崔十一番外
作者:请叫我琉儿      更新:2022-05-16 06:44      字数:5580
  我是崔家嫡支女儿中的第十一个,不,确切的说,我只是存活着的嫡支崔家第十一个女儿。

  由孩子出生的个数,就可以看出,崔家内里,有多么的糜烂!而我,不幸地,成为这样的家族的一员!

  我出生的时候,我的姨娘本应当是我父亲现存的第六房小妾,而当时,他不过二十八岁!据说这还是在祖母和嫡母的压制之下,父亲这个生物,哼,头顶上就只有一把色字刀!我这一辈子见过他的面也不过用两只手就可以数的过来,在我心里,他是个什么模样,实在是不甚清晰啊!

  我姨娘在我记忆里印象对我是非常好的,其余印象反而不显了。

  只记得她不识字,长得也只是清秀二字可以圈点的,笑起来温温婉婉,带着一两点怯意,除了一手好的绣活,这个由我小时候穿的肚兜的精致可以得出结论。当然,那些肚兜还是姨娘没有完全失宠的时候绣下的,不然失了宠的姨娘,哪来的绣线,哪来的布料?

  估计也就是因为我姨娘长得一般,性子又软糯,嫡母才愿意让她由通房升至姨娘占着一个姨娘的份位,堵住父亲再多纳妾的嘴。而同样因为这个原因,姨娘在怀有我几个月后便被父亲抛之脑后了。

  据说,我两岁的时候还不能说出完整的短句,曾经因为这个,姨娘以为我怀有口疾,恳求嫡母为我延请大夫治病。

  笑话!嫡母跟父亲斗智斗勇需要时间,照顾自己的嫡子需要精力,怎么会为我这么一个不受宠的庶女操心!

  姨娘实在是太单纯的,根本不适合在这内宅后院生。若不是花心父亲招惹了她,如是她嫁入寻常老实的丈夫,日子定会和和美美。在我的思维里,姨娘是柔弱需要保护的,我小时候就攥着劲想赶快长大,作姨娘的守护者。

  直到很久之后,回想她守着我偏安一隅的那些时光,我才惊觉,我的姨娘,有着她不为人知的智慧。

  五六岁的时候,我瘦弱无比,也不爱与周围的人亲近,我跟姨娘住在一个偏远的小院子里,侍候的只有一个年老的婆子,很多事情都需要姨娘亲力亲为。厨房送来的饭菜一看就知道是剩饭,那会儿我还不知道“残羹冷炙”这个词。

  谨遵姨娘的叮嘱,我一直躲在一方小小的世界里,不知道外面的世界,跟我的是有多么的不同。

  那年,一个人在地上划圈圈叉叉的我听见墙外有小孩子的嬉笑声,迫于好奇,我没有记住姨娘的嘱咐,擅自出了院子。

  至今依旧记得,那年的风很柔和,春光正好,院子里不结果子的桃树的花都开满枝头。院子的门轴是有些腐朽的木头,轻轻一推,便有“吱呀”一声,响极了。

  我愉快地探出头,却见院外几个身着锦衣或比我大或比我小的孩子,全都瞪着大眼睛滴溜溜地盯着我。

  那种打量的目光有些让我无所遁形,还夹杂着鄙夷,那些比我大不了多少的孩子对于地位的敏感,不是我能够理解的。

  低下头,我拉了拉身上的衣服,又用竹枝一般的小手挡住腹部的补丁。我的衣服是姨娘用自己原来的旧衣改制而成的,因为小孩子会长个,所以做得有些偏大,袖子跟下摆都被收起几寸。

  “你是谁?为什么住在我家?”一个胖乎乎的女孩子趾高气扬地问,说话的时候脸抬得高高的,我站在门槛上都看不清她的眼睛。当然,也有可能是她太胖了,眼睛被挤得看不见了,我记不住那么许多,只能记得她头上的纱边角在风中飘,红红的,很漂亮。

  瑟瑟缩缩的,我将那群孩子看了一圈,即便读不懂他们脸上的嘲讽,我也害怕他们人多欺负我,所以说话的时候轻声轻语。

  “我也不知道我是谁!不过,我一直住在这里!”

