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雨有一件事始终想不明白。

  他从前和三更去酆都鬼城的时候，在鬼王宫里，阴违轻而易举就被孟婆的分身拿捏了，按道理来讲，他不说闭门思过关禁闭，至少也要受到一些处罚的。

  可是从种种迹象表明，唐雨和三更之前经历的许多事件，大大小小都跟阴违脱不了干系。

  酆都鬼城三鬼使，阳奉阴违乐逍遥。

  这三人，唐雨全部都见过。

  且不说甚至曾经到唐雨家吃东西的阳奉，就连始终保持中立维持酆都鬼城平衡的乐逍遥，唐雨也不觉得他是什么坏人。

  至于阳奉和阴违从来都是水火不容势不两立，他们应该是达不成一致意见的。

  唐雨在丹西酒店里受到的那封信说明阳奉现在已经行动受限了，而在此之前，孟婆在酆都鬼城的鬼王宫里给了众人一个下马威，阴违应该没那么快就能死灰复燃的。

  对于阴违来说，一切似乎都进展的太顺利了，他的手甚至能伸到凡间来，不止局限于酆都鬼城。

  阳奉的那封信上想要表达的内容，一定也和酆都鬼城中的阴违脱不了干系。

  酆都鬼城能做到今天和地府正式交战这一步，除了阴违在暗中捣鬼，没有人愿意看到这种画面。

  唐雨有一个他也不敢去相信的想法，那就是酆都鬼城已经全面瘫痪，一切尽在阴违掌控之中了。

  晚饭期间，唐雨含蓄的向三更表达了自己的观点。

  三更只是安静的吃着饭，没有妄下结论。

  地府的阴兵此刻应该已经在里鬼城之中了，三更同样在等待，她在等待回信。

  唐雨想安慰一下三更，又觉得不知如何下手。

  他面色尴尬，努力想要寻找话题的样子被三更看在眼中，三更只是望着坐在餐桌对方的唐雨，轻轻摇了摇头。

  “唐雨，这世间的许多事，绝非像硬币那样，只有正面或是反面。”

  “我知道……”

  唐雨回应了一句，脸上勉强挤出笑容。

  “吃过饭以后要出去走走么，现在好歹还是正月里，街上应该还挺热闹的。去太街上逛逛吗，在春天到来之前，三更为自己添些衣服吧。”

  “我从网上通过网购的方式买就可以。”

  “网购啊……网购毕竟不能试穿嘛，多少还是有些局限性的，去步行街上的实体店的话，那里的店员小姐会为三更热心推荐，还可以试穿到三更满意为止……”

  “我正是因此才不想去实体店的。”

  “三更的性格……偶尔确实有相对阴暗的一面呢……该怎么说呢，三更如果是人间的普通少女，多半会是那种宅女吧，沉迷二次元不可自拔的那种……”

  “唐雨说的是自己么，别忘记，我知道你已度过的人生轨迹中的每一部分，你十六岁的时候曾经一个人躲在房间里看少女向恋爱动画而感动落泪吧。”

  “……”

  正所谓人艰不拆。

  有的时候，唐雨很想将三更灭口。

  当那些尴尬羞耻的回忆浮上心头的时候，唐雨心底深藏许久对于美好二次元世界的悸动，似乎因为三更的话被唤醒了。

  他不知为何看上去莫名羞怯，三更一脸冷漠凝望着唐雨。

  “不要用那种看垃圾的眼神看我，三更。”

  虽然三更不太愿意出门，不过在唐雨的好心劝说之下，最后还是跟着唐雨出门了。

  附近的街道他们已经几乎全部走过了，这里的地形三更也了如指掌。

  太街上确实如唐雨所说一样，人潮拥挤十分热闹。

  “毕竟还在春节假期里嘛，大家都想出门放松一下嘛。”

  唐雨手里端着热乎乎的炸土豆递给三更，脸上笑意盈盈。

  他带三更出来是想要尽量让三更放松心情，毕竟他们对事态的发展爱莫能助，在等待结局到来之前，唐雨希望能够尽量缓解三更内心的焦虑和压力，哪怕她并没有将这些情绪表现出来。

