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山。

  山洞之内。

  徐开和雨师荣、小玄，面对而坐。

  雨师荣将她的故事娓娓道来。

  徐开不断倒吸冷气。

  一反笑容常挂嘴角的常态，眉头皱得很紧。

  雨师荣说的很多事情超出了他的理解范畴。

  因为，这和他记忆中的仙佛大劫有些不太一样……

  “你是说……灵宝天尊陨落前，告诫万仙，‘世界一切皆虚妄，皆可舍，皆可抛’。”

  “长生帝因此有所顿悟，在仙佛大劫降临的第三百年，舍弃了世界道？”

  徐开脑子里感觉有些迷茫。

  没记错的话，小母龙曾经和他说过……

  长生帝是活过五百年的最后九人之一。

  即便到了生命的最后，他也没有舍弃世界道。

  两人的说法，相差实在太大了。

  让徐开一时之间不知道应该相信谁的说法。

  “怎么了？这有什么问题吗？”

  徐开坐直身体，正色问道。

  “你确定？你确定你说的这些全都是实际发生的事情？”

  他呼吸有些加速。

  他突然觉得这一瞬间，好像有一道电流突然在他脑子里闪过。

  他好像是想到了一些什么。

  但可惜的是，他并没有抓住！

  雨师荣脸上带出一丝异色。

  “确定，这是我亲身经历的事情。”

  “我经历过那种死亡将至的绝望，经历过那种人心惶惶乱象横生的时代。”

  “所以哪怕我没有战胜那场浩劫，可脑子里的那些记忆，深刻入骨髓！我死都不会忘！”

  “我们当时一众弟子全都恳求师父不要轻易尝试这条路……”

  “但师父却毅然决然的选择了这条路，自断世界道！”

  徐开感觉自己的身上的汗毛根根竖立。

  他换位思考一下。

  如果自己是当初的长生帝。

  身居大帝之位，恒古无敌。

  站立在当世顶端的位置，身份仅次于三清和玉帝。

  是否会因为灵宝天尊这一句没头没脑的话……

  选择割舍掉自己身上一切的荣誉、实力、地位。

  是否真的有勇气摒除一切。

  以一种半自杀的方式自废世界道，自废仙胎，褪去仙位，然后从头再来？

  而且最关键的问题是……

  你废去道路之后，你根本不知道明确的道路到底在哪里。

  无路可走！

  徐开难以想象这到底需要多大的勇气。

  他暂时不想去纠结，为什么小母龙和雨师荣的说法会产生这么大的偏差分歧。

  他更好奇接下来到底发生了什么。

  “后来呢？”

  雨师荣还没回答。

  楼梯那边，一个小小的身影突然红着眼圈跑了出来。

  疯了似的就要往外冲。

  徐开一头问号。

  岳仙一向很稳重，这么冒冒失失的是要干什么去？

  开口叫住她：“仙儿，你……”

  但是转念一想，现在好像是小母龙的时间……

  那就解释的通了。

  飞奔中的“岳仙”身子一僵。

  动作十分僵硬的一点一点的转过头。

  然后眼泪就忍不住夺眶而出。

  她红着眼睛三步两步飞奔过来，跳进了徐开的怀里。

  嘴里还吭吭唧唧的哽咽着。

  “你……你……你，你不是去送死了吗……？”

  徐开嘴角不自觉地微微上翘。

  他很清楚。

  他和小母龙之间有一种无形的羁绊。

  是一种类似于亲人、伙伴的感情。

  而绝不会是爱情。

  这样的感情很好。

  让他疲累不堪的内心感觉到无限的慰藉。

  小母龙、溟儿、仙儿、小贪、小韩、二蛋等等……

  正是这些朋友伙伴的存在，才让他变得越来越坚强。

  才让他能够勉力支撑下所有。

  而从来没有感到过绝望、从来没有想过放弃。

  或许……

  自己抵抗大劫的唯一动力，可能就是想要再看一看这一张张亲切的脸吧。

  他轻轻的抱住小母龙娇小的身体，用手抚了抚她黑漆漆的头发。

  取笑道。

  “说好了让你等着我，你这么冒冒失失的是想冲去哪里？真不听话。”

  “我哪有那么容易死，没事了，虚惊一场。”

  “反正暂时应该不会死了，以后就说不准了。”

  小母龙：“……呜呜呜。”

  徐开：“你这是害怕我不在的话，自己撑不了大场面吗？这还是那个自诩无所不能的小显吗？”