  这是实话,我确实不知道我是谁,姨娘从不让我叫她娘,称呼我也只是小姐。我人小,却不代表我什么都不懂,从那位老婆婆嘴里,我得知了我姨娘是小妾,小妾是我父亲的小老婆,小老婆的孩子是不能叫他们姨娘的。那会儿,老婆婆嘴里碎碎念说崔家造孽的话,我记忆犹新,她以为小孩子什么都不懂,说的毫无顾忌。

  我的话引得她们哈哈大笑,“居然有人不知自己是谁?”“太好笑了”“哈哈哈哈……”有的大声叫嚷着,有的甚至捂着肚子叫疼。

  或许是因为气愤他们这样,我大胆地朝院子外走了几步,与他们相距不过七八步远。

  领头的那个胖子终于将脸低了几分,我清楚地看到她皱了皱眉头。后来我才明白这个表情她是隐约猜到了我是她的妹妹!而其余的几个,想来根本就没注意到我后面的一句话,因为她们完全被我前一句给娱乐了。

  “吴妈!”胖子大声喊,她不远处的一个妇人赶紧屁颠屁颠地跑过来,低眉顺眼地问:“八小姐,有什么吩咐?”

  “这里住的是谁?”

  妇人抬头看了一眼地方,完全无视了我的存在,转而回答:“该是前六姨娘和十一姑娘。”

  胖子听了这话,露出了然的神情,转而又将头抬得老高,恢复了之前的姿态。

  孩子群里不知道是谁说了一句,“这是个傻子!”

  话音刚落,另一个孩子捡了地上一个石头朝着我丢过来,正中我的眉心,疼得我呲牙咧嘴,恨不能扑过去让他受同样的痛。

  我不知道自己的举动既让他们看了笑话,又令她们恼怒,从而引来更多的石头,泥土。

  而那位吴妈,对我不闻不问,着急得对着那群孩子喊:“小姐少爷,小心将手弄脏了!”

  身上被砸了多少下,我根本数不过来,院子外那么巧存在的石头,让我这么受苦,以至于我后来将院外的所有石头都捡了丢到池子里沉了塘。

  不知过了多久,一声柔和的声音传来,“你们在干什么?”

  翩然而至的女孩儿,十一二岁的年纪,脸色红润,体态轻盈,是我所没有见过的美好。

  她一说话,所有的孩子都停了下来,随着她的吩咐纷纷离去。

  只留下她一个时,她才开口询问:“你是谁?”

  “我不知道我是谁?刚刚那个吴妈说这里住的是前六姨娘跟十一姑娘,我就住这里。”捂着疼痛的地方,我不满地回答。

  当我懂事后,才了解到六这个数字挺吉利的,一个受宠的姨娘硬生生要来这个称谓,而那位将我姨娘早就抛之脑后的父亲毫不犹豫地就答应了。明明活着,姨娘连一个排序都被人挤掉了,这悲哀,我只能在心里替过世了的姨娘难过。

  “原来你是十一!”她从衣袖里掏出一块绣着蝴蝶的帕子,轻轻地擦拭着我的脸,动作十分温柔,就像我姨娘给我拭脸的一般。

  她这么温柔,我自然没有躲闪,只是愣愣地盯着跟我的脸正对的她的胸口绣着花的边幅,这衣服真好看!

  这只是一个小小的插曲,我小心翼翼地记着,不曾跟其余人说过!

  我以为这场不算风波的风波就这么轻飘飘地过去了。谁知崔家老八居然回去跟她姨娘提到了她,也让姨娘再次被在嫡母面前提及!

