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5章 一颗定心丸
作者:芜彧      更新:2022-05-15 19:12      字数:4730
  临近五米时,罗御风缓缓减了速,在塑胶跑道上徐徐停下来。鼻翼大幅颤动着,目光坚毅,只是脸因沸腾的热血,涨得通红。两条胳膊弛懈下来,链子随之抖落而下。李辉在人群里带头吹了个哨,引起一阵雷鸣般的掌声和喝彩。

  那条银闪闪的链子跌入阳光下的那一瞬,向尧的眼睛顿时一亮,连忙把袖子卷得老高,名正言顺地把一条一模一样的银链条晃荡出来,假装伸了好几次手去捋那捋不完的额发。

  一瞬间,奇异的两幕剧同时上演了。

  “你是罗御风是吧?”张峰象征性地在资料上圈圈画画。

  罗御风点了点头:“是。”

  “嗯,不错。你很适合长跑,先天条件好,耐力也有基础。以前有受过专门的训练吗?”

  “呵呵,哪里有那时间。以前没车的时候,急着给我奶奶买菜带回去练的。”

  一旁,相隔五米不到的距离,以向尧为圆心的一大堆人开始起哄。

  “哇塞,你的手链好漂亮啊!是纯银的吗?”

  “嗯。”

  “我看看,我看看,真的好精致。是不是‘纯银世家’买的?”

  “对啊。”

  “来来来,这链子我知道的,是一对的,叫‘金童玉女’。我上周才路过那,店员嚷嚷着介绍新品。”

  “咦,我就说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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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现在很多学生和家长不太重视体育,实则是认识还比较浅。像申请国外的好大学,这都可以作为难得的加分项。他们看中的是综合素质,一个人的生存能力,而不是简单的应试能力。难得你在这方面有些天赋,可以考虑加入校队,好好挖掘下。”

  “谢谢老师,你的建议我会好好考虑的。”

  “行,如果想要加入就来找我。”

  “好的。”

  “那就下课吧,也到时间了。做下腿部放松,别直接坐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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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唉唉唉,你们看,罗御风衣袖那里。”

  “什么呀?”

  “你眼瞎啊?他左手衣袖那里,是不是也有条银色的链子?”

  “哪里哦?我怎么没看到?”

  “你站过来一点,张老师挡住了。”

  “哦哦哦,我看看。”

  “是不是?”

  “真的是的,啊!那不是和向尧手上的那条?”

  “我就说是一对的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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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同学们要是没什么事就自行下课了!”

  “谢谢老师——”

  张峰端着小木板一抽身,独留下站得直挺挺的罗御风,袖子挽得高高的,双手叉腰站着。面对着一群掩面而笑的女生们,有说有笑,挤眉弄眼,像动物园观光似的。

  向尧由众人围着,推搡着,挤来挤去,时而噘着嘴,时而嗔怨两句,面上总是新媳妇的羞答答,不敢抬起头来。

  “罗阎王,你不地道啊!有好消息藏着掖着。”

  罗御风两条浓眉凑在一块:“什么好消息?”

  平日里好热闹的几个赶忙拉着向尧的胳膊上前,举起她的手,露出那条银链子,晃荡几下。

  “‘纯银世家’的‘金童玉女’,这是玉女款,金童款不在你手上戴着吗?还想赖?”众人一阵起哄地嚷起来。

  罗御风的脸立刻沉了下来,拉得老长,盯着向尧手上那条明晃晃的链子一动不动。

  几十号人一顿叽叽歪歪,各顾各的惊喜和发现,谁人料到对面那个逢喜之人竟一言不发,黑着脸,把腕子上的链子径直扯了下来,往口袋里一塞。

  刹时间,倒是安静了。向尧的脸上像浇了热油的瓷砖,“咔嚓咔嚓”响着迸裂声。

  “多吃饭,少说话。谁要八卦,我请谁喝酒。”

  说罢,罗御风把对面的人从左到右扫了一遍,一个不留。擦了擦嘴角,掉头就走。

  “搞什么啊?”

  “我怎么知道。”

  “喂,罗御风怎么了?你们吵架了?”

