酆都鬼城还是没有唐雨想象之中鬼城的模样。

  “与其叫酆都鬼城，还不如叫酆都古城还差不多。”

  唐雨吐槽着周围的景物，三更只是轻轻点头，然后平静回应道：“这里原本便叫做酆都古城。只是存在时间久了，不愿离开的人变多了，后来就叫做酆都鬼城了。”

  “不愿离开的人变多了？能不能留在这里不是那些人说了算的吧，一月期限到了以后，地府不就会立刻派人将他们接到地府投胎转世吗？”

  “如今看来，酆都鬼城表里不一。被回忆囚禁无法自拔的人们到了期限便会被强制抽离幻境，但这里人数众多，看来到了这里的人们就不用强制离开了。”

  “喂喂喂，你可是阎王啊，酆都鬼城名义上还是归你管辖的吧，你了解的这么少可太不应该了啊……”

  “唐雨根本不知道这世上一天会死多少人，所以才觉得这种事情应该事无巨细地了解清楚。但事实是被黑白无常幻身带走的魂灵，只要他们不留在人间继续为害，究竟被带到哪里，其实是一件很难解释的事情。他们之中有人被带来酆都鬼城，还有人被带去地府，更有甚者直接被黑白无常移交给牛头马面关进地狱之中永世不得超生。没人会在乎一个普通魂灵的存在，那些被囚禁在十八层地狱之中的极恶之人根本没有人会关心他们的死活，这尘世间早就忘却他们的存在了不是吗。”

  “既然如此，为什么还要留着地狱这种场所呢，谈什么十八层地狱，既然他们原本就毫无存在意义，那为什么不直接把他们的存在全部抹除呢？”

  “存在即合理，对于这一点唐雨应该了解。”

  “你这话明显是前后矛盾啊，三更明明刚才还说了那些人是死是活没人关心。”

  “等他们在地府沉沦百世，忘却人间烦恼苦难脱胎换骨以后，便能戴上地府阴兵特有的墨染面具，成为阴兵之中的一员。没人会在乎阴兵从前的诸多身份，在他们戴上墨染面具的那一刻起，他们便不再是个体了。”

  唐雨听在耳中，恍惚间有些出神。

  所以……地府里的那些阴兵其实本质上都是行尸走肉而已吗……

  还是说，在加入阴兵这个集体以后，便不能再拥有从前的感情？

  唐雨不是什么圣母，自然也不会站在道德制高点上对此指指点点，毕竟能被关进十八层地狱的人们，想想也知道究竟坏到了什么程度，不把他们凌迟处死都算不错了，谁会关心他们的死活呢？

  想到这里，唐雨忽然明白了三更方才口中话语前后矛盾的真正原因。

  有些人在被黑白无常从人间带走的那一刻，结局就已经注定了。

  而酆都鬼城，也注定是他们改变命运的唯一出路。

  无论善恶，只要能忘却从前的执念，愿意如行尸走肉一般生活在这里，总比成为地府十万阴兵中的一员要好得多吧。

  毕竟能够走进这里的人们，能做出的选择本就不多了。

  “呦，二位是新来的吧？刚死吗？”

  唐雨和三更在桥洞下方站着的时候，一个小贩走上前来搭话了。

  他推着辆人力三轮车，车上都是些平常玩意儿，唐雨粗略看了一眼，大多数都是孩子们的玩具，诸如拨浪鼓之流。

  重点是男人的穿着，他穿着件破棉袄，甚至不稀罕缝缝补补，露在外面的棉花被尘土遮掩，失去了原本的颜色。

  即使如此，他裹着棉袄的样子，让人看不出半分羞怯。

  打死唐雨都不敢相信，这人能是个极恶之人，会下十八层地府那种。

  换句话说，面前的男人就应该停留在表鬼城，在一月时间到了以后被黑白无常赶来捉走。

  放弃心中执念难道是间很简单的事情吗……

  “你们怎么不说话啊，你们是怎么死的啊，里鬼城好久没有出现新人了，你们能从表鬼城进来，还真不错啊……”

  男人个子不高，带着顶荷叶帽，说话的时候眼睛滴溜溜转，脸上想被抹了几道黑炭，看上去脏兮兮的。

  他已经连续问了两次唐雨和三更是怎么死掉的了，唐雨知道面前的男人肯定是以为他们也是死人，毕竟活人是来不了酆都鬼城的。

  “我们啊，殉情了。”