  就这样没过半个月,府内不知道姨娘的女人心里视为仇敌的名单上又添上了一个人的名字,时不时过来奚落一番的人变得多了起来。

  这样的场景,姨娘总是避免我看到,可是隔音效果不好的院子,我怎么可能看不到!姨娘跪在那些穿着香艳的女人面前的画面,我记了一辈子。

  每次她们走后,姨娘那种终于解脱的表情就会浮到脸上,让我每每忆及,心忍不住痛。她们只是把姨娘当做解闷的玩具,无聊了就过来发泄一通。

  过阵日子她们来的次数渐渐少了,却没想到,在老婆婆回家养老后有一个女人被嫡母丢了过来。她叫眉心,是嫡母身边二等丫鬟,长相比起姨娘好了些,但是比不上来过得那群女人里的几个。

  那时候不懂她为什么会被突然丢过来,但是她的到来却令姨娘欣喜,因为她认识字,可以教我认字,我是这么认为的。

  那段时间里,偶尔也有被带过来的姊妹,她们的轻蔑,我看多了,也能读懂里面的含义。有些事,可以不计较,但是不识字是事实,被鄙视的时候,我的局促让他们愉悦了。

  就在时不时有人打扰的日子里,我开始识字了,眉心也就比我大八九岁,我也不叫她师傅,直接以姐姐称呼。

  那时候,我没有预料到,眉心在以后的日子里会与我有多大的纠缠。

  两年以后再次见到怜溪姐姐,是因为我的姨娘病了,病得很严重,我只能去求嫡母,恰好怜溪姐姐随着伯母去在那里。

  这途中,怜溪姐姐一句话都没有为她说,但是却在她哭得声泪俱下的时候,悄悄地拉了伯母的衣袖,而那个动作为姨娘换来的救治延续了姨娘三个月的生命。

  如果不是这此求情,姨娘或许活不了几天,但是同样,不是因为这次求情,眉心不会被父亲那个禽兽看上。

  姨娘死后的第二个月,十七岁的眉心就被父亲强硬地要过去成了通房。

  那会儿,我无法理解,为什么眉心要去给我那位父亲做小,姨娘就是小妾,姨娘的日子过得那样不开心,眉心她不知道吗?

  不到两个月的时间,眉心就被提成姨娘,而我跟她住到了一个漂亮的院子里,我的吃用都好了起来,居然还能够去府里的学堂学习,但是我不开心,对眉心现在的身份有不理解甚至于几分厌恶。

  在绣娘那儿,我再次遇到了怜溪姐姐,她的温柔,她的细心,有意无意帮助我挡掉风雨的她的一切似乎都那么美好!

  或许,我有多卑微,她就显得越完美,在我心里,她高雅亮洁,宛若天山雪莲!我们自然而然地越走越近,也没有得到嫡母的阻止,大概她根本没把我这样一个庶女放在眼里吧!

  就在这样纠结的夹缝中,我渐渐长大,熟视无睹地对待眉心,默默记着怜溪姐姐对我的好!

  渐渐地,怜溪姐姐的一切,我都有了了解,有一位大哥,熟读诗书,她的父亲跟我父亲不愧为好兄弟,家里的妾也不少,而她有一位娃娃亲未婚夫是平宁侯府的大公子。

  大堂哥我见得次数很少,感觉人有些阴郁的,脸上有些爱笑不笑的。对于怜溪姐姐的未来夫君,我是那年过年才见到的,人长得俊朗,对姐姐也挺好,还给姐姐带来了一些女儿家的玩意儿。

  崔家内里的乱,我从那么多姐妹中就窥得,但是我从没想过会发生在怜溪姐姐身上这样的事情。

  及笄过后,怜溪姐姐就在备嫁,怀揣着对平宁侯府的向往,女儿家的心思我都一览无余。

  八岁的我爱玩爱闹,也只是在姐姐的面前,崔家的其他人并不值得我信任,眉心也一样。

  那一年,怜溪姐姐突然病重,我十分担心,跑过去看她。可是,伯母说什么也不让我见她,我听到姐姐痛苦的呻吟,那些声音至今还时常午夜回荡在我心里,掺杂着我的悔恨,悔恨我那时的不知与无能为力。

  我以为只是世事无常。那时候堂姐突然病了,并且此后一直没有好转的迹象,大伯父根本对这个女儿没有丝毫关心,大伯母看似着急,崔十一却总觉得并不寻常,总有些怪怪的感觉存在心里。从小对堂姐如珠如宝般捧在手心里的堂哥却突然间发愤图强,宁愿呆在书房捧着那些之乎者也的书,也不愿去看看堂姐。

