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低头不要紧，一股腥臭涌入口腔，哇的吐出一口黑血来，里头还夹杂着块状物。

  要是平常女子看见这情景，非得吓死不可。也幸亏是胡米胆量比旁人都大。

  可她这时也慌了手脚：“你还能不能动？能动的话咱俩换换位置，我送你去医院。”

  高耀兵反倒无比的平静，摆了摆手：“不用了。你给我准备口棺材是正经。然后随便找个地方把我埋了，不要告诉我爸……妈……”

  说到自己父母，他平静的神态再也保持不下去，眼中涌起了泪光。

  好一会儿他才又平复下来：“没事了记得替我去看看他们，要是没空就算了。”

  胡米不爱掉泪，可此时也忍不住泪雨滂沱。

  高耀兵的想法她太清楚了。他怕自己的父母难以承受丧子之痛，所以选择了悄悄死去。

  而胡米，又何尝不是总独自扛起所有呢？

  “不行。我必须带你去医院。”胡米说这就要解开安全带下车去另一边换高耀兵。

  高耀兵将一张病危通知书递到胡米面前：“别麻烦了，真的。”

  胡米接过那通知书，上头的日期是最近的。

  高耀兵接着道：“我爸妈不知道。我是死过一次的人。等于我爸妈已经经历过一次丧子之痛。不过那时候他们还年轻，能扛得住。

  现在，肯定不行。”他说着，忽然叹息一声：“要是有烟就好了。”眼里的泪水再也忍不住，顺着脸庞滑下来，和鼻子里涌出来的血混为一体，肆意的侵染着高耀兵那褪了色的旧橄榄色背心。

  这一刻，胡米觉得自己看见的不是一个行将就木的胖子，而是一个铁骨铮铮的汉子。

  她张了张口才发现自己不会安慰人，只能懊恼的舔了舔干涩的嘴唇：“你爸妈交给我了，你还有什么想做的事也交给我，我替你做。”

  高耀兵蹙起眉头，似乎在思索，片刻道：“已经足够了，不然我怕下辈子还不清你。”

  胡米不是那罗里吧嗦的人：“让你说你就说，反正我闲的很。活了两辈子都不知道自己为啥活。有点事情做也好啊。”

  “我爸妈想抱个孙子。”

  “哦……？”

  胡米尴尬的挠了挠头。

  难为高耀兵一身血还有揶揄胡米的心情：“我就知道说了也是白说。”

  胡米搓手：“主要拐卖儿童这事吧，犯法。而且孩子又不比别的物件。你父母那么大年纪了，费劲把娃养大，人家父母将来要找来了，那还不要了老俩的命？”

  “等你有了孩子，过继一个哄他俩人开心不就好了？我父母这些年虽然说因为我花了不少钱，可也还是有些积蓄的，不会让你太吃亏。”

  胡米蹙眉。这个真的有些强人所难。她不是单身主义者，只是没有在婚姻这件事上刻意过。

  这样的人要求说高不高，看对眼就行。可要说这要求低，却也不是。

  看对眼这仨字讲出来容易，遇上难啊。不然古人也不说知音难觅了。

  可是，拒绝高耀兵的话，此情此景胡米无论如何说不出来，她只能做出十分诚挚的样子：“我尽力。”

  高耀兵的脸上顿时又冒出一层光辉来，不过这次胡米看着一阵心惊，暗自揣测，这是不是回光返照。

  高耀兵却兴奋的仿佛之前的虚弱都是装得一般，重新发动车子：“回家。”

  胡米虽然很不放心他的身体状况，可想了想还是没拦着他。

  家人都去了魔都，家里就空下来了，桌椅上都是一层灰，也没存粮。

  高耀兵的精神这会儿似乎非同一般的好，下车就喊饿，可看见胡米家满是尘土的状态，又十分嫌弃。

  家里又没别人，他又是濒死之人，完全放飞了自我。

  胡米出去借米面蔬菜的空档，他已经把厨房收拾干净。

  胡米看见的就是一坨行走的白皮五花肉，在她家的厨房里忙的像个巨型陀螺。

  为啥是白皮五花肉？

  高耀兵流了一身的鼻血，那衣服腥臭肮脏的没法穿。

  他给脱了，扔洗衣盆里泡着。

  他那体型，别说胡米家里，整个村长恐怕都难寻能穿上的衣服，所以只好光着脊梁。看上去就像白皮的五花三层的肉垛。

  他做饭的手艺可能遗传自他的母亲，相当不错。

  虽然食材简单，可滋味很好。

  因为天热，俩人吃饱喝足，拖个凉席在院子里，旁边插上电风扇，吹着风，看着星星乘凉。

  胡米忽然觉得，这样的生活要是能继续下去也不错。

  可这个念头才起，转而又消散。高耀兵快死了。说不定明天睁开眼，躺在自己身边的，就剩一个尸体了。

  “唉……”胡米叹息一声，将身侧转，背对着鼾声如雷的高耀兵，自己也迷迷糊糊睡去。

  她这一天经历了太多事，太累了。感觉只是睁眼闭眼的功夫，太阳都晒腚沟子了。

  这可不是夸张形容。她睡在院子里，太阳升起就照身上了。

  要不是热，估计她还睡呢。

  接着她就傻眼了。环绕着凉席的地面擦洗的干干净净，一尘不染。从这房子建成开始，胡米都没见过这院子这么干净过。

  再抬头，不但地面干净，墙面也干净。

  啥情况啊？

  胡米的目光落在晾衣绳上巨大的背心上。

  家里现在就她和高耀兵，除了高耀兵还能是谁干的？

  可高耀兵不是快死了吗？回光返照有这么长的？

  胡米疑惑的爬起身，喊了一声：“高耀兵。”

  没人回应。

  胡米心里咯噔一下，心说，这家伙不会已经死了吧？

  她挨房间找了一遍，没找到人。正疑惑，高耀兵呼哧呼哧从床底下爬了出来，头上还挂着蜘蛛网。

  胡米悬起的心稍稍落地：“你是不是忘了你来我家是干啥的？”

  “没忘。等死的。可是……”高耀兵艰难的从地上站起来：“你说怪不怪，以前我脑袋里像灌了铅，还得使劲支棱着脖子顶着它，不然就觉得快掉下来。

  喘气也不顺当，嗓子里像塞着旧棉花。

  从昨天踏进你家开始，唰……”

  他两手比划着：“脑袋上就像忽然开了个天窗一样，那叫一个透亮。浑身也仿佛瞬间充满了力量。那感觉太特么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