少沙石,一时间吹起来还是让人睁不开眼。

  舒娅厚重的衣裳都被微微掀动,微微眯起眼睛躲避着可能吹进眼里的沙子。

  她手上的动作却没有停下来。

  洛风华手脚都被捆得严实,全身只剩了一个脑袋能动,被这两股风吹得心头火起,沙子呼噜噜就吹了她一个灰头土脸,甚至有些疼,简直有些不能忍。

  就在这当口,舒娅这姑娘又卷土重来,态度十分之坚决地想弄死了她作数。

  洛风华如今惜福惜命十分,自然要挣扎一下,对着她道:“你这么做斐休知道吗?我如今还是他名义上的妻子,你们莫名其妙就这么把我祭祀了,良心不会痛吗?”

  她北夷语一般,此刻用的是西延辰国这边的话,却是活生生听愣的舒娅:“你说什么?”

  先前洛风华就提过这话,她只当她为了活命有些胡说,不想她竟然再度重提。

  洛风华大声道:“我是你所谓未婚夫的妻子!妻子!有婚书的那种!”

  哪怕就是权宜之计吧,但是两人间确实有婚书啊,谁提起来都知道西延成王是有了王妃的,哪怕据说刚被刺杀死了。

  一纸婚约,名正言顺,底下的那都叫妾室,叫续弦。

  何况她还没死。

  洛风华在上头,舒娅想要割她的肉,自然有些够不着,旁边的人也在舒娅脚底下垫了东西,舒娅踩上去,于是她们就处在了同一水平面上。

  舒娅原先的那点发蒙自持有点破功,找到了点现实的感觉,脸上就发白发虚,声音发涩:“不,他……”

  自己一直在喜欢欺骗着的男子,忽然冒出来一个自称是他妻子的人,能不觉得心虚而不可思议吗?

  舒娅的眼神都有些飘荡了,就眼前这么个看不出有什么特别的女子,竟然是她为之倾慕的男主的妻子?这……怎么可能?

  弯腰折身的男子,含笑回礼的女子,那一个夫妻对拜的姿势,这是这么一幕,就扎心了似的在她眼前反复回放着,怪不得,怪不得哥哥会那么做,也怪不得哥哥想跟她悔婚。

  所以她现在拥有着的一切,包括哥哥对她的承诺,都是从眼前这个女子手中偷来的吗?

  舒娅真的很慌。

  她从未当着洛风华的面称呼过斐休为哥哥,所以洛风华不知道,要是知道了,会不会早就拆穿了?

  她的幸福啊,耗尽了全身所有力气才堪堪地抓着的幸福,就如一只风筝,松手就能飞走的幸福,她该怎么留下它呢?

  高处的风沙更大,吹得舒娅几乎睁不开眼,沙子或许进去了,让她的眼睛有些发酸,手上也有些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