墓法墓天之覆水难收(20)
作者:武侠精品      更新:2022-05-16 07:02      字数:4242
  ·1·

  船行七日,前方终于看见了回龙江的入口。

  小贺拿出傅山雄给他的地图,珍而重之地看了一眼,又赶紧卷起来,塞回怀里。杜铭直勾勾地看着那个小羊皮的卷轴,引得小贺狠狠地瞪了他一眼。

  “就在天光湖和回龙江交界的地方!”小贺对“花”,也是所有人说,“将军在这里有批注,‘江湖之眼,流毒之源’。”

  “是个好地方。”李子牙握着钓钩,简直有些赞叹了。

  大得令人绝望的天光湖,在这里终于再一次露出了边界。沿湖的莽莽群山在正西方露出一道巨大的豁口,回龙江正如一条脱柙巨龙奔腾而去。

  “叛军将尸王埋在这里,污染了整条回龙江,真是把九州都给害了。”

  “那么,我们要办事了。”“花”微笑道,“不管是为了钱,为了国,为了名,为了女人……我们该办正事了。”

  “干呗!谁怕谁呀!”杜铭哈哈笑着,想拍花浓的肩膀,想了想,还是换了只手,拍上了“虫”。

  “虫”吓了一跳,怒气冲冲地往旁边让了让。

  花浓和百里清两个,不阴不阳,一左一右地看着他们闹。

  “江口这么大,知道尸王在这儿也没用。”“花”清晰地说,“所以还是要靠李兄的钓尸钩,来找出真正的尸王位置。一会就要麻烦李兄下水,去把它找出来。”

  “钓尸钩”可以自动寻找尸体,尸体的灵气越足,可以被它感应的距离便越远。当日在丰城时,李子牙便是查明“干僵”的大概位置后,隔着厚厚的土层,不用探查便一钩将其钓起。

  回想起那具简直要吞天吞地的尸王,李子牙心有余悸。但上次失败之后,他已被傅山雄严惩,现在虽然害怕,却也只能咬着牙点了点头。

  “李兄的钓尸钩,实在是我们此行最重要的神通。所以无论如何,我们都要保住他。咱们这里边下了水还能打的——杜铭,你去。”

  “这么快就是老子?”杜铭吓了一跳,“那花浓呢?”

  “花姑娘的蜂虫下水之后都没有什么用。不过,如果你们在水下打到湖底,蔡紫冠的土遁术也许还能帮上忙。”

  蔡紫冠愣了一下,点头道:“不错,我也去。”

  百里清远远地看着“花”。

  毫无疑问,他们这八个人里,多多少少是分了两派的。现在这妖艳的男子,虽然一上来就将他们这边的两员大将派入险境,但看他的神情却还是公事公办的。

  “一定要保住钓尸钩。”“花”看见了百里清的注视。他提起嘴角,又微笑看了看蔡紫冠、杜铭,以及其他人,“即使你们死了,也要保住钓尸钩;只要还有一具尸王没被发现,则即使我们所有人都死了,也要保住钓尸钩。”

  李子牙得意洋洋,百里清却忽然“嘿”的一声笑了出来。

  “笑什么?”

  “九大尸王都找出来的时候,他是不是就没用了?”

  百里清近乎同情地看着李子牙,李子牙脸色大变,再看“花”的时候也戒备起来了。

  “水鸢号”下了锚,三个人小心翼翼地下了水。

  蔡紫冠、杜铭一左一右,夹着李子牙和他的钓尸钩向水下潜去。

  杜铭有镇定珠护体,呼吸于他已经成了可有可无的事,水性之佳,几乎可以算得上天下无双;蔡紫冠和李子牙这两个凡人,则由“虫”动手,在他们的颈下放了“腮虫”。

  开始时,其实是花浓自告奋勇,帮他们结了两个不透水的大茧。茧套在头上,里边包着的一大团空气,足够他们在水中上下。

  可是李子牙才戴上一试,蔡紫冠马上就转向了“虫”。

  “虫兄,你的虫术不输于花浓,一定也有潜水的好办法!”