  “还真是罗阎王,谁招他,惹他了,一脸凶神恶煞的。”

  “哎呀,说不定是不好意思,大庭广众被戳穿了小秘密。”

  “男人都这样,臭脾气。”

  “就是就是,别理他。走,我们回教室去。”

  向尧手上那条链子,他看得分分明明,那日的话还萦绕在耳边。什么庙里求的,保平安的,一派胡言。说来说去,无非是想着法子把他一直遮遮掩掩的那层窗户纸捅破。女人的心思真是细思极恐,慎得慌。

  刚刚扯下来那刻罗御风忍着没发作,不过是想给向尧留些颜面。此时此刻,还未必还容得下这种被谎言包裹的信物?走到一个垃圾桶边,掏出那链子直接扔了进去。双手往兜里一插,朝着校门口的方向开拔,脚下飞快。

  十多年来唯一珍藏着一副洁白的画卷,瞬间被人浇得五彩斑斓。他顿时无与伦比地恨李辉,恨他和他的馊主意。

  可他又有什么资格呢?

  他是一个不光彩的叛徒,一个越狱的囚犯,一个应该戴着枷锁直到死的人。此刻,他比任何时候都怕看到那双白色的帆布鞋,害怕她见到此时过街老鼠的他。

  文星班的教室里安安静静,听不到半点声响。究竟是全体在自习,还是体育课期间教室没人,不得而知。卫澜怯生生地贴着教室外的白墙站着,恨不得将整个身子都揉进去,化为隐形的人。

  她尝试着探头去望最后一扇窗户,刚伸了半个头,又急急忙忙缩回来。生怕让人发现了端倪,自己吓得惊魂不定。

  “你在这干嘛呢?”

  卫澜一抖索,转过身来,额头上一阵湿热,脸色都白了。

  陈曦见她这副模样,倒是一时间想不出合适的话,也愣着无语。

  “我,我......”

  陈曦立刻把话接了过来:“你找峻鸣吗?”

  卫澜连忙摇着头,拨浪鼓似的,摇着摇着,脸却红了,羞愧地低下来,不动了。

  “张老师和同学待你还好吧?”

  她点点头。

  “那就好。其实普通班挺好的,压力不大,氛围和谐,有人说话,有人聊天,倒是能交到几个知心的朋友。”

  她的脸上划过一丝或滑稽或轻蔑的笑容,转瞬即逝。

  “你还和向尧一起吗?”

  她把头埋得更低了,整张脸都看不见了。

  陈曦始终是个伶俐人,更何况还是个胜利者,稳居宝座,可以俯视众生,乞怜一切世间疾苦。没有什么比此刻这种自如的优越感更好了,她开始觉着世间无论如何都是公平的,野百合也有春天,更何况是遇人不淑的牡丹。

  “要上课了,先走了。你也赶紧回教室吧。”

  见陈曦已经挪了步子,卫澜心里一急,一把拽住她,得了半只胳膊。再要后悔已是无处可去,硬着头皮抬起头。

  “那个,能不能拜托你件事啊?”

  陈曦收了步子,回转过身,静静地看着她,等下文。

  “你,能不能帮我把这个拿给陆峻鸣?”说着她抬起手递了过去,临近了才徐徐张开紧握的手掌,露出迅白的一截纸。虽然已是皱皱巴巴,身负重伤,可那个“鸣”字却依旧清晰可见。

  陈曦看得分明,心也如明镜,伸手接了过来,也不多问半句,就应下了。这倒是大大出乎卫澜的预料,费尽脑汁设想的说辞,此刻竟一句也用不上。陈曦轻柔单薄的背影,突然让她忆起往昔,惆怅又感激。

  米红梅蹬着一双坡跟鞋,选了条玫红的麻裙倚在一棵树下站了好些时候,时不时抬头望一眼楼上,闲着用鞋跟去的磕树根下的青苔。

  她从来没有这么早来做家访的记录。可与其翻来覆去在床上彻夜难眠,她倒宁可做些什么,哪怕是等也强过无端的猜想。

  虽说那日陆峻鸣在办公室里表现得决绝刚毅,可接下来的这段时间,尤其是卫澜彻底搬离以后,他表面上沉寂无语,交上来的作业却频频出错。

  这让米红梅心凉了一大截,万没想到自己最得意的弟子多少被掳了半颗心。

  她不服气,也不甘心,她得和这株好苗的孕育者好好谈谈。

  半个小时后,二楼的窗户推开了,米红梅收了脚,理了理衣服,自信优雅地上了楼。

  “哎呀,米老师,你能来真是太客气了,快快快,来这里坐。”