  小母龙：“……呜呜呜。”

  徐开又笑：“怎么哭的这么凶？羞不羞啊？”

  他感觉自己的衣襟都被她的眼泪给浸湿了，拍了拍她的后背。

  “行了行了，差不多行了，这还有两个人呢，你是不是没看到他们正笑话你呢？”

  小母龙刷的一下抬起头。

  一扭脑袋，果然看到雨师荣和小玄脸色十分精彩的看着他。

  脸刷的一下就红了。

  伸出小手把眼泪抹干净，然后狠狠地瞪了徐开一眼。

  这才从他的怀里挣脱出来蹦到地上。

  徐开满脸无奈。

  你自己要哭的？

  怪我？

  雨师荣内心：？？？恋童癖？

  小玄内心：小女孩就知道哭，幼稚！

  徐开指着小母龙。

  刚要介绍说这是东天河海的显仁龙主敖曦。

  但想了想。

  小母龙趴在他怀里，哭成这样的状态……

  被外人看到。

  要是再知道了她的身份。

  那她以后在仙人中肯定威信全无，还怎么做人啊？

  所以转口说道。

  “这是我的二弟子岳仙，她以为我要去做一件了不得的事情，所以才……让你们见笑了。”

  小母龙虽然脑子不太灵光。

  但也知道，徐开现在是在为她的面子着想。

  所以装出一脸天真稚嫩的神色，抹着眼泪，奶声奶气的说：

  “你们……你们是谁呀？你们怎么在这里？”

  一边装模作样的问着，一边还拉了拉徐开的衣角。

  “师父，他们找你干什么呀？”

  徐开差点笑出声。

  示意小母龙坐在自己的旁边。

  “你也听着，一会有什么疑问，咱们两个再商量。”

  雨师荣笑看一切。

  从这个女孩一出来，她就察觉到了这个女孩身具龙骨。

  龙骨，能是一般人能拥有的吗？

  再加上徐开刚刚无意之间提到的一个“小显”。

  雨师荣就算是猜也能猜个大概。

  只不过她看破不戳破，该给的面子还是要给的。

  徐开清了清嗓子，继续刚刚的话题。

  “后来呢，长生帝废了世界道之后，发生了什么？”

  小母龙刚刚听到她的这一句话，立刻惊得瞪大了眼睛。

  徐开给了她一个眼神，示意她保持安静。

  然后一脸认真地看着对方。

  雨师荣眼神微微一变，脸上的表情也变得有些悸动。

  就好像是想起了什么不堪回首的过去……

  “师父他自断世界道，废去仙胎之后，整个人就变得有些不太对劲了。”

  徐开一挑眉。

  这是他最关心的事情。

  如果不出什么意外的话，接下来他很可能就会走这条路……

  他得打出一个提前量。

  没有插嘴，认真听着。

  雨师荣停顿了一下。

  似乎是强行抑制住心里的痛苦，然后才接着说。

  “没了一切之后，师父的身体变得孱弱至极，甚至差点因此丧了命。”

  “甚至说……他直接失去了半条命，都毫不夸张。”

  “师父实力堕下凡人层次，而且整个人的精神状态也变得浑浑噩噩。”

  “时而亢奋，时而疯癫，整个人都成了一个半疯半傻的状态，整天就是把自己关在藏经阁里面。”

  “我们都非常担心师父，师父的状态实在反常……”

  徐开心说：难道这就是自废世界道的副作用？

  会把自己整成神经病？

  “在这期间，神霄玉清府中，因为师父的变故，恐惧更甚从前。”

  “仙佛大劫面前，还有越来越多的师弟师妹死于非命，陨落的不明不白……”

  “我身为首席弟子，却只能眼睁睁的看着一切发生在我的面前，却什么都做不了。”

  “我其实也有预感……”

  “我大限将至了，这是仙人的直觉。”

  “说实话，当时的我慌了神了，我很害怕，甚至都忘了关心师父的情况。”

  “成天都在想着到底应该如何自救……”

  “可突然有一天，把自己关在藏经阁不知道多久的师父，破门而出。找到了我。”

  “师父告诉我，他找到了一个全新的大道。”

  “但是现在的他，已经无力去进行更多的作为了，因为自废仙胎之后，他的生命力每时每刻都在流逝……”

  “就好像是本体产生了一道缺口，堵不住，填不满。”

  “他来找到我的时候，已经是满头白发，满脸的皱纹，老的不成样子了……”

