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励纹的心态，别人是不知道的。只有他自己心里有数。

  年轻时代，风华正茂，他曾经刻骨铭心爱过一个女孩子。后来女孩子嫁给了别人，和他完全断绝了联系。三十年了，他心里一直眷恋着那个女孩子，以为自己一直还在爱着自己的初恋。

  苏励纹当初是为了创业，不得不和银行行长那个老处女结婚的。他承认自己的婚姻是为了这个贪念而不是因为爱情。他以为他心里爱的是那个初恋。同学聚会之后，他发现也许这只是一种幻觉。或者说，爱情原本就是一种幻觉。

  苏励纹这时候，才真正地问了问自己的内心，他到底爱的是哪个人？

  那个当初在自己艰苦打拼时跟着自己，一起创业，一起奋斗，无名无分跟着自己三十年，最终连孩子都丧失了的那个女人，也许才是自己真正爱着的女人吧。

  也许是因为一直在自己身边，也许是因为得到的太容易，他心里忽略了。他以为这只是他对林岚思念的一种替代品。当林岚时隔三十年再一次出现在自己面前的时候，他发现自己对这个曾经情人的幻想太虚无了，事实并没有他想象的那样令他感到惊喜。反而是自己身边的归婉，让他感到一种种的内疚和情分。

  这个可怜的不容易的女人，一直跟着自己无名无分活着，一辈子没有结婚没有成家；自己承诺给她的也都没有实现。为了去广东谈业务，挺着怀孕六个多月的肚子，太要强了！结果连孩子也没保住！

  苏励纹觉得人生很诡异。当他觉得愧对这个女人，一心一意想要弥补她的情分的时候，这个女人却发起了一场突如其来的战斗，发起了一场针对他的暴风骤雨。

  苏励纹觉得很讽刺：这个女人每一个内衣的花边他都熟悉，就好像对方熟悉他每一个床上的动作和喘息声。这样的女人当做敌人，他不知道怎么下手出击，怎么快速反应，怎么做出正确而无失误的选择？

  总之，苏励玟在归琬发起的突如其来、却疯狂暴虐的攻击中，没有任何反应就不战而退。对于这场战役，他像被扣住了机关的机器人，或者像武侠小说中被封锁了重要命门的武林高手，或者作茧自缚或者引火烧身的拙劣的表演者，总之毫无反手之力。

  苏励纹只能以束手就擒的姿势，等待随之而来的命运。

  华氏集团内部危机处理的问题，由集团继承人苏荇升为董事长代理，负责全权处理。

  苏荇清清楚楚看到了父亲内心的溃败。

  “爸，”

  “我真不应该让你面对这样的事情。”苏励玟垂着头，深深叹了口气，“唉！可是这个危机，也只能让你去解决。我想不到其他的人。”他接着说。

  “归总是华氏集团的副总，也是华氏集团除了苏氏之外最大的股东……”苏励纹含含糊糊说。

  苏励玟真正想说的话并没有包含在那些话里面。他似乎想下定决心，把放在内心里面的阴暗东西，全部摆放在桌子面上，想让人理解一下他的内心。他觉得这样做，可能会缓解一下目前尴尬的形势，同时让自己的儿子更能宽恕一下自己。

  “儿子，也许爸爸应该跟你好好谈一谈……

  “……。”

  “你已经谈恋爱了。至于是哪位姑娘，我想该出现的时候你会引见给我们。总之，是谈恋爱了。谈恋爱是一个人成熟的第一个过程吧，或者说是对人生开始有比较直观的看法的时候吧。如果一个人自己还没有谈恋爱，就指责别人的恋爱观是如何如何错误，那就纯粹纸上谈兵、毫无意义。可是，毫无意义的事情太多了……”

  苏励玟的开场白是从一个茫然无措的空间的某处开始的。有些含混。其实人生有很多道理，即使经历了半世，像他这样，也未必说得清楚。

  “我和你妈妈的婚姻并不幸福。你一定会为你妈妈鸣不平。可是，爱情不是同情。你可以同情任何人，不等于你就可以为这个可怜的人付出一生的责任和爱情。”苏励纹坦白说。

  苏荇对这一点，看得很清楚。他同情自己的父亲。自己的妈妈除了去买衣服，做美容，她自己都不知道人活着是做什么的。

  “你妈妈是一个出身在银行行长家庭的、毫无作为的女人。没有生活品味，没有情趣，没有知识、甚至没有什么出众的见识，完全就是一个平庸的人。上帝似乎给了她一个不错的家庭出身之外，就再也没有什么可以给她了，和这样的女人结婚，是我对自己爱情的背叛！”苏励纹说。

  苏荇没有回答。

  “如果你没有爱情，没有恋爱过，我这些话对你有什么意义？你可以假想你所爱的人另嫁他人、把你彻底抛弃，你不得不遭受这个世界对你的嘲弄，你怎么办？作为我，只能接受一个不爱的爱情。因为这个爱情能够给我重新崛起的唯一机会，我要不要把握？”

  他的儿子还是面无表情，一声不吭。

  “我承认，我是为了银行行长这样的靠山结婚的。你说说，刻骨铭心的爱情还会背叛，我还能做什么？等待另一段刻骨铭心的爱情重新来临？当爱情拼不过是金钱和权力的时候，我选择了妥协。你可以看不起我，事实上你就是这样看不起我。可是站在我的角度，一个没有任何资本的穷大学生，我能做什么？一辈子淹没在那些关系网、人情网交织下的庸俗底层吗？永远没有出头之日吗？”苏励纹对这个世界喊道。

  苏荇能够理解父亲的悲哀。苏荇说道：“你可以用各种各样的理由为自己辩护。理由就是用来洗白的。”

  苏励纹冷笑说：

  “你今天可以骄傲地不用向金钱和权势低头，是因为什么呢？是因为你父亲当年的牺牲！如果你父亲没有做出那样的牺牲，你又有什么资格去蔑视金钱和权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