隐侠-1910风波乐(12)
作者:武侠精品      更新:2022-05-15 13:39      字数:2952
  唐英道:“他知道是艾敏替他去救我之后就开始发火,等我们回来后何先生更加生气,已经约了艾敏在今晚比武。”话音未落,却见罗觉蟾一挽袖子,怒气冲冲就往外走,她奇道,“罗先生,你去哪里?”

  罗觉蟾笑得狰狞:“我去揍黎威士一顿。”

  晚上星月耀眼,黎家花园之中,艾敏与何凤三两相对峙,至于艾敏为何答应改成与何凤三决斗,这件事旁人就不得而知了。

  艾敏再次拔出了他的弯刀,刀身上的纹路水波一样在月下流动不息,他琥珀色的眼睛一向冷漠如冰,全无感情,只有这一刻亮得惊人,充满了嗜血的兴奋光芒,仿佛这个人生命中的全部光辉,都只是为了这一刻。

  何凤三懒懒散散地拔出了腰间的单刀,轻轻弹了一下刀刃。罗觉蟾立刻喝了声彩:“好刀!”他怕艾敏听不明白,特意又用英语重复了一遍。

  其实那是一把很平常的刀,和街边那些刀剑铺子里卖的单刀没什么区别。但何凤三却很满意:“宝刀名刀算什么,用得顺手的才叫好刀。”

  这把刀名为“秋水雁翎”,已经陪他走过了一十五个春秋。

  他横刀眉前,艾敏一刀已经劈了过来,月下寒光如电,奇快无比。

  何凤三大大咧咧一笑,刀意挥洒如风,轻描淡写地破开了这一刀的锋芒。艾敏眼神凌厉,弯刀由劈转刺,直奔何凤三眉心而来。眼见冷芒将近,秋水雁翎刀背一别,神不知鬼不觉又挡开了这一刀。

  接连两刀被挡,艾敏怒气横生,弯刀拦腰一截,竟要将何凤三一分为二。

  眼见何凤三避无可避,挡无可挡,间不容发之际却见他腰身向下一沉,一个铁板桥躲过刀锋,同时单刀借势一削,朝着艾敏的小腿就砍了过去。

  艾敏只得收刀回撤,看向何凤三的眼神中也多了几分不一样的神情。

  两把刀在夜空中交错回旋,一个身形如风,一个快刀如电,一时间星月都被遮去了颜色。何凤三心中暗想:这印度鬼子刀法果然特别,别的不说,这等快法也是江湖罕见。再说他手里这把刀委实不错,硬碰不是办法。

  想到这里,他刀锋一转,换了一套刀法。艾敏只觉面前刀光缭绕,却分不清下一刀会从何处袭来,手中弯刀不由慢了几分。

  这套刀法有个名号,叫做“百花缭乱”,最是扰人耳目。艾敏被他接连几刀搅得茫然,眼神一凛,不管何凤三刀势,以攻为守一刀刺向他前心。

  何凤三暗叫一声好,心道这厮定力倒是不差,堪与我做个对手。

  两人翻翻滚滚斗了一百多招,谁也占不到便宜。艾敏已然焦躁起来,印度刀法不讲究内力,打到这时虽不能说气力不加,但刀锋总无先前的锐利。反观何凤三,却是一派游刃有余之态。

  他却不知何凤三并不轻松,一来要防双刀相碰,二来要防他刀法如电,这名独行大盗心里叫苦:这黑脸鬼子真正难缠,用什么招才能制住他?

  但何凤三心里虽这样想,表面却是半分看不出来,艾敏只见他神态悠然,刀意挥洒,心里愈发的焦灼,蓦然间他大喝一声,左手也一并握住弯刀,高举过头,直劈下来。这一刀气势十足,其时何凤三手中单刀正削向他小腿,艾敏竟全然不顾,拼着两败俱伤也要先劈何凤三一刀。何凤三可没心思和他硬拼,着地一滚避开他当头一刀,艾敏双目赤红,双手握着刀,又一刀劈了下来。

  心浮气躁,江湖大忌,何凤三在心里下了这八个字评语。他暴然起身,单刀一挺抵住弯刀刀柄,下面一个扫堂腿正扫中艾敏踝骨,那里本是人身脆弱之处,艾敏“啊”的一声,向后便倒。何凤三飞起一脚踢飞那柄大马士革刀,手中的秋水雁翎已经架在了他的颈上。

  “我还琢磨着怎么打败你小子,他自己倒撞上门来了!”何凤三哈哈一笑,十分得意。未想艾敏性烈,被他逼住之后,忽地就往刀刃上撞去!