  “他和我说，‘大道至圣’！”

  “他让我永远都要记得这四个字，他要我替他活下去。”

  “然后……”

  雨师荣满脸凄然，牙关咬紧。

  泪珠就在她的眼眶里打转。

  “然后他的身上突然爆发出了一种极其可怕的力量，源源不断的灌输进了我的体内。”

  “在这个过程中，他的老态变得越来越远严重，就好像他是在把他的生命灌输给我！”

  “我能够感受到，在这种力量作用下，我的仙胎、世界道，正在一步一步的崩催、分解，哦不，应该说是蜕变！”

  “它们都在经历着一种前所未有的，闻所未闻的蜕变！”

  “我亲眼看到，师父从一个耄耋老人，被生生抽成了一具干尸。”

  “到最后，就连他的灵魂也全都彻底的浇筑在了我的体内。”

  “我一遍又一遍的喊着‘师父，快停下！快停下！’但我阻止不了，师父身上的力量实在太强了，比当时的我还要强。”

  “甚至我感觉，要比当时的三清都要强！”

  说到这里。

  她已经泣不成声，唏嘘不已。

  “他明明那么强的，他明明那么强的……可他为什么要做傻事……为什么要把他的一切都给了我……”

  “我不懂，为什么……师父最后看着我的眼神，就像是……”

  她说不下去了，哭的像个泪人。

  匍匐在桌面上，肩膀在不断地颤抖。

  徐开眼神绵长，嗓音幽幽，接过话来说：

  “就像是在看着一个崭新的希望，他对你有着毫无怀疑毫无保留的信任。”

  “为此，甚至不惜放弃自己的生命。”

  “他相信你，胜过相信他自己。”

  徐开很了解那种眼神，一如当年的道德天尊。

  在梦境之中，道德天尊留给他的眼神，也是如此……

  让他这辈子都不会忘记。

  直到今日，他也想问：

  你明明有掌控全局的能力，你明明是道教天庭最伟大的人物啊。

  但你为什么要这么信任我？

  为什么选中了我？

  为什么把一切的宝都押到了我身上？

  我做不到啊！

  我真的做不到啊！

  你这是不负责任！

  我不值得你这么信任啊！

  我真的……好累啊。

  但，我真的不想让你失望。

  如果说这个世界上还有谁能懂雨师荣现在的心情，恐怕就是他了。

  但雨师荣可以哭，他不可以。

  因为。

  他要做这个世界最坚硬，最无懈可击的顶梁柱、补天石！

  哪怕他的内心很脆弱，哪怕他已经疲累不堪。

  他也要咬牙撑住。

  忍住。

  他不能倒！

  他心里牵挂着的、无法舍弃的东西，实在太多太多了。

  他的背后，承担的可不仅是地球大劫，更是两个时代的责任。

  他深吸一口气。

  脸上带出温柔的笑容。

  伸出手，轻轻揉了揉雨师荣的头。

  “你不会辜负他的信任的，一定不会。”

  雨师荣霍然抬头，已经哭花了的眼睛定定的看着他。

  这一刻，她觉得徐开的笑容真的好暖。

  暖进骨子里。

  她不自觉的就点了点头。

  原本内心里对自身的质疑立刻就烟消云散了。

  徐开伸手一指小玄。

  “这个徒弟我收了，不过他在我门下只能排老幺了。”

  然后。

  他和雨师荣谁都没管小玄在旁边疯狂的抱怨和拒绝。

  相视一笑。

  雨师荣擦去眼泪。

  “你可能想知道接下来发生了什么，实际上我也不知道。”

  “因为在老师死后，我就感觉我的一大世界进入了一种很奇怪的蜕变之中。”

  “紧接着，我也就陷入了沉睡……”

  “再次醒过来的时候，我就变成了不久前的的那个雨师荣了，以前的事什么都不记得。”

  “我是和小玄一起醒来的，大概在几年以前。”

  “地球已经进入了信息时代，当时，我们茫然不知所去、也不知所往。”

  “直到一个自称为‘一气’的老头找到了我们，他指点了我四天……”

  徐开眼睛一闪。

  第一次开口打断她。

  “你先等等，你是说……‘一气’老头？你见到了‘一气’老头？！”

  雨师荣有些迷惑的点点头。

  “的确是个‘一气老头’，不知道和你说的是不是一个人，你也认识他？”

  徐开点头。

  “不只是认识，说起来挺巧的，他，是我师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