番外五•三件小事
作者:闲那个咸      更新:2022-05-15 05:03      字数:4842
  ⑴

  大三结束的那个暑假,周景闲跟父母一起到黑省哈市旅游。

  碰巧住的酒店离褚萌家开的武馆很近,他每天早上端着杯温水站在阳台上,都能看见褚萌领着小孩学武。

  一招一式,有模有样。

  周景闲喝完一杯水,笑了。

  远远观望当然不是他的风格,他不和爸妈去逛景点,一门心思到武馆去给褚萌打岔,还交了报名费。

  “你都多大年纪了来学武?”褚萌穿着身白色武服,扎着马尾,白净的脸上满是嫌弃,“烧钱呢你。”

  周景闲系着武服腰间的带子,对她咧嘴笑得灿烂:“请多指教。”

  他抛个含情眼,“萌萌老师。”

  恶心地褚萌当场给他来了个过肩摔:“再瞎喊一句,腿给你打折!”

  周景闲毫无防备,瘦瘦高高一个人直接摔在练功垫上,呲牙咧嘴,委屈:“那些小孩不都这样叫你的?”

  褚萌居高临下地睨他:“他们是四岁小孩,你也是?”

  周景闲叹气:“……行吧。”

  褚萌原本以为周景闲是来图个新鲜找个乐子,后来发现,他认真的。

  而且不得不承认,他很聪明,教到第八天,褚萌跟他交手已经平了。

  “还想过肩摔我?”周景闲单手勾住她的腰,“能不能换个招?”

  女生的腰细细一把,平时大大咧咧像个男孩子,但身上还是柔软的。

  距离太近,周景闲有瞬间走神,一不留心就让褚萌扫堂腿摔趴在地。

  “我招多得很,那是不屑于对你用。”褚萌拍了拍手,英姿飒爽地一转身,视线落下,脸色顿时变了。

  “卧槽你耍流氓啊——!”

  周景闲摔地嘶嘶抽气,被她一骂有点懵逼,低头扫了眼自己。

  不就是武服的带子散开了些,露出个锁骨和小片胸口吗。

  嚎地像他裸奔了一样。

  “你没见过男的脱衣服吗,”周景闲拢好武服,还没爬起来就又撩起骚,“还是我太帅你把持不住?”

  褚萌满脸不忍直视:“把持个毛线,我他妈是怕长针眼。”

  周景闲:“……”

  如此打打闹闹练了半个月,周爸周妈要回江市的家,周景闲也得走。

  走的那天,褚萌可能是觉得将他当专属沙包摔了半个月,良心发现,居然主动提出请他吃饭。

  周景闲求之不得。

  吃完饭是傍晚,黄昏漫天,街边小情侣一对一对,甜蜜到冒泡。

  水泥路上有小朋友用粉笔画下的跳格子游戏,褚萌来了兴致,颇为幼稚地踩着格子蹦来跳去。

  周景闲靠在旁边的电线杆上瞧她。

  褚萌跳到半截,抬头看见有对情侣牵手过马路,忽然想起宿舍里除了莫梨,只剩下她一条单身狗。

  她有种母胎solo的悲伤:“唉,什么时候甜甜的恋爱才能轮到我。”

  周景闲闻言笑起来:“你就打打嘴炮行,真有人表白你也不接受。”

  “谁说的,”褚萌习惯性怼他,头也不回地继续往前蹦,“如果现在来个人给我表白,我立马同意。”

  她只是随便说说。

  可架不住有人动了真心。

  跳到格子最前面,褚萌低着头又往回跳,刚转过身,撞进人怀里。

  清新的草木香,和盛夏的味道。

  她奇怪地抬头:“干嘛挡……”

  “我喜欢你。”周景闲打断。

  “……”

  褚萌愣住了,诧异地看向他。

  “你刚说的话我当真了。”周景闲俯身凑近她,眼里没有吊儿郎当的笑意,难得正经,“我教你谈恋爱,你做我女朋友,这个交易怎么样?”

