隐侠-1910风波乐(1)
作者:武侠精品      更新:2022-05-15 13:39      字数:2706
  凌晨,运河上,一条船顺风顺水行得正好。

  船舱里睡着两个客人,这两人都是前一晚夜半时登船,上船后各自呼呼大睡,直到现在才醒过来。左边的客人伸个懒腰,叫一声“舒服”!右边的客人懒洋洋地道:“大梦——谁先觉,平生——我自知……”

  这船其实也没多大,两人这一开口,彼此都听到了对方说话,不由得双双大惊,心道:“他怎么也在这船上?”不由都停了动作,探头出去。

  “哟,岑贝子,怎么是您哪?”左边的人率先开口。

  “何老三,真是有缘千里来相会啊!”右边的人笑得阴阳怪气。

  这两人搁在北京城里,都不是一般人物。左边那人是京津有名的大盗何凤三,素来百无禁忌;右边那人论到出身更不得了,他祖父是和慈禧一起发动辛酉政变的恭亲王奕,但他的父亲载徵却十分放荡,这人便是载徵的私生子之一,只承继了宗室私生子女的姓氏“觉罗禅”,他原名溥岑,因深以父亲为耻,在外多用“罗觉蟾”这一化名。

  罗觉蟾在北京城里长大,三教九流中也混出点儿名气,江湖上知道他出身的,无不高看他一眼,唯有这何凤三对其不屑,两人的梁子越结越大,若不是去年何凤三无意中欠了他一次人情,这两人说不得见面就要打起来。

  何凤三冷笑道:“岑贝子,您金枝玉叶,身体贵重,没事出什么京啊?”

  罗觉蟾皮笑肉不笑:“这其中原因众多,总之,不是因为偷了九龙杯。”

  何凤三切齿,原来他这次被迫离京,就是因为偷了国宝九龙杯,不得安生之故。他眼睛一翻,欲待发作,却又一笑:“没错,我偷了九龙杯,可这也是个长脸的事儿,倒是您,什么事儿能逼得您老逃出北京城啊?”他说“您老”,本是讽刺之语,罗觉蟾倒打蛇随棍上:“我老人家的事儿,怎能告诉你小人家知道?”

  何凤三心想:嘿,他还上脸了!

  话赶话到这儿,再说就要翻脸了。两人愤愤然看对方一眼,自去洗漱。

  船家送来早饭,旅途中一切从简,这早饭是杂和面儿窝头、二米粥、盐水泡的疙瘩丝滴了几滴香油。何凤三蹲在船边正吃得香甜,上风处一阵香味忽然飘下来,他抬头一看,却见罗觉蟾坐在一张小矮桌前,桌上啰里啰唆摆了十几个碟子,里面多是路菜,什么油焖春笋、橘皮炒斑鸠丁、糟鱼,竟还有一碟紫壳红膏的醉蟹,这个时令,吃到这东西可不易。

  罗觉蟾剥一个醉蟹,叫一声好,又从怀里拿一个罐子出来,交代船家热了上来。只听他慢悠悠讲:“这可是好东西,正经的萝卜丝鲫鱼汤,您别看这汤里只有萝卜不见鱼,我和您讲,那鱼肉都合在萝卜丝里,那可是鲫鱼肚子上的肉。您说这一罐汤用了几条鱼?七条!可不能疏忽大意了!”

  船家连声答应着,何凤三在一边恨得牙痒痒。他心高气傲,总不成上前乞食,只恨恨咬一口疙瘩丝。

  到了中午时分,船家靠岸。何凤三知道当地酿的酒也是十分清醇可口,便上岸去买了一坛,回到船头打开泥封刚舀了一碗,就见罗觉蟾也拿了一只木碗,优哉游哉走了过来。

  “好酒!”罗觉蟾大声赞叹一句。何凤三瞪着他,只见罗觉蟾毫不客气地舀了一碗酒,一口气喝掉半碗,又赞了句“好酒”,随后喝下剩余半碗,伸手又要去舀。

  何凤三冷冷道:“岑贝子的脸皮,怕是比德胜门的城墙还要厚上几分。”

  罗觉蟾声色不动,慢慢伸手下去,又舀了一碗酒,一扬眉道:“何凤三慷慨重义,原来竟舍不得几碗酒?”