  太街上灯火通明，他们本该在这里做晚饭后的散步，然后买些东西回家的。

  时间允许的话，他们也许还会看一场最新上映的电影。

  如果走在太街上的三更瞳孔没有逐渐变为血红色的话，这一切应该都如此平静。

  唐雨发现这件事的时候，他停步驻足，在人群之中与三更对视。

  “发生什么事了么，三更……”

  三更没有回答，只是伸手示意唐雨朝着自己所指方向望去。

  三更只不过随手指了几处，唐雨便发现了那些身处人群之中，却与常人完全不同的存在。

  “是恶灵么……”

  唐雨口中呢喃道，他现在对于这些已经是见怪不怪了。

  “不，只是普通的魂灵，在死后离开身体，于无人引导的时刻四处漂泊。”

  “就算黑无常去酆都鬼城打架了，不是还有白无常么，怎么会出现这样的事，莫非……白无常也罢工了？确实……以那家伙天不怕地不怕的性格，确实在关键时刻能头脑一热做出这种事来……现在我们应该怎么办？”

  就算唐雨这么询问三更，三更也不知如何回答。

  除了坐视不理，她也没有任何办法。

  尽管作为未来阎王继承人，这种想法是很危险的。

  就在唐雨和三更驻足交谈的时候，一个身影已经走到了他们面前。

  那是个四十多岁的男人，身材消瘦，颧骨很高。

  他穿着西装工作服，身上背包，就如许多上班族一样。

  只是他脸上有着浓重的黑眼圈，整个人也没什么气色。

  “你们好，请问地府怎么走，我想去投胎转世。”

  男人脸上带着销售人员招牌式的笑容，态度诚恳谦和，彬彬有礼。

  唐雨与三更对视一眼，不知道该怎么办。

  他还是第一次见到这种魂灵，在死后不吵不闹，没有丝毫眷恋，甚至主动想要离开这个世界。

  “你们能看到我吧，我能感觉到，你们不是普通人。”

  男人伸手揉了揉后脑勺，看上去有些不好意思。

  “你们放心，我是加班导致的心肌梗塞，直接猝死了，所以我觉得我看上去并不怎么吓人。我意识到我死了的时候，我还以为黑白无常会来接我呢，看来黑白无常好像是并不存在的……”

  男人口中絮絮叨叨，脸上始终带着微笑。

  “他们存在的，只是恰好有事而已。”

  唐雨轻声回答道。

  “这样啊，那你们能告诉我怎样去地府么，早点投胎的话，下辈子也许就不用这么辛苦了。”

  男人笑起来的时候，眼睛都弯成了月牙。

  唐雨觉得心里很不是滋味。

  逝者已矣，却又让人觉得可怜。

  三更站在一旁，冬日的晚风吹拂在她的脸上。

  在沈城的万家灯火里，在太街明亮宽敞的街道上，三更看出了唐雨脸上的遗憾。

  她想要对别人的期待有所回应。

  少女的长发在风中飘扬。

  “好，我带你去地府。”

  三更的声音很轻，却让人听得清楚分明。

  唐雨怔怔望着身旁的少女，三更只是伸手将鬓角调皮的发丝拢到了耳后。

  究竟是从什么时候起，三更开始逐渐拥有感情的呢。

  唐雨不清楚，但他知道，三更一向保持理性思考，做事权衡利弊，从不出错。

  这种没有报酬的委托，对于没有灵力的小阎王来说，应该不是简单的事情吧。

  这太街上的游荡魂灵不止三三两两。

  三更只是轻轻嗅了一口夜晚的冰冷空气。

  在短暂的呼吸之后，她将双手负在腰后，目光定格在唐雨脸上，微微偏头。

  “唐雨，我需要你的帮助，可以么。”

  唐雨看着身旁与自己朝夕相处的少女，此刻他觉得十分欣慰。

  “当然可以了，我的小阎王。”

  能够对三更有所帮助，对唐雨来说是一件很有成就感的事情。

  这个冬天已经过半，春天不会远了。

  唐雨想要在这座城市里留下与三更更多的回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