  有风吹过路边树梢。

  他眼睛落了光,亮闪闪的。

  从未有过起伏的心脏突然快了两拍,褚萌忽略这种感觉,毫不留情。

  “不怎么样。”

  ……

  周景闲醒了。

  被吓醒的。

  他捞过床头柜上的手机,按亮屏幕,凌晨四点二十。

  轻轻将手机放回去,周景闲睡意消散几分,对着天花板发呆。

  刚才的梦境太过真实,真实到褚萌的表情都刻在眼前。拒绝的话不带任何犹豫,让他一颗心哇凉哇凉的。

  沉默了会儿,他觉得,不能只有自己一个人受这种罪。

  周景闲侧过身,把旁边睡到四仰八叉的人硬生生捞进怀里,紧紧抱住。

  他力气太大,褚萌有点呼吸困难,直接被憋醒,迷迷糊糊一巴掌扇到他后背上:“你丫是不是有病?半夜不睡觉搁这儿谋杀亲爹。”

  周景闲想笑,头埋在她颈窝软软地蹭了蹭:“老婆,我做噩梦了。”

  褚萌困的要死,还得费劲从他怀里抽出胳膊,拍拍他的背,不咋走心地哄他:“又梦到白裙子了?我都跟你说八百遍了,那玩意儿都是假的,自己起来找几篇学习强国看看。”

  自从知道周景闲怕鬼后,褚萌都不在他跟前提这个字,都用代称。

  “不是白裙子,”周景闲心里还有些难受,小声说,“是你。”

  “……”

  褚萌默了几秒,又是一巴掌,“你他妈梦到我就被吓醒了?!”

  周景闲终于忍不住闷笑出声,她气得要翻身,赶紧搂住,解释:“是梦见给你表白,被拒绝了。”

  这还差不多。

  褚萌打个哈欠,在周景闲怀里找了个舒服的姿势,嘟囔着说:“结婚证天天放你枕头底下,还想这些有的没的,再不睡天都亮了……”

  她嘀咕到最后,又睡着了。

  周景闲安静地抱着她,过了会儿,动作很轻地从枕头下摸出两本小红证,仔细看了眼,这才松口气。

  嗯。

  没被拒绝。

  还是他老婆。

  ⑵

  十月份的某天,莫梨像往常一样从图书馆出来。

  初秋阳光灿烂到晃眼,笔直的校道两侧树木茂盛,学生来来往往。

  莫梨还在脑子里默默复习图书馆中自学过的内容,心不在焉地走进食堂,直到打完一份便宜的米饭,要刷卡时,才注意到周围异样的目光。

  带着点同情,怜悯,和嘲笑。

  莫梨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奇怪地低头打量了下自己。

  大一新生刚军训完,女生们迫不及待脱掉统一的军训服,换上各种高中没机会穿的长裙短裤,花枝招展。

  她这件短袖夹在人群里又土又普通,怎么也没到惹眼的地步。

  莫梨不明所以,以为是她多想,端着米饭找位置坐。

  身后传来两个女生的低声讨论。

  “衣服都破成这样了还穿,家里是要穷成什么样啊。”

  “对啊对啊,实在没钱买新的,买点针线缝一下总行吧,食堂人这么多,她衣服上破个洞,多丢人……”

  破个洞?

  莫梨慢半拍地反应过来,腾出手在身上摸了摸。

  果然在短袖左侧摸到个一指长的洞,衣服洗太多次了,侧角走线,隐约露出小半截内衣的边。

  她今早穿衣服时,怕惊扰室友,收拾得很快,根本没有发现。

  她从耳根一路烧红到脖颈,羞耻心翻涌着将她淹没。站在原地揪着衣侧一动不敢动,牙齿紧咬着下唇。

  脑子里懵然空白,好像来往所有人的视线都在她身上,所有跟同伴的谈笑都是在讨论她,嘲笑她。

  食堂人多,路过的学生好奇地看她一眼,发现什么,又扭头低笑。

  自尊心如同被扔在马路上任车碾来碾去,就在莫梨羞愧到快要将头埋进胸口时,肩上重了下。

  有什么东西落在她肩膀,带着蓬勃的温度和浅淡的柠檬草香。

  莫梨一愣,慢慢抬起头。

  男生端着餐盘站在她面前,对她弯着眼笑,眼里像有温柔的小鹿。

  “你是找不到位置坐吗?”他对她破个洞的衣服熟视无睹,手拉过她胳膊,“那边有空位,我带你去。”

  就这样,将她从尘埃里扶起来。

  吃过这顿难忘的午饭,莫梨穿着那件宽大的男款外套回到宿舍。

  三位室友都在,扭头跟她打招呼。

  脱掉外套的时候,短袖上破洞就又露出来,三人都注意到。

  赵云桑扫了眼,想说什么。

  才一间房里住了不到一个月,莫梨对赵云桑,也是有些防备的。

  她怕她再说出什么嘲笑的话。

  但赵云桑没有。

  “我天,还以为只有我自己的衣服被床头钉子挂破了。”