  陆峻鸣跟在母亲的身侧,随着父亲的安排,在熟悉的沙发上选了一块地,坐了三分之一。

  “米老师,以前我两口子就常听峻鸣提起你,说你学富五车、步步生莲。今日一见,果然如此,实则更妙啊!”陆父说罢朝着内人和儿子大笑起来。

  米红梅微微一笑,当是应了夸赞,嘴上却习惯性地回着:“哪里哪里,都是孩子们瞎说的,全是应了深厚的师生情义罢了。不像陆教授您,才是真正的学贯中西、桃李天下。”

  陆父连连摇头,说着“愧不敢当”。陆母陪着笑,选了茶几上最大的一个苹果来削。

  “陆教授,一中平日里抓教研任务重,所以家访只能依着老师自己挑周末来做。我虽然事情多,可老想着峻鸣家还是要去的,想着今天一大早就过来了,打扰到你们真是不好意思。”

  “哪里的话,你能来,真是我们请都请不来的客。我和他妈一直也想着找机会去当面酬谢酬谢您,感谢你对我们家峻鸣的关照。可,呵呵,你也知道,现在学校这方面抓的紧得很。

  总有一些个喜欢捕风捉影的人,唯恐天下不乱。我们实在是不想给您添麻烦,就时常叮嘱峻鸣在学校里要尽心尽力学,万万不能给您添乱。”

  米红梅正愁着绕不到正题上,没想到陆父果然是同道中人,三两句就把路搁在面前,岂有不上的道理?

  “陆教授说的极是,我们老师在学校里最头痛的就是应对这些旁枝末节,劳心劳力。学生也好、家长也好,如若个个都能与老师同心,全心扑在教学上,清华北大不在话下。”

  “是是是,就是这个理,就是这个理。”陆父应和着,连连又往米红梅面前的茶杯里添了些水。

  “说到北大清华,一中每年都有保送的名额。不过峻鸣倒是不那么紧着要,凭他的实力,榜上有名也是不成问题的。”米红梅拿起茶杯抿了小口,不经意瞥了陆峻鸣一眼,口气云淡风轻。

  陆母手中的苹果皮落了一地,捏着个还裹着半身皮的果子,抬起头:“米老师,话可不能这么说。如果有保送的名额,那是再好不过了。这高考是千军万马过独木桥,万一有个闪失,孩子一辈子可就耽误了。我们家峻鸣可一心想着上清华呢!”

  米红梅笑起来:“峻鸣成绩好着呢,想不到您还这么担心,怕是小伙子平日里不怎么汇报情况吧?”

  陆父立马就听出了弦外之音,板起脸来冲着儿子厉声道:“你小子是不是在学校里做了让老师头痛的事了?”

  陆峻鸣愣头愣脑,听不出唱的是哪出,抿着嘴望望父亲,瞅两眼母亲,掠过恩师的额发。人情世故,他实在太嫩。

  但米红梅意外到访,倒是让他难免做贼心虚。他在学业上的懈怠,一半是发自真心,一半也是对米红梅不近人情的无声抵抗。

  米红梅拍了拍陆父青筋暴出的手臂:“哎,你们想到哪里去了?峻鸣可是我们的班长,全年级最出色的学生,绝对不会做让老师伤心伤神的事。”

  说着又意味深长地看了少年一眼,“不过说起保送这事,还真不容易。毕竟学校看得不止成绩,学生在学校里的一举一动,都得清清白白、干干净净。万一被人说三道四,哪怕学校和老师有心力保,也担不起作假遮羞的罪名啊!”

  “那是那是,学生案底不清,老师是要担责的,这可不是闹着玩的。”陆父的脸色和口气一样沉得挪不开。

  米红梅刻意留了两秒让冰冻的气氛冷着,看着眼前的三人的额头上都开始拧上一点半点,才开了口:“不过,推举峻鸣,我是放一万个心的。他是断然不会让我扣上不仁不义、不公不道的帽子的,对吧?”

  陆峻鸣被母亲藏在身后的手肘一拐,只得坐直了,挺起脊梁,连连“嗯”着回以应答。

  米红梅笑着抿了下口杯:“对了,下个学期我们班会有一个插班生,是高官的亲侄女,听说一中的升学率高,特意转过来的。我的想法是到时候就安排和峻鸣同桌,峻鸣帮着共学共进,到时候申请啊、考学的事也好多个人帮衬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