墓法墓天之覆水难收(1)
作者:武侠精品      更新:2022-05-16 07:01      字数:4135
  自上而下裂开的罗汉楼,像一张仰天而呼的巨口。

  街石翻开,满目疮痍的长街上,镇国将军有着铁铸一般的肩膀。

  “钩”、“花”、“虫”,虎视眈眈。

  提着冰火双剑的小贺,怒气冲冲地不肯还剑入鞘。

  杜铭没心没肺地看看这边,看看那边,还是打定主意,专心看着花浓。

  花浓却看着一旁没人的地方,不知在想些什么。

  百里清一身白衣,抱臂立在一旁,严肃得有些不正常。

  徐先生倒在地上,双手捧脸,腮上一个大洞,血水和口涎不住地淌下来。

  吊眉公子两眉垂成八字,哭丧着脸,被戴上铁镣。

  蔡紫冠抬起头来,看着天上一片高高的白云。

  ——已经死了的人,是无法再复活的。

  ——但那些还没有死的人,却应该还可以救。

  “我去找九大僵尸吧。”蔡紫冠沮丧地说,“阻止无辜的人获得神通,我会让孟空空的悲剧不再重演。”

  ·1·

  自孚州向南,过了栖霞山,就进入“天南之南”的端州。

  水汽渐重,在秋风中渐有砭骨之寒。

  傅山雄、蔡紫冠一行,人如龙,马如虎,来到了天光湖。

  天下第一大湖天光湖独占端州过半面积,在这深秋里碧波万顷,一望无垠。虽然肉眼无法亲见,但其正西方群山忽缺,湖水泄出,便引出了回龙江。

  回龙江蜿蜒环绕,泽润八方。自源头至尾尽,刚好将天下九州完全包住。

  在天光湖湖心,永远泊着一艘名为“巨灵”的楼船。

  往来船只,都对这艘豪华奢美的楼船毕恭毕敬,因为这条船上,住着罗英。

  身为天下第一商会“海天会”的会长,罗英早已证明,他可以一声令下,一夜之间便令一城兴、一城废,是真正的“钱皇帝”。

  一只灰色信鸽自北码头上的湖香酒楼放出,利箭一般向湖心飞去。

  海天会在东码头上负责接迎的王掌柜对蔡紫冠笑道:“蔡公子,属下已经通知罗会长了,您稍等!”

  “有劳有劳!”蔡紫冠大笑着跳下马去和掌柜伙计们聊天。

  “蔡紫冠,你确定要走水路?”傅山雄虽也跳下马来,但遥望那一色水天,却不由有些放心不下。

  “水路出发,省时省力。要斗九大僵尸,不得不计较吧?”

  “罗英信得过?”

  蔡紫冠微笑起来,想到罗英,想到巨灵船上那压舱的坛坛美酒,说道:“他若信不过,我在这世上还能相信谁?”

  “见你的鬼,蔡小贼!”杜铭正扶着花浓下马,听到他没算自己,立刻嚷嚷起来,“老子陪你出生入死,你把老子放在哪里?”

  百里清勒马站在他们的后面。他稍稍低头,右手不由在鞍旁握紧了金刀刀柄。

  过了大约三炷香的时间。

  天光湖中,忽有一点黑影疾速向岸边逼近。黑影越来越大,巍巍然如同一座小山自海中浮起。

  那是巨灵船。它自湖心驶出,如离弦之箭,以和它的形体决不相称的快捷,向岸边疾“射”而去。

  “那是罗英的神通?”傅山雄眺望来船,眼中寒光一闪,“倒是久仰他的‘武化三灵’之术。”