  唐雨看着面前的小贩，轻声说道。

  他的眼神中感慨万千，那种难以掩藏的悲伤让他心中觉得自己就应该去拿个奥斯卡小金人。

  小贩又看了看唐雨身旁的三更，旋即会意。

  “你是想跟这位大小姐在一起，又因为家境贫寒配不上别人，她又因为家庭压力被迫成亲，你们这才以死明志的吧？”

  “……”

  唐雨脑瓜子嗡嗡的，心想这男的是不是有什么大病啊，这什么低俗狗血的苦情戏？

  倒是一旁的三更，虽然没笑，但表情看上去缓和了不少。

  “我就说吧，这大小姐看上去就有气质，肯定非富即贵。”

  小贩口中附和着，唐雨心中有些不快，便不爽地说道：“她的身份啊，说出来能吓死你。”

  “吓死我？我本来就已经死了，你这人真会开玩笑啊。”

  “那就吓得你魂飞魄散。”

  “我不信，你说来听听？”

  唐雨话都到了嘴边，还是硬生生的咽了下去。

  他不能以三更的身份装杯，毕竟小不忍则乱大谋，他们毕竟还没摸清楚这里的形势，所以一切还是小心为妙。

  唐雨只能略显生硬的强行扭转话题。

  “你刚才说这里是酆都鬼城的里鬼城是吧？那鬼王是不是就在这里啊？”

  小贩推着三轮车的手一滞，倒不是因为惊讶唐雨会谈起鬼王。

  “鬼王不在里鬼城，他在内城，你找他有什么事吗？”

  唐雨哪敢说自己是来拿他身上的鬼王令牌的，而且自己还是个普通人，还是个手无缚鸡之力的活人。

  他能来到这里，没有落地成盒已经是足够幸运的事情了，但之后会不会成盒，就说不定了。

  毕竟从鬼王身上拿走鬼王令牌，和当着鬼王的面把他阉了对唐雨来说困难系数几乎没什么差别。

  就这么扯犊子的事情，阳奉非要让他来，还设计要挟他，让他掉进了阳奉的圈套。

  他唐雨要真是骨骼惊奇天赋异禀也就算了，抗一袋大米上楼都费劲的男人，让他来这里硬碰硬纯纯就是扯犊子行为。

  但唐雨心里也清楚，跟面前这种活不过三集的小NPC沟通说明情况也没什么意义，所以他也就没回答对方的话，只是顺势接着问道：“那内城在哪里？”

  小贩伸手遥遥指向远方那座写着酆都鬼城的巨大悬空石碑。

  “过了那里的结界，便是内城了。普通亡者只被允许在里鬼城逗留，在此可保自身无恙。内城里都是鬼兵鬼使，想见到鬼王，恐怕比登天还难。最主要的是，一旦试图靠近那里，就会被巡逻的鬼兵发现，要是说明不了自己为什么靠近内城的原因，就会被当场消灭。”

  “当场消灭？他们有这种权利？我们不是最后还要到阴曹地府投胎转世的吗？”

  个子不高的小贩伸手拍了拍唐雨的肩膀，语重心长地说道：“会来到里鬼城的人，都没想过还有机会去阴曹地府。这酆都鬼城啊，便是一座小地府啊……”

  唐雨瞬间明白了小贩话里话外是什么意思。

  一旦踏入酆都鬼城，生杀予夺便都归内城的统治者说了算了。

  小贩也没说错，这里确实就是一座小地府，毕竟这里的统治者已经准备以下犯上，推翻原本属于地府的统治了。

  这事情说大不大说小不小，说它小吧，三更险些因阴违布下的修罗封印丧命；说它大吧，酆都鬼城没有明显动作，地府那边也因为人心涣散，迟迟不能统一出兵，毕竟没有理由。

  在这么关键的节点里，唐雨却还要带着三更千里送人头，他胸腔中的积怨愤慨已经抑制不住了。

  要死就死得痛快点算了，但痛快归痛快，还是要讲究策略，不能无脑。

  “我说，你给我点钱，我告诉你怎么混进内城去，怎么样。”

  小贩一脸地鬼鬼祟祟，唐雨虽然不解，但这确实是他想要的东西。

  只不过他与小贩看上去便不是一个时代的人，没想到对方开口就要钱。

  唐雨身上也确实有钱，他也确实理解了有钱能使鬼推磨的真正含义。

  虽然他不知道鬼要钱有什么用吧，但从如今的状况来看，答应对方的要求对他并没有坏处。

  “要多少？”