  何凤三一时语塞,偏偏他还欠过罗觉蟾人情,将来江湖上人说起来,道是“何凤三连碗酒都不肯给人喝”,这面子可就丢大了。

  结果这一坛子酒,何凤三连三分之一都没喝到。原来他看罗觉蟾不顺眼,后来干脆把酒坛子丢在一旁,自行离开,白白便宜了某个蹭白食的。

  之后几日,两人船上共度,斗气无数,因为毕竟不能动手,何凤三吃亏不少。他恨得牙根痒痒,心道:什么时候,一定要把这个面子找回来。

  功夫不负有心人,到底被他等到了一个机会。

  这一天船停在一个僻静所在,何凤三觉得无甚特别,并未下船。罗觉蟾在船上却有些气闷,于是下去摇摆。

  此处虽小,却也有个市集,罗觉蟾逛了一圈,见里面有三五个不成气候的葫芦虫具,一两个看不出个数的水上漂鼻烟壶。他心道小地方果然没什么东西,正要走,却见角落里站了一个人,手里拿了件稀罕物事。这样物事长不长,短不短,黄不黄,白不白,看模样是一管箫。罗觉蟾走过去敲了两下,见其材质非金非玉,非铜非竹。他又摸了几把,心下暗惊:“这不是一管纸箫么?”

  纸箫产于福建一带,清时这种技艺便已失传,这箫虽为纸制,但其音不窒不浮,尚在好竹之上,堪称绝妙。老北京的旗人子弟,就好这些杂项玩意儿。罗觉蟾虽然鄙薄自己的出身,但在这些事上,他倒是十足的旗下风气。

  他虽心动,口里却要挑剔一番:“这是个什么东西?颜色儿一点儿不正。”这才是真正买家要说的话,但凡夸奖道“这东西很好”,必然不是真买主,有意要买的人,才会挑些小毛病。

  但这位卖主似乎不懂这意思,硬邦邦地答了两个字:“纸箫。”

  罗觉蟾被噎了一下,又道:“纸也能做箫?这倒奇怪,你卖多少银子?”

  那人道:“二百两。”罗觉蟾倒退一步:“二百两?这个玩意儿你要二百两?”

  那人脖子一梗:“爱要不要。”罗觉蟾没见过这么大爷的卖主,再看这人一身破旧长衫,书呆子模样,心道讲虚套无用,道:“我有心买,落个价,一百两怎样?”

  那人一摇头:“二百两。”罗觉蟾道:“我加你二十两如何?”

  那人又摇头:“二百两。”罗觉蟾道:“还嫌少,我再加十两,不能再加了。”

  那人只道:“我要二百两。”罗觉蟾一咬牙:“我给你一百五十两。再多,我没有了。”这次他没撒谎,他身上一共只一百五十两银子。

  那人只是摇头:“我欠了人二百两银子,你有我就卖你,没有便罢了。”

  罗觉蟾心道自己怎么遇上这么一个迂书生!按说那管纸箫虽然难得,但委实值不得这些银子,然而罗觉蟾一心爱上了它,怎样都想弄到手。

  他思量片刻,道:“你等我一会儿,我拿银子去,可不要卖给别人。”

  他一口气飞奔到船上,找到何凤三:“三爷,我有一件急事,手头缺五十两银子,您先借我,过后一定如数奉还。”为了纸箫,他也不顾二人一向不睦了。

  何凤三故作惊讶:“岑贝子,五十两银子您都没有?不能吧。您都没有,我又怎拿得出?”罗觉蟾板起脸:“何老三,你少来骗我,莫忘了,你还欠我一次人情。”

  去年何凤三关在天牢里被人救出,罗觉蟾也出过一份力。何凤三听他提到此事,便道:“我是欠你一次人情。将来你被人抓了,我一定救你出来。但说到银子,我委实没有,不信你来搜。”说着拍打衣服,以示清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