  罗英少年时修习武艺,到了三十岁的时候,以武通神,将自己的轻功、身法、内力,化作了三项神通,以鸟兽显形。分别是“黑燕”、“赤马”、“白龙”。

  “来来来,让一让,让一让,小心!”王掌柜带着海天会的会众往来奔走,将靠近岸边的游客、渔人都往后拦。

  北码头上的人因此奔走相告,不少人都在远处指指点点,好奇发生了什么事,竟令巨灵船起锚,海天会根基动摇。

  巨灵船眨眼间便已来到岸边。船头上一只黑翅金睛的小燕,翅膀一收,楼船登时停住,巍峨如山。然后,被它带起的巨浪才猛地扑到。周围的几十丈大小的渔船,都给它带得上下起伏,几近倾覆。巨浪咆哮着漫上岸来,几乎打湿了傅山雄的靴子。

  船上的水手,在大冷天里光着膀子,扎着巴掌宽的板带,喊着号子,放下跳板。

  首先下船的是一个彪悍健壮的年轻人。他穿一身黑色的鱼皮坎肩,露出一双晒得微黑的手臂,细长的眼睛里神情倨傲,正是海天会的三当家,“阴阳手”唐霆。

  紧跟在他身后的则是一个钱庄掌柜模样的人。这人穿着紫色员外氅,脸上全是和气生财的笑纹。他的腰上挂着一只钱袋,一走路就“哗哗”作响,乃是海天会的二当家,“金钱落地”刘大通。

  “好久不见!”杜铭以前来海天会的时候和他们打过架,一看见就忍不住想撩拨撩拨。

  那两个人瞪他一眼,往左右一闪,才露出了巨灵船真正的主人。

  “未知镇国将军到来,罗英有失远迎!”这人穿着一身白麻长袍,脚上蹬着一双木屐,不慌不忙地走来。

  湖风吹过,白袍轻扬,这人潇洒随意,直如御风而行。他走上前来,作势像要行礼。

  “罗会长请勿多礼!”傅山雄连忙迎上来,双手在罗英的臂下一搀。

  罗英虽是“钱皇帝”,但毕竟仍是平民,镇国将军忽然到访,他也得移船相见;而傅山雄虽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朝廷柱石,但海天会势力庞杂,罗英名满天下,他却也受不起这一拜。

  “傅某此来,实在是受蔡小友引荐,有求于罗会长。”傅山雄双手把着罗英的肘弯,正色道,“冒昧之处,罗会长勿怪!”

  蔡紫冠在一旁笑嘻嘻地向罗英做鬼脸。

  “傅将军能来,海天会蓬荜生辉!”罗英微微一笑道,“将军但有用得着罗某的地方,尽管开口!”他的双臂如同游鱼轻轻地自傅山雄的手中滑出,“江风寒冷,罗英已略备薄酒,为将军洗尘。傅将军船上请!”

  就在这时,岸边围观的人群里,忽然有一个人猛地撞了出来。

  “罗会长!”那个人哭喊着扑向正要上船的众人,却被小贺从旁防范,一把推了个趔趄,紧跟着就被两个海天会的会众一左一右地拦了起来。

  “罗会长救命啊!”那个人大声哭喊起来。那是个四十多岁的中年人,肤色黝黑,发髻草草,赤着一双脚,裤管挽上膝盖,显然是个水面上讨生活的渔人。

  罗英看了看傅山雄,眉头微皱,一挥手,让人放了那渔人。

  傅山雄也示意小贺不必那么紧张。

  “罗会长!俺一直见不到你,你一定要给俺做主!”那渔人没人拦着,向前走了两步便已扑倒在地放声大哭,“俺活不下去了啊!欺负人欺负得没边了啊!”

  “有什么事?说。”

  “胡记渔号的奸三儿,骗俺的鱼啊!”那渔人哭得满地打滚,“天地良心啊,那是我的鱼啊,那么好的鱼啊!”

  好端端的一场名将高侠的相会,忽然间变成了一场儿戏。“花”、“钩”等人都不由好笑,小贺满心不耐烦,只恨不得过去,一脚把这人踹哑巴了。

  “好好说。怎么回事?”罗英却并不在意,微笑道,“真有冤情,一定帮你。我管不了,可你知道这位大人是谁?”