  赵云桑表情自然地笑起来,对莫梨示意她搭在床栏上的睡衣,“你有针线吗?借我一下,我缝几针。”

  没想到她会这样说,轻而易举消散所有尴尬,莫梨微微一顿。

  丁欢和褚萌接话:“咱们学校这破床就是这样,忍忍就行了。”

  “……”莫梨惊讶地看向她们。

  半晌,也抿嘴笑了。

  将那件外套洗过之后,莫梨打听到男生的名字,记住他叫顾郝。

  顾、郝。

  她默默地念,一念就是许多年。

  ……

  许多年后,赵云桑去参加莫梨和顾郝的婚礼。

  司仪问到两人初次相遇。

  新娘妆容精致,笑靥如花,有些羞涩地将这件事说了出来。

  礼堂里掌声雷动,还有人掉泪。

  新郎温柔俊秀,将她揽进怀里,还是当初那个眼中有小鹿的人。

  赵云桑坐在底下跟着鼓掌。

  婚礼快结束时,新娘鼓起勇气站在台上,目光看向某处,认真地说。

  “我曾经年少无知,控制不住情绪,对一个女生说过很难听的话。”

  “因为我喜欢的人当时喜欢她,而她拥有的东西是我可望而不可即,或者拼尽全力才能获得的。”

  “我问她,你凭什么?我也真的很想知道,她到底凭什么。”

  “她一句话也没有解释。”

  “后来,她出名了,一举一动都被人扒到网上,我才明白她从小到大经历过什么。她受苦受难的时候,我没有问过她,凭什么是你遭遇这些。她苦尽甘来的时候,我也没有资格责问她,凭什么是你拥有这一切。”

  “这句话我以前对她说过,现在也仍然想再说一遍。”莫梨眼睛微微湿润,朝着某个方向,一字一顿。

  “赵云桑,对不起。”

  台下掌声松松散散,有嘉宾左右张望,寻找起被道歉的人。

  赵云桑将头埋进伏盛怀里,躲开搜寻,闷闷地小声嘀咕:“莫梨不说我早忘了,这么正式还怪尴尬的。”

  伏盛笑了下,安抚地摸她发顶。

  假装没有听见她声音里的哽咽。

  ⑶

  伏盛记得,2014年,南市的夏天特别热,柏油路面都反出燥意来。

  他买完几本习题册,拎着袋子推开玻璃门出来,被热浪扑了满身。

  天色渐晚,落日余晖是浅浅的玫瑰色,笼罩着南市半边楼宇。

  伏盛从袋子里抽出一本习题册,随便翻到某页,边在心里思索着解题思路,边沿着老街不紧不慢往前走。

  不知道走到哪儿,耳边传来难听的辱骂声,他抬起头瞧了眼。

  不远处胡同角落,几个浓妆艳抹吊带短裤的女生正将一人围堵起来,粗俗话语肆无忌惮向那人攻击。

  那人被堵得严实,伏盛只能从缝隙中隐约看到是个女孩子。

  抱着膝盖缩在角落,对嘲讽谩骂毫无反应,像没有情绪的石头人。

  几个女生开始对她拳打脚踢,伏盛迟钝地明白,这是在欺负她。

  老街人不多,偶尔有人路过,都是目不斜视,当做没看见。

  前面有个电话亭,警局离这里很近,伏盛快速在上去帮忙和先打电话报警中选择后者,不再迟疑地离开。

  民警来得很快。

  可意外来得更快。

  伏盛报完警返回,前后不过一分钟时间,已经有人赶到了。

  也是个女生,将被欺负的那人紧紧护在身后,场面混乱不堪。

  伏盛站在对面,隔着段不近不远地距离,没几分钟,警笛响起。

  有人跑走,有人被带入警局。

  伏盛至始至终都没有看清楚那个女孩子的脸,转身也走了。

  平平淡淡地过了两个暑假,他将这件事遗忘得一干二净。

  那时候的少年怎么都不会想到,高二刚开学,他午睡后返校,从东墙下走过,不经意地抬起眼,会跟蹲在墙头准备违规的女孩子四目相对。

  “让开。”她不耐烦地说。

  于是。

  轨道再次相交。

  ……

  要是姜琪出现的晚一些,赵云桑的救赎,也许会变成伏盛。

  可早与晚都没有关系。

  他们最后还是相爱了。

  所以你看。

  这个世界上,总归要有一个人,TA的存在,就是为了治愈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