  趁着夜色,我曾经悄悄地去看过堂姐,神消似骨,眼中往日的柔和似一潭死水,毫无生气。

  堂姐身边连个守夜的丫鬟都没有,我轻声地喊道:“堂姐?”口中的迟疑是由于我不敢认,这就是我心中女神一般存在的人,在我被同父异母的兄弟姐妹欺辱时挺身而出,救过我不止一次的堂姐。

  身在二房的崔十一,心焦不已,却由于年小,连自家宅门都不曾单独出过。

  小小年纪,我感到的绝望跟无助,是别人所无法预料到的。

  后来我知道了,怜溪姐姐拼尽一切留下的最后的音信,她不甘被这世界残酷对待。

  是他,怜溪姐姐的兄长毁坏了她对这个世界美好的幻想跟期待。被嫡亲哥哥凌辱,这是怎样一个噩梦?而我的姐姐她甚至于苦不堪言地再怀有身孕被亲娘知道后下了一碗汤药,断送了她的骨血,也算送了自己的卿卿性命!

  我经常在想,如果那时候,我能冲破伯母的阻挡,我能多做些什么,是不是一切就都不一样了!而我恨的阴狠龌龊的大堂哥,无情冷酷的大伯母,还有崔家那些个吸人血食人骨的臭虫们,都早已随着早年的风,消散无踪影了!

  呵呵!想起那些人得到他们应有的报应,我真的很畅快,畅快的淋漓尽致,无以复加!他们在醉生梦死,荒淫无度的日子里,怎么会预料到自己拥有这样的未来呢?

  可惜他们并不是被我亲手摧残的!

  摧毁了这腐朽的一切的是眉心,我的小姨!难怪姨娘那时候那么欢喜,难怪眉心如此关心姨娘,她们都知道对方是自己血脉相连的亲人。

  在乐生出生的时候,在她知道自己时日无多的时候,她就决定把我送出崔家,这是我后来才想通的。一个女人,母性光辉笼罩时可以温柔,同样也可以坚毅。我从未叫过她姨母,这一世也没有机会了。但是乐生,哪怕不是因为她,我也会仔细照顾,这是这世上不多的待我好的人。

  在临行前我见到了凌大表哥,而他对怜溪姐姐的情感却不是我以为的那个模样。不知为何,我有一份不甘心,或许是不信那位表嫂,苏家二小姐比我的怜溪姐姐更美好,亦或者是我自己内心的冲动。我想见她,而凌大表哥也同意了。

  苏家二小姐,在上京或许算不得有名,仅仅当初让人茶余饭后谈论过几次的风闻也早早就被更多更荒唐有意思的事情盖了过去。

  但是我不同,从知道平宁侯大公子又定亲了,在定亲后他没多久就去了庆安,之后苏家二小姐的每一个消息只要能打听到我都不曾漏过。

  曾经以为我美好的堂姐在这位凌大表哥心中是不同的,小时候见过的一幕幕都像是永存的图画一般,刻在我的心里。男才女貌,天作之合,我以为说的就是怜溪堂姐跟凌大表哥。

  原来,这些都是我想象之中的,苏云筝,才是凌大表哥放在心尖上的人物。我的好姐姐,在他心里也不过是个好妹妹罢了。

  离开的时候,我在想:姐姐的过世,在他心里还是划下了一道阴影的吧!这样便好,至少姐姐泉下有知,也有了欣慰。

  多年后,溪州相遇,阮家妇崔氏红冉迎来两位娘家贵客,席间凌逸逍与红冉夫婿,乐生相谈甚欢。

  苏云筝私下询问:“红冉是取自红日当天,冉冉升起之意吗?”

  “新婚时相公问名,我说不曾有名,相公便答既嫁与我阮寓,便许你重生,取红冉二字吧!”说这话时,此之阮崔氏红冉已非彼时崔十一是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