  那渔人抬起头来,抽噎着看看傅山雄,还真不知道“这位大人是谁”。

  原来这人三天前下湖捕鱼,一网下去,打着了一条怪鱼。

  鱼长尺五,瘦瘦的一条,扁口比目,一身碎鳞,通体金黄,唯独在腹下有一条飞起的朱色。

  这渔人不认得这是什么鱼,正犹豫着不知该放还是该拿回去吃了,刚好就给北码头赵记渔号一个叫奸三儿的看见了,花二十个铜板买了回去。

  结果第二天就传出消息,奸三儿把那条鱼卖给赵记渔号的大老板,获赏白银五百两。

  原来那鱼乃是天下少有的罕种“金柳子”,肉质鲜美,极受老饕推崇,甚至有人吃它都能吃“醉”。

  这鱼天生雄多雌少,渔人打着这条正是更为罕见的雌鱼。雌鱼一生之中,只产卵一次,介时腹下才会变红生出异相。这时的它专门有个名字,叫做“飞霞金”,更是数年才偶一现世,千金难求的绝味。

  这渔人听说同一条鱼,自己得二十个大钱,奸三儿却得五百两白银,不由心里不是个滋味。去找奸三儿理论,人家却根本就不理他。

  刚好这时巨灵船靠了岸,这渔人虽然不知道罗英迎接之人是谁,但却坚信海天会既然掌管天光湖,就一定会给他讨个公道。

  “大胆刁民!”傅山雄听他说完,已经是气不打一处来,“是你自己无知,将那好鱼贱卖,又没人逼没人抢。到头来看见别人赚钱,便又嫉妒中伤。市侩若此,该打!”

  他一说该打,小贺已立刻跳了过去,一脚向那渔人踢去。

  “慢点。”后发先至,却是罗英一步追上了小贺,伸手在他的肩上一扳。

  在那一瞬间,这风雅得像把什么都不放在心上的江湖大豪动若奔马。小贺被他一扳,身子一仰,一脚便在那渔人耳边掠过。紧接着身子一晃,腾云驾雾似的,就给罗英带了回来。

  “你——”小贺大怒,反手就要拔剑。

  “小贺。”傅山雄急忙喝止,“大胆!”

  小贺一愣,连忙放下手,退到傅山雄身后。

  罗英微微一笑,道:“将军大人大量,不会为这些穷渔夫生气吧。”

  傅山雄上下打量着他,铁铸一般的脸上看不清喜怒:“‘黑燕灵’能抹杀物件的重量,‘赤马灵’能加快自己的动作——罗先生‘二十年来第一武人’的称号,果然盛名无虚。”

  “将军说笑了。与将军的‘旗门’相比,只是笨力气而已。”

  “罗会长为什么要姑息这贪得无厌的市侩小人?”

  “虽然说无商不奸,但海天会至少还是希望,大家都能给别人留一口饭吃。”

  傅山雄问得快,罗英答得却也不慢。原本一团和气的会面,在这时忽而就有了一些针锋相对的意味。

  “傅将军!”蔡紫冠忽而打个哈哈,“罗会长在巨灵船上的酒味都飘下来了,你还不上船,是想馋死我么?”

  傅山雄正与罗英四目相对,闻言不由微微一愣。

  罗英却已微笑道:“傅将军远道而来,千万要多喝两杯!”

  “两杯是打发不了傅将军的!”蔡紫冠大笑着走来,一手拖住傅山雄,一手揽住罗英,“我们要把你最好的酒喝干!”

  “老子也要喝!”杜铭立刻起哄,“老子上次来都没喝够!罗老大,这次这么多人,你的酒够不够喝?”

  “杜铭,你又做那牛嚼牡丹的事!”罗英捻须苦笑道,“上次把天光湖的水舀给你喝,你也叫‘好酒’!”

  大家轰然大笑,海天会的人也拥上来,把臂揽肩,将众人领上巨灵船。

  罗英一边说笑,一边低声对一旁道:“袁天刚你去。找奸三儿,找赵老大。查明属实的话,让奸三儿至少吐一成给这个人。”

  “是!”在他身旁一个浓眉长臂的汉子答应一声,不动声色地退出了人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