  “蔡小贼!”杜铭笑得整个人都快瘫了,“老子的女人好心帮你,你敢不给面子,还不赶快给老子套上!”

  蔡紫冠又看了一眼李子牙——四大贼王之“钩”,顶着那个大茧包,小身巨头,好像个竹杠顶着磨盘。

  “虫兄,全靠你了!”他义无反顾地扑向了“虫”,神态之间,几近谄媚。

  花浓红着脸,把两个茧匆匆拆了。李子牙重见天日,见外面的一船人已经笑得直不起腰了,还有点莫明其妙。

  “你信我?你敢信我?”“虫”冷冷地问。

  “信!我对虫兄信极了!”蔡紫冠看上去简直每一根眼睫毛都释放着讨好,“我们现在同舟共济,戮力同心,不信‘虫’兄算什么兄弟呢?”

  “虫”冷冷地又打量了他一下,才拿出来了一种看上去非常危险的怪虫。

  扁扁的虫,约摸半个手掌大小,像是一枚肉质的贝壳,背上隆起一条条肉棱,形成厚厚的褶皱。肉棱汇聚处,有两只细细的螃蟹似的眼睛骨碌骨碌地竖起来。

  “虫”将两只怪虫一左一右地吸在蔡紫冠的颈下,两只看上去迟钝的怪虫,蠕动一下,身下的口器已刺入他的血管。

  “腮虫以血换气,能令你们一时三刻不必呼吸。”“虫”“吃吃”笑道,“不过不能动得太猛,不能在水下呆的时间太久,不然的话,光是它们两个,就能把你的血吸干。”

  现在他们沉在水中。腮虫在他们的颈下,一涨一缩,虽然有点恶心,但果然令他们即使闭住了口鼻也不觉憋闷。

  “开始吧!”蔡紫冠向着李子牙打了个手势。

  李子牙便将钓尸钩在水下展开。江口处水流湍急,鱼钩顺着水流的方向,漂了一下,旋即便微微一转,又指向东南方。

  尸王灵气逼人,钓尸钩决不会找错。三个人便沿着鱼钩指示的方向,游了过去。

  青蓝色的水光从头顶上照下,迷迷蒙蒙,身下的黑暗宛如无底的深渊,令人望上一眼都不由心底发寒。水流卷起的泥沙、藻屑令视线所及的湖水并不十分清澈,偶尔有鱼群自他们身边游过,其迅捷剽悍,更增几分污浊之感。

  钓尸钩连缀的渔线越绷越直,连带得李子牙手中的钓竿也只能平平伸着。钓钩、鱼线、钓竿摆成一条直线,笔直地伸出去。

  ……不知从什么时候起,已经清晰地指出了那具尸体。

  一具漂浮在湖水中央的尸体。

  那具尸体孤零零地悬浮在灰蒙蒙的湖水中央。

  它的身材高大,长长的两臂微微张开,与身体间连接的藤壶、水藻,枝枝连连的,像是一张被刀砍过、枪扎过的破网。

  那散开的头发,早已被贝壳、珊瑚硬结成了绺,一条一条,沉甸甸地飘散在水里。

  在那一瞬间,蔡紫冠他们三个大活人虽然还无法看清它的面目,但却不约而同地,感应到了一阵令人绝望的悲伤。

  就仿佛是丰城里的那只干僵尸,令他们感应到了“悲壮”一样,这只浸在水里已不知多久的僵尸让他们感应到的,是彻骨的“孤独”。

  头顶上微微泛着青白的湖水,无边无际,像是整个压在它的头顶上。水流日夜不息地从他的身边穿过,数不清的小小活物在他的身上滋生。但是它已经死了,它无法动弹,它与这一切都没有关系,而只能留在这里沉默着忍受。

  它必须留在这里的原因是一条已经被锈蚀模糊了轮廓的铁链。长长的铁链将它的双脚并拢、拴牢,然后向下延伸。拉出一个沉甸甸的弧度,消失在一片礁岩的阴影深处。

  沉甸甸的压力压在心头,四个人对视一眼,一起加速向那尸王游去……——四个人?