  何凤三大惊,他并不想杀人,匆忙间一脚把艾敏踢翻,未想艾敏执拗至极,被他踢倒之后,一伸手又抄起了地上的大马士革刀。

  就在这紧要关头,黎威士忽然开口,说的却是艾敏曾说过的那种拗口语言,短短一句倒更像是一个名字。艾敏却不由住了手,眼睁睁看着他。

  黎威士又念了那名字一次,随后以中文缓缓道:“这是你的名字吧?其实你为什么来找我,我并非不知。印度有一土邦,祖传刀法和一把大马士革刀是他们世代相传的宝物,到了某一代时,继承者有兄弟二人,二人约定以武艺高低来定夺王位,兄长赢了弟弟,却留下弯刀,自己远赴海外。弟弟虽然继承了王位,却一直记恨此事,交代后人一定要打败兄长的后人,以雪前耻。”他停了一下,“看到这柄大马士革刀时我便已猜到,你……其实是继承王位的弟弟的后人吧?”

  众人都听得发呆,黎威士脚尖一点入神的钟秋:“还不赶快翻译?”

  钟秋这才醒悟过来,急忙翻译。艾敏默默听了,垂首道:“是。如今我的国家已被英人占据,家族荣誉也不能挽回。我的生命还有什么意义?”

  起先说到什么王位、继承之事何凤三并无兴趣,但这句话他却听了进去,不由大怒,指着艾敏骂道:“你是白痴吗?先有国后有家,你的国家都亡了,家里那点儿破事算什么?是个男人就拿起你的刀去复国,没出息!”

  罗觉蟾在一边鼓掌喝彩:“何老三,认识你这些年,属这句话你说得好!”他忽然狐疑:“黎威士,难道你不是中国人?”

  黎威士笑了:“当年那位王子之所以没有继承王位,是因为他已出家为僧。后来他飘洋过海来到广州,做了许多善事,也收养了许多孤儿。当地人感念,便修了庙纪念他。”他抬头看向远方,神情温润,“我的父亲,便是他晚年时收养的孤儿之一。他是我的祖先,可,我也是中国人。

  “艾敏,我不会武功。方才打败你的人也不是大马士革刀法的传人。我知你重视父辈荣誉,为了这场决斗甚至甘愿充当保镖来到中国。我若一开始便劝你,你必然不服。可是现在你想一想,国与家,究竟孰重孰轻?”

  三天后,黎威士与唐英一同启程去了南洋。

  钟秋已然默出名册,广州惹出了这么大的事,黎唐二人也须一避风头,同时南洋尚有华侨需要联络,正好一并处理。

  送行之时,罗觉蟾曾经笑问:“黎威士,你们的革命革了这么多年,到底什么时候能成功?”黎威士笑道:“我也不知道,也许还要很多年,也许就在明年。只要国人齐心,必有成功之日。”

  罗觉蟾竖起大拇指:“好!”他又贼嘻嘻地笑笑,从怀中掏出一把折扇:“唐姑娘,大家认识一场,我对你十分的敬佩……喜爱,”他把“敬佩”两字声音说得甚低,却把“喜爱”二字提得颇高,有意无意又看了站在码头上的何凤三一眼,“南洋酷热,这把折扇作为送你之礼,希望你能够随身携带。”

  何凤三双手抱在胸前,目光足可以杀人。

  唐英也不介意他言语,大方接过折扇打开,却见上面绘画山水精细,旁边题了辛弃疾的两句词:江头未是风波恶,别有人间行路难。她笑道:“辛词虽好,但太沮丧了。”于是取下衣襟的自来水笔,改了几个字。

  ——江头自有风波乐,何惧人间行路难!

  罗觉蟾不由鼓掌叫道:“好!”他回头看一眼站在码头没有上船的何凤三,低声笑道,“何老三这人其实不坏,你以后回来,不妨去看看他。”

  唐英骤然红晕满面,罗觉蟾大笑出声,转身下船。

  这是1910年,船上人和船下人都不知道一年后,辛亥革命便将震惊天下,这是最蒙昧的时期,也是最智慧的时期;这是最暗淡的年代,也是最光明的时节。前路茫茫,却无人回避,也许只因,希望自在人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