  唐雨原本以为对方会狮子大开口，但对方只是竖起了一根手指。

  “一百块。”

  唐雨来的时候身上带了一万块，抛开给秦阿姨的房租以及一些算不上花钱的低消费，他现在身上还有很多钱。

  但财不外漏是人之常态，唐雨只是把手伸进内侧衣兜里，然后抽出一张递给了面前的小贩。

  小贩小心翼翼地将崭新的百元大钞收好，然后伸手从三轮车里摸出了纸笔。

  让唐雨觉得惊异的是，虽然小贩很脏，他的车也很脏，可这纸笔却如崭新的一般，纸张白皙，没有受到半点污染。

  他后背靠在三轮车上迅速用笔在本子上写了一段话，然后将这张纸撕下来折好交给了唐雨。

  “你拿着这张纸，里面的内容你绝不能看，你看了就没用了。到了内城门口，如果你被鬼兵发现了，你就将这张纸交给他，他就会放你进入内城。”

  “这么厉害？”

  唐雨觉得面前这家伙在骗自己，毕竟困难得连棉袄都露棉花了，这样的人说话哪有准。

  但现在什么机会唐雨也都得试试，所以他将纸条放进口袋，对着小贩轻声说了声谢谢，然后便朝着内城的方向离开了。

  待得两人走后，小贩将纸笔重新藏在三轮车里收好，将那崭新的一百块重新取出来细细端详，口中念念有词。

  “这样人傻钱多还不怕死的就应该多来几个，内城是你想去就能去的地方吗，只怕我能帮你进去，但你再难出来了啊……”

  三更和唐雨刚走出去没多久，唐雨就要掏怀中纸条看。

  被人骗了一百块倒不是什么大事，问题是万一那个小贩心术不正，那他们到了内城门口可就真的如鱼肉任人宰割了。

  “刚才那个人说不可以看，唐雨难道忘记了么。”

  三更在一旁轻声提醒着唐雨，唐雨只能无奈苦笑。

  “他说不能看，问题是我们不知道他到底有没有在耍我们啊，谁知道那纸条上会不会写了句鹅鹅鹅曲项向天歌？”

  “那就先留存以备后患，我们再想想别的办法。”

  “也只能这样了。”

  唐雨被三更所制止，便没再去看怀中纸条上的内容。

  倒是往内城去的路上，四处风光鲜艳明亮。

  两侧有着许多摊位，多半如古装剧中的街道闹市光景。

  三更左顾右盼着，之后视线顺利捕捉到了一个卖糖葫芦的老头。

  “唐雨，我要吃糖葫芦。”

  “好好好……”

  唐雨嘴上这么说着，同时视线转向了老人。

  要说刚才那个穿破棉袄的小贩还算是现代装束，这个卖糖葫芦的老头完全就是古代人。

  他须发皆白，在脑后梳起发髻。一身布衣，显得颇为寒酸。

  唐雨甚至都不知道这家伙会不会收自己的人民币，毕竟从对方的理解认知里，购买糖葫芦的货币应该是铜钱才对。

  “糖葫芦多少钱一串？”

  唐雨走到老人面前耐心问道，对方抬头看了唐雨一眼，然后竖起了一根手指。

  “一枚铜板？我能用人民币支付吗？”

  “一百块一串。”

  “WTF！”

  听到老人语气低沉的回应，唐雨气得直飙英文。

  一串糖葫芦一百块是吧？

  装古代人卖糖葫芦就能骗傻子了是吧？

  三更在一旁拽了拽唐雨的衣袖劝唐雨冷静，然后她伸出手指指了指附近的摊位。

  这时唐雨才发现，每个摊位不管在卖什么，价格都是一百块起步的。

  没错，这里虽然看上去像是江南水乡，但却是个不折不扣的宰客圣地。

  想到这里，唐雨更觉得之前那个小贩手写的神神秘秘的纸条是在套路他们了。

  但唐雨从不会让三更失望，所以还是掏出了一百块钱为三更买了一根糖葫芦。

  “唐雨，你不吃吗？”

  “不了，我吃不起。”

  唐雨无奈地扁了扁嘴，打死他他都不会承认一串普通的山楂糖葫芦值一百块。

  三更咬了一颗糖葫芦含进嘴里，然后缓缓咀嚼着。随着甜味在口中化开，三更的表情也变得愉悦许多。

  唐雨知道，一骑红尘妃子笑的故事并不是谣言，食物真的会让女人露出别样神情。

  所以他一百块买阎王笑，也算值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