蛱侠铗 第七部(1)
作者:武侠精品      更新:2022-05-15 13:39      字数:2588
  一阵刺耳的声响把梁郁秋从思绪中拽了回来。一片漆黑之中,他隐约见到一个佝偻的人影逆着光线踱进来。看身形是名老者,他脚步很轻,生怕吵醒什么似的。

  因为走路轻得离谱,梁郁秋在心里称他为“老猫”。“老猫”是牢里的杂役。像梁郁秋这样的死囚,全身绑满铁链,丝毫动弹不得,用食如厕皆不能自理,所以狱官便派“老猫”看护犯人。说是看护,不过是确保囚犯在行刑之前,不致生病死了。

  “老猫”一天会按时进牢房六次,其中三次是喂饭。但梁郁秋从没听“老猫”说过话,和他说话也从来不见回答。他猜想此人可能是个聋子,兴许还不识字,也没有人告诉他自己的穷凶极恶,否则稍有良知之人,都不会甘愿照顾一个披着人皮的恶魔。

  想到这里,梁郁秋忽然感觉到一只粗糙的手摸到了自己的嘴唇,便张开了嘴。今天的饭菜和往常没什么两样,两个窝头就着冬瓜汤,汤里没放一点盐,冬瓜也有些老。

  明日行刑前的那一餐,应该能吃顿好的吧?梁郁秋自嘲地想,但他突然发觉今天的“老猫”有些奇怪,举动异常的慢,每次等自己完全咽下去,才继续喂下一口,而且手微微颤抖着,全没有平日的娴熟。

  “老猫”喂完了饭菜,略微收拾了一阵,却没有像往常一样离开,而是走过去关上了牢门,回来在梁郁秋身边坐下,然后沉默得像不存在。

  很长一段时间里,梁郁秋只是听到他不断地叹气。

  “既然来了,怎么不说点什么?”梁郁秋也叹了口气。

  “你已经猜到是我了。”“老猫”竟然说话了,发出的果然是那个熟悉的声音。

  “我知道你一定会来见我,只是猜不到你会用什么法子。毕竟这里是死牢,我又是被看守最严的一个,你想见到我可不容易。”

  “多亏了甄裕,是他拜托了六扇门的几位捕快,一齐筹划出这个法子。但我至多只能在这儿呆半个时辰。”

  梁郁秋扭了扭身子,使自己坐得稍稍舒适一些:“其实你没必要冒这种风险,该说的话我已经全都对甄裕说了,除非你是想来痛斥我。”

  “不,如果对一个人痛恨失望到极点,用言语辱骂是最没用处的。”

  “那你方才默然不语,唉声叹气,是想让我自己忏悔罪过?你莫妄想了,我从不觉得自己做错过什么。”出乎意料地,华玄对他的话几乎没有反应,情绪也丝毫没有变化,反而淡淡地说了一句:“曾经有人问过我,人生中最珍贵的事物是什么。现在,我也想听听你的答案。”

  梁郁秋一愣,稍作思索便回答道:“对我来说,当然是娇艳的花,没有比她们更珍贵的事物了。”

  “你不必故意这样说。”华玄微微侧了侧身子,“每个人最珍贵的是自己的经历,他遇到的人,遇到的事。人的衣食能被夺走,金钱能被夺走,甚至生命也能被夺走,唯有人的记忆永存脑中,不能为人所掳。它影响着人的思想,左右着人的性格,所以称之为‘人性’。人性就是人所拥有的最珍贵的财富。”