  蔡紫冠忽然反应过来,大惊之下,张嘴要喊,却狠狠地吞了一口水,呛得眼前发黑,剧烈咳嗽,他喘得连颈下腮虫咬伤的地方都一阵阵刺痛。

  旁边的三个人,也都发现了自己身边的人数不对,李子牙、杜铭……还有李子牙,一起瞪大眼睛,看着彼此。

  因为惊讶而吐出的水泡,“咕嘟嘟”地向湖面上冲去。

  “为什么有两个你!”蔡紫冠不能说话,只好愤怒地指着两个李子牙。

  两个李子牙浮在水中。一样的衣饰,一样的容貌,一样的握着一根钓竿,一样的大眼瞪小眼,不知所措。

  杜铭先是吓了一跳,旋即好奇起来,看看这个,看看那个,游了过去。

  两个李子牙都又惊又怒地看着他。杜铭捶捶这个的胸口,又捏捏那个的肩膀,实在分不出来真假,这才回过头来。

  “哪个是真的?”他远远地“问”蔡紫冠。

  蔡紫冠犹豫了一下,两个李子牙惟妙惟肖,连那种惊疑不定的神情,都一模一样,像是在水中照着一面隐形的镜子。

  ——那是敌人的神通?

  ——已经有敌人来了?

  他凝聚眼神,往那水僵的方向望去。

  那孤独的水僵仍然是那样被铁链坠着浮在水中,但它微微低头,水纹荡漾,有一瞬间,蔡紫冠竟好像在它的脸上看到了笑容。

  ——这突如其来的另一个“李子牙”,就是它的神通么?

  他向杜铭招了招手,示意让那活死人暂时离开那两个相似得诡异的“钩”。

  但是杜铭却果断地摇了摇头!

  杜铭咧开大嘴,笑得得意洋洋。他居然还有时间朝蔡紫冠比了一个下流手势,然后才回过头,向两个李子牙手里的钓竿指了指。

  “模样打扮能装,钓尸钩也能装么?”

  他豪迈地朝自己的胸口拍了拍,让两个李子牙向他使用钓尸钩。

  蔡紫冠一愣,旋即明白了那糙人的打算——

  形貌易仿,神通难学,那钓尸钩神通奥妙,专门擅长穿透五行。杜铭曾在屏风镇与“钩”鏖战,很记得钓尸钩入体的感觉,若是真的,自然不会受伤;若是假的,他又有镇定珠护体,挨上一击两击也可以不当回事。

  看上去由他来感应其中的真假,实在是万无一失的办法。

  但是,那一切的考量却是建立在那假的“钓尸钩”只是鱼钩,其威力不过是刺伤钩伤之类的;可若那假的“李子牙”另有“旗门”之类刚猛无俦的神通,杜铭这么门户大开地过去硬吃一记,只怕凶多吉少!

  蔡紫冠想到了这一点,连忙指手画脚,想要提醒杜铭。可是杜铭却已经回过头去,根本看不见他了。

  蔡紫冠大急,连忙想要游过去阻止他。

  那一边,两个李子牙已经分别向杜铭挥出了钓尸钩。

  “咻”的一道水线,左边的钓尸钩已经穿透了杜铭的手臂,无伤无痛,又若无其事地收了回去——是真的。

  而“啪”的一声,右边的“钓尸钩”却突然变了形状,亮晶晶的金钩忽然变成一大块薄薄方方的肉片,不轻不重地在杜铭的脸上搧了个耳光。

  “咕噜。”

  杜铭在水里本来就没脚下根,居然被这个耳光打得横着漂出了数尺。回过头来,口中的水泡源源不绝地喷出来,想必已经是气死了。

  他有镇定珠护体,不死不灭,明明是打算豁出来挨上一下敌人白刀子进的暗算,可是想不到等来的却是个耳光!

  ——这“暗算”未免也太没溜儿了!

  “咕噜!咕噜咕噜噜!”

  杜铭怒气冲冲,一手抓住了还不及逃走的钓钩,另一手在肋下一抹,已“哗”地拔出断岳刀。虽然无法说话,但他的神情动作,无疑却已经把他的意思表达得清清楚楚——“敢打老子耳光,老子把你砍成肉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