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厅里安静得连根针掉在地上的声音都能听到。

  “苼儿……也在？”东陵背手望着门外，当他惊讶地看到尾随在楚萧后面的东笙时，浅褐色的眸子微微荡漾。

  他忽然想起来刚才在养心殿的一幕。

  本是去探望安轻，却从宫女太监的口中得知安将军不愈而治了。

  躺在轮椅里虚弱的楚央抬起眼眸，嘴角露出一抹笑，“王爷可以不相信在下，但不能不相信这西岐之毒。”

  “你这什么意思？”东陵挪动的步伐不禁缓慢下来，他扭过头，有丝疑惑地问道。

  “西岐之毒是以蛊虫为引，百种毒药作副，千百只蛊虫吞噬掉毒药后相互残杀，留下的那只蛊虫产下的卵所制。如若没有人刻意救治，绝不可能活下来，更不用说痊愈！”

  楚央的四肢经脉被废，能站起来的几率微乎其微，也许一辈子都要拄杖着这张轮椅过活，可从他的神色里丝毫看不出丁点忧伤。

  也许，这对他来说便是最好的结局。

  他只是想以此，来换取楚萧的丁点同情……说不定，就不再会恨他了。

  东陵握着床上的锦被，上面似乎还残留着安轻身上淡淡的药味，以及一股清洌的……薄荷香。

  这个味道很熟悉，东陵记忆超群，仅回想一下就记起来，这分明是洛烨身上的味道！

  他在大殿里来回踱步，忽然站定，喃喃自语：“也许是他的话，真有可能。”

  “看来王爷心中已知晓这人是谁。”楚央吃力地勾起唇。

  他身上被洞穿的伤口不断流出粘稠的脓血，并非是东陵不给他包扎，而是……

  “大哥。”

  楚央激动地动了动身子，干裂的唇微张，还未开口，一句话就生生凝噎在了喉咙头。

  楚萧逆着光徐徐走过来，一身雪白貂皮大袍，妖孽的脸上习惯性地挂着一抹微笑，只是那双眼里，除了漠视就是冰一般的冷淡。

  “二弟……”楚央的热情瞬间被熄灭，他近乎绝望地低语。

  他当真这么恨自己吗？即使自己九死一生回来了，也仍求不得他的谅解？

  “他是你的哥哥？”一声惊讶的低唤拉回了楚央的思绪。

  只见东笙正一脸不可思议地盯着楚央，在看到他身上非人的伤口时，猛地捂住了嘴巴，眼神惊恐。

  “小叔叔，他、他怎么会这样？”口气是那样的无措，脸上的表情又是那样的单纯。

  要不是东陵先前带她去过地牢见过楚央，他还真会以为东笙是初次见到他。

  紧抿的唇一动，“他受了刑。”

  “刑？”东笙无辜地望着躺在轮椅里无法动弹的楚央，想上前，又有点胆怯，“他犯法了吗？”

  东陵的眉头不经意一挑，对于东笙的话，他静默了片刻，终是摇了摇头。

  似乎……以前不懂事的小丫头也在学着慢慢长大。

  东笙也不再过问，转头抓着楚萧的衣袖，目露狠色：“他是你哥哥。”

  楚萧若有所悟地睨她一眼，“我知道。”

  “他受伤了！”东笙咬牙切齿地继续说道。

  “嗯，我有眼睛啊。”

  东笙觉得跟一只狐狸比演技，真的是世界上最愚蠢的事情了。

  不过既然都演了，那就没有半路喊停的可能。

  她干脆狠狠一拽他的耳朵，迫使他弯腰俯到自己的嘴边，她低着声音，“怎么说他也是你的哥哥，你不会这么无情吧？”

  “切，你不是一直说本宰相是冷血动物吗？”楚萧持着小扇子扇啊扇。

  “我现在改口还不成吗？”

  “其实本宰相也不是无情之人……”眼看东笙的眼里炸出金光，他莞尔一笑，“只是对美女比较多情而已，比如说……笙笙你。”

  咔嚓！

  东笙的手指关节里传出诡异的声音。

  附近的下人纷纷倒退一步，同时默默地在心底感慨，果然还是殿下威武啊，都敢拧宰相大人的耳朵，这要是换其他人，摸个小手都会被扔到后山去喂狼吧。

  楚央也很惊讶，他是听说过楚萧对东笙的态度，甚至两人打闹的时候都可以滚到床上，但是想不到的是，他这自尊心极强的二弟，竟会在众人之前甘愿低头弯腰，与一个女人窃窃私语。

  东笙忽然一把松开手，眼睛狠狠一瞪，随即大步流星地向着楚央走去。

  他看见东笙对他狡黠地眨了眨眼，他就算再笨，这种程度的眼色也还是能看得懂的……

  “楚……”话到喉咙头，东笙忽然想起来，她一叫他的名字不是露馅儿了？干脆“楚”了个半天也没后话，听着就像一时想不起他的名字一般。

  楚央的名字在东辽还是有些人知道的，更何况楚萧曾经也跟她提起过。

  楚央淡淡点头，“楚央。”