  “你拐弯抹角的,到底还是想说我泯灭人性、丧尽天良!”梁郁秋不屑。

  “不。我想说的是,不同的人遇到同样的事,会做出迥异的判断,有的时候,好人会做出恶的判断,恶人会做出善的判断,这个时候左右他们思想的,正是人性。而且由于经历的不同,善恶的区分有时会变得很模糊。每个人刚出生都只是一块不含杂质的纯铁,随着年龄增长,遇见各种人或事,就像纯铁中不断加入了各种杂质或是经过不同的锤打淬砺,最终炼成了铗。这柄铗也许有优劣之别,也许有利钝之分,但并无善恶之辨。唯有当铗成了武器,刺向某人之时,铗才不再仅仅是铗。当铗沾了枭贼恶魔之血,便会被称颂为无人不敬的铗刺犀;当铗夺走了韶华女子的贞节,自然就会被斥骂成罪不可恕的鬼蛱蝶。然而对此我并不认同,人们看到的铗,是握在手上的,我说的铗,是暗藏在心里的。”

  听着华玄缓缓而述,不知道为什么,梁郁秋渐渐觉得华玄身上正散发出一种震撼心灵的力量,但他还是装作不在意道:“你说了这么多,可惜我一句也听不明白。”

  华玄厉声喝道:“应该是我不明白。梁郁秋,我且问你,一个明明心中之铗为侠的人,为何在世人面前,要将手中所握之铗化作蛱呢?”

  被华玄这一喝问,梁郁秋不由心头一颤。他强摄心神,用笑声掩饰住语音上的破绽:“哈哈,华玄,铗侠蛱,你在说绕口令么?不错,比起世上那些道貌岸然的侠客,鬼蛱蝶才是真正的侠,为了摘取娇艳之花,无惧狂风暴雨,无惧刀枪剑戟。在这方面,没有人能比得上我!”

  “鬼蛱蝶会被判凌迟,你一点也不在乎?”华玄突然用悲伤的口气问道。

  “那又怎样?”梁郁秋继续大笑,“鬼蛱蝶即便肉身被灭,灵魂也会寄生在新的躯体上,继续他未完的事。”

  听到这句话,华玄又陷入了长久的沉默,然后忽然用一种异常严峻的口气道:“你可能也没有猜到,鬼蛱蝶,他的确有尚未完成之事。”

  “你到底在胡说些什么?”

  “容我给你唱首歌谣,是我偶然从一对母子口中听来的,你听完这首歌谣,就能明白一切。”梁郁秋脑中一团乱麻,根本揣测不出华玄的用意,他感觉华玄身上散发出的那种压迫感似乎在瞬间又增大了。

  没有等梁郁秋回话,华玄已经开始低声吟唱:

  “一月水仙清水养,二月杏花伸出墙,三月桃花红十里,四月杜鹃满山冈,五月石榴红似火,六月兰花吐芬芳,七月荷花映池塘,八月桂花腌蜜糖,九月菊花傲秋风,十月芙蓉斗寒霜,冬月山茶初开放,腊月梅花雪里香。”

  华玄重复着歌谣,歌声并不动听,但字字都清晰地传入梁郁秋耳中。

  听到第三遍时,梁郁秋突然明白了华玄的用意。他倒抽了一口凉气,全身剧烈发颤,几乎因为震惊而窒息。

  “你终于领悟了。”华玄发觉到了他的异样,停下了歌声,“真正的鬼蛱蝶,在杀死李菊儿之后便再未现过身了。”

  梁郁秋只觉阵阵发晕,焦虑和惶乱交织在一起涌上心头。

  “之前甄裕说过,在被鬼蛱蝶残害的数名女子中,相貌或美或丑,有妇人也有少女,唯一相同之处就是受害者名中都带有花名。”华玄用很缓慢的语气道,“那时我也猜不透其中玄机,以为鬼蛱蝶当真是丧心病狂,为所欲为地作案。直到我无意中听到这首《花期歌》,才察觉鬼蛱蝶的心思远没那么简单。这首《花期歌》在南京传唱得很广,几乎每个孩子都会。鬼蛱蝶的初衷,就是依照这首歌谣中所列的花期,在每种花开得最娇艳的时候去采摘。他在腊月杀死梅素绡,三月杀死纪碧桃,七月杀死夏荷,八月是苏桂蟾,九月是李菊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