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光是《经水》一篇，徐小乐倒是不担心。这篇比较短小，是将十二经比作十二条河流。虽然现在这些河流已经改了名字，甚至改了河道，但是以此形容十二经脉的气血流量，以及天人合一的概念还是流传下来。

  徐小乐当即从“经脉十二者，外合于十二经水，内合于五脏六腑”开始背，如同艺人唱戏，先生说古，一个结巴不打背到结尾，长长吸了口气。

  《内经》起于战国，成于两汉，是数代医家相继努力编成的经典，其中文辞古奥，别说董壮士这样的江湖豪侠，就是秀才举人都未必能精通。好在徐小乐有师叔祖种下的正道种子，第一堂课就是去观天地山水，脑子里始终牢记“天人合一”四个字，路子就不会走错。

  后来又广博穷通后世名家的著述，所以能够对应来读，不至于一头雾水。

  董壮士见徐小乐果然不是江湖上那些只会吹牛的混混，不以他年纪小，直接以兄弟相称，十分服帖。而且说起江湖行走，徐小乐自诩颇有经验，到了董壮士这里，两厢一说，才知道自己只是井底之蛙。

  两人聊得投契，安顿好了孙公子之后便去自家舱里说话。

  徐小乐唤来皮皮，让它与董大哥打招呼。

  董大哥却知道皮皮，道：“这种猴子我见过，在广西山中常常能见到。”

  徐小乐喜道：“广西山中，那就是了，他便是从那儿来的。如今差不多也该让它回家了。我常年在城里不出门，它也憋屈得很。”

  董大哥道：“若是兄弟不弃，我便送你过去。这一路上要经过瑶侗山寨，颇不安宁。”

  徐小乐想想这事恐怕不是身手好就行的，非得有真正懂江湖路数的人带着，才能平安。在他心中，凡是治病救人，绝不会有坏人，即便有师父那样的混混，也属于意外。小乐便不疑大哥，当即快乐答应下来。

  两人正说着上岸之后的行程，孙公子的家人又找来了，说是孙公子又咳了起来。

  董大哥在医术上已经服了小乐，尴尬地道：“兄弟你看这怎么弄？”

  徐小乐出来的时候已经暗暗摸了孙公子的脉，胸有成竹道：“这个好弄。”他走到董大哥身边，低声道：“孙公子其实是脾咳。你从脾经入手，兼顾肺经就行了。”

  董大哥一奇：“脾咳？”

  徐小乐道：“五脏六腑皆令人咳，非独肺也。孙公子咳嗽时手捂右胁，显然是痛得厉害。脾咳时不能动，一动就咳嗽加剧，肯定刚才他翻身了。”

  家人连忙道：“正是如此，正是如此！小徐大夫说得甚是，刚才公子起来小便，然后便咳得不能自已了。”

  徐小乐道：“这是写在《素问·咳论》里的，回头空了给你讲便是。”

  董大哥再无不信，拿了针又去施治。过了片刻他回来舱里，道：“徐大夫真是神医！从脾经入手，果然咳嗽渐缓，明日再来一次就能大好了。”

  “针灸之术真是奇巧，大哥能教我不？”徐小乐脸皮厚，笑道：“我教你《内经》，你教我针法，咱们相得益彰啊！”

  “哎哎，这个不妥。”董大哥道：“我还是拜你为师，我这点针法怎么能够与你的医术相比。”

  他本以为徐小乐要谦让一番，谁知道徐小乐不玩这个。

  “好啊。”徐小乐道：“你放心好了，大哥，我这个人最不藏私，保证给你讲得清清楚楚。”