  “哦，楚央大哥啊，那个你弟弟好像不怎么喜欢你啊，这样吧，在他不留宿你的这些日子里，你就暂且住在我的寝宫里吧，这样也好方便我照顾你，你看你伤的这么严重……”

  一只大手猛然捂住了她喋喋不休的嘴，楚萧铁青着脸，一字一句从牙缝里挤出来：“我留他还不行吗？”

  然后他就看见了东笙从一只纯洁小白兔转变为偷笑小狐狸的全过程。

  楚萧低咒，他当真是越活越回去了吗？什么长江后浪推前浪，前浪死在沙滩上，本来他是不信的，现在他还真不得不信了！

  就连这个笨笨的女人都能学会阴他，这还有什么不信的？

  楚央低垂的眸子里盈满了感激、愧疚与……一些奇怪的情愫，他很难相信自己真的能回到这里。

  他只是想央求二弟的原谅，谁知竟然直接可以回来住。

  东笙，谢谢你。

  “这样的话，那我就先回去啦，不扰扰你们叙旧。”东笙拖着门神样的东陵往外走去，走到一半，她像是突然想起什么似的，转过头，眯起眼盯着楚萧，“不许欺负人。”

  喂喂！她这是在警告自己吗？啊啊啊啊！造反了造反了，她竟然为了大哥来警告他？！

  大厅里一时间再次陷入寂静，楚萧没好气地问道：“喂！你跟笙笙什么关系？凭什么她这么袒护你？”

  他不想跟楚萧撒谎，但是貌似这个谎，不得不撒。

  楚央微微动弹了下手指，仰起脸，温和地微笑道：“也许……她只是担心你。”

  “切！”不可否认，楚萧的心漏跳了一拍。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忽然，楚萧摆了摆手，大厅里的下人顿时都了然地欠身退下。

  楚央交叉在大腿上的手再次颤抖着，他低下头不敢去对视那探视的目光。

  “你跟她，有关系吧？”楚萧语气里的轻松全然不见，取而代之的是沉重与……后怕。

  “没……”

  “抬起头！回答我！”

  楚央的话语一顿，他听话地仰起头，那双与楚萧有几分相似的眼睛此刻溢满了泪水，顺着他的脸缓缓流下。

  “真的，说了吗……”楚萧突然被抽空了所有的力气，他半倚在墙上，呆呆地仰着头。

  其实相不相信又有什么用呢？事情早已摆在你的面前。

  她应该觉得很恶心吧？也是，被那么多人……

  黑得泛蓝的眸子散发出淡淡的流光，他捧着脸，捧住的是所有的脆弱。

  既然知道了，为什么还要骗他？既然知道了，为什么还要做出没事人的样子？既然知道了……为什么不远远地躲着他。

  就连他自己也觉得恶心，恨不得卸了这身子！！

  “二弟……”轻声的低唤响起。

  楚萧蓦然睁开眼，对！是他！就是这个人！如果他不出现的话，如果他不说的话，笙笙就不会知道！

  “你为什么要回来？”他一步步逼近轮椅，望着那几乎体无完肤的人，恨意渐渐聚集在眼底，“在外面不是很潇洒吗？为什么还要回来？你还想要毁了我吗？毁了我的身子后还要毁了我的感情吗？！你、你到底为什么要回来……”

  为什么要回来。

  ——因为不放心你啊，不放心你一个人。

  这样的话，每次在心底想起来的时候都会觉得很理所应当，可是要说出来，却是那么的难。

  楚央颤抖地直起胳膊，无力地指着楚萧的心脏，他的声音很低沉，“二弟，问问你的心，你该知道，如若真心喜欢一个人，她是不会在意你的过去将来，也不会在意你是否残缺还是残颜，只要你是她心中之人，她会包容你所有。”

  楚萧不语。

  “其实，她不介意。”楚央低叹了声。

  “你骗人！她怎么可能会……”

  “她会，因为她是东笙。”

  楚萧的心一颤，因为她是东笙，所以她不会介意自己的过去，不会介意这身子是否已经脏到不堪入目。

  “二弟，我来这里也不奢求你的原谅，我是来还你，还你的一条命……”

  ***

  “安轻的毒是你叫人解的？”

  东笙一路念叨小叔叔千万不要提及这个问题，但老天好像特喜欢跟她开玩笑，心里想着不要，它却偏偏要出现。

  面对东笙的无言，东陵眸子一凉，接着又问道：“所以你引我出去，因为那是个我不能见到的人？”

  本来东陵的眉眼就生的极冷，在他刻意的表情下显得更加冷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