  “呃……徐师在上，请受学生一拜！”董大哥等徐小乐拦住他。

  “好。”徐小乐等董大哥拜下去。

  船舱里其乐融融，海风甚是喧嚣。

  ……

  ……

  海上风光固然好看，久看终究无趣。

  徐小乐是个活泼性子，喜欢烟柳繁花地，离开苏州之后，看京师也不过尔尔，其他地方更是乡村野店一般。在船上如此多时日，早已经闷出了虱子，终日坐立不安。

  好在剩下的航程没再出什么幺蛾子，顺顺利利到了雷州。

  孙公子的身体全靠金针撑了下来，一下船就被家人接走了。

  徐小乐和董大哥董亮一同被接去孙家在雷州的产业，好继续为孙公子治疗。

  说起来孙公子的病并不算很重，徐小乐用药精准，两个月时间就彻底帮他治理妥当，甚至连后期进补的功夫都做了许多。

  孙公子大病一场，倒是比出门前更加健硕。

  虽然孙家在雷州基业广大，有心久留徐小乐，但是徐小乐一心挂念着将皮皮送回老家，所以不肯久留。

  董亮在这两个月间对医学大为改观，只觉得自己以前学了个假医，对徐小乐更加钦佩尊重。徐小乐要走，他自然要照顾左右。

  两人都是行动力惊人，说走就走，连黄历都不看。孙公子虽然舍不得，却也不能强留，只得备足了盘缠川资，又送了驮马马车，请二人尽早回来。

  徐小乐并不知道自己将来的路在哪里，但并不妨碍他先应诺下来，反正日后总要回雷州，毕竟董亮董大哥的家就在雷州。

  从雷州到广西大约七百里，并不算太远。只不过越往北走就越是山路崎岖，沿途又有苗侗山寨，汉人行在山中颇有不便。

  徐小乐银弹开道，宝钞铜钱齐飞，为人和气出手大方。董亮大哥颇有些人脉，一路上边走边有朋友加入保护，声势渐渐浩大，寻常小山寨压根不敢有丝毫歹心。

  进入广西之后徐小乐就没有了方向，皮皮倒是兴奋起来。

  此地契合皮皮的生理，自然让它舒畅愉快。

  徐小乐索性也不着急赶路，沿途在苗家山寨里行医，实地考察出自广西的药材。毕竟这里的深山老林都是天然草药库，许多常用药都是出自两广，尤以广西为甚。

  虽然汉苗不很友好，但是徐小乐这样人畜无害，又能药到病除，还是很受苗人欢迎。

  正所谓投桃报李，苗人也不是冷血之人，便有人自愿为徐小乐带路，介绍亲族，让他在山中更加如鱼得水。

  徐小乐就这么一边行医，一边学药，一边放任皮皮去找自己的族群。

  这一日，徐小乐带着董亮一行人走在山野之中，随手托起一个罗汉果，道：“大哥你看，罗汉果为何能润肺？”

  董亮已经被徐小乐的各种刁钻问题问得不知所措，只是反问：“请徐老师赐教。”

  徐小乐微微摇头：“大哥，你得自己想啊。你看，这种药材喜欢湿润，尤其是好雾气，所以生在山上。人体之中，哪里有雾？是不是上焦？经曰：上焦如雾，中焦如沤，下焦如渎，对不对？所以它肯定是往上焦走呀。上焦无非肺、心包、心。心包与心皆属火，肺是水道上端，你说它不润肺还能干嘛？”

  董亮眼前一片晕眩。他年纪大了，勉强把书背下来，却没想到还能这么串起来想的。徐小乐这段话看起来不长，却横跨数篇，串联了六七个知识点，真是让人头痛。

  董亮再次觉得，似乎学医并不适合自己。

  徐小乐没有在意董亮的失落，只是随口一说罢了。他突然听到皮皮发出一声声急促的鸣叫，连忙循声追去。

  董亮等人都是跟着保护徐小乐的，自然追了上去，生怕小乐有失。

  山中小道崎岖，徐小乐好不容易找到皮皮，却见皮皮已经跟“人”打完了架。

  一只跟皮皮长得极其相似的猴子，畏畏缩缩，显然是被打败了。

  皮皮对面，大约二十来只同样毛色的乌猿，好奇地打量皮皮。

  徐小乐见皮皮已经胜了，大笑道：“皮皮每日与我一同练导引术，果然比那些族亲都要高大！”

  董亮如临大敌：这么多乌猿若是暴躁起来，恐怕要吃些皮肉之苦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