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礼霂从善如流，平声开口：“陛下不会令臣子失望，倘若大汗如此不放心，舍下也可自刎。”

  这慈眉善目的大牙国大汗，瞧上去格外的安静，仿佛刚才的话，不是出自他之口，明明话语里都是腥风血雨，可是总是装作这样如同佛祖极为安宁的模样。

  而看上去光风霁月的风流公子萧礼霂，也没有谁能想到能云淡风轻，轻而易举说出了结自己性命的话语。

  长明宫灯的灯烛微微一晃，这慈眉善目的老者，忽然冷冷一笑：“既然先生来了，就不如在一旁坐着，咱们且看看战局如何吧？”

  萧礼霂掀了袍子，团坐在一旁的椅子上，身为陛下的叔父，他已经完成了皇兄先帝交给他的使命，如今的陛下已经成长为真正的天子，能够独当一面了；身为陛下的臣子，他已经完成了所谓人臣能够完成的一切使命，此时即使牺牲自己又能如何呢？只要能够将这破碎不堪的战局转危为胜，他一定可以，了结一切。

  “既然大汗是这个意思，舍下自然遵允。”

  “听闻先生习颜体柳骨，书法极为漂亮，先前还多教导了柔安那丫头一些礼法知识，不如为我抄录一片经文如何？”

  “可。”

  萧礼霂从善如流的开始写字，只是白纸黑字却愈发的显得有些狂绢起来，是人都觉得他是一个温润如玉，翩翩公子的人，可谁也不知道他心里藏着奔腾的河山，浩瀚无比的苍穹。

  柔安公主有些迟疑的站在外头的帐篷前，在外人面前，他是胆大包天的，可偏偏在这里，她不敢违背父汗的教诲和命令，萧礼霂会平安无事的吗？

  外头的风雪堆了一层又一层，可是战场上却是，一点又一点的融化了，这些士兵们用他们的热气和汗水融化了这残酷的冰雪，但是他们也感觉到握着刀剑和枪的手指，每一个指头都僵硬的，有些疼痛起来，面上似乎干裂着要生冻疮了，双腿已经冻的没有知觉了。

  他们凭着直觉还在奋斗和战争，萧乾玉已经感觉到自己每呼出的一口气上都冒了浓浓的白烟了，这样的时候，这样的战场该是何等惨烈啊？流血漂橹，枯骨满地，横尸遍野，生灵涂炭。

  战场上的厮杀是冷兵器的狂唱，是血管深处拼搏的天性，是刻在青史书里的寥寥几笔。

  是他的使命，是他的归途，是他的酣畅淋漓。

  萧乾玉已经渐渐的强硬地将心头的那一抹倩影渐渐模糊的擦去，对不起，碧落，如果有来生，我们一定会在一起的，可惜我再不能拥有你，莫名的情绪化作狂想，在膨胀的脑海里几乎都要炸裂开来了。

  不亲身经历战争的残酷，也许永远都不知道那些平日里面的安详和快乐是如何的难得。

  萧礼霂不知道抄写了多久，每一个字都显示出他的个性，可是每一个字都像是用他的心头血在写，在这冬日的夜里，在这个如同南方暖阳的帐篷里头，却无端地伸出了几分，令人觉得寒彻骨髓的凉意。

  夫诸其实在很高很高的云上，已经浑身冰冷了，但是他知道，结局很快就要来了。

  什么阳春白雪，风花雪月，高岭之花，通通都没有这人世间的战争，看得见的残酷。

  大雍根本逃避不掉被灭国的命运，是这个世界周转不息的一种宿命。

  而他们所要做的事情就是逆天而行，他们是多么的狂妄和无知，却又是多么的一腔孤勇啊，这些年来，他总是一腔孤勇地朝着前面而去，从未回过头，也从未停下来，瞧一瞧那些与自己并肩的人，究竟去往何方？

  某种程度上，夫诸忽然意识到一点，萧礼霂也许从来都是与自己是一种人。

  萧礼霂终于走出了帐篷，他立在台阶上面，仰着头看着云间的雪，簇簇的雪花落在他的肩头，显得她的身体越发的有些形销骨立起来。

  他们的视线或许就在这样的对视之间，夫诸嘴角忽然有了一抹无比真诚的笑容，这笑容清清淡淡的，仿佛明丽的春光，在这一刻，在这寒冬里头，突然展现开来。

  萧礼霂感觉到这些年来，心里头永远的长夜被撕开了，一个很大很大的口子，以至于细碎的星光能够弥漫着朝着心脏而来。

  柔安公主浑身冻得都有些发凉了，可仍然直直的立在那，等见到了萧礼霂出来，高兴不已的小跑着上前，含笑的对他说：“不玩，没有责怪老师吧？老师真好，你终于出来了。”

  萧礼霂忽然伸出手来，微微按了按她的额头：“殿下，在这风雪里，一定觉得格外的冷吧，还是早些回去休息吧！”

  柔安公主从来没有感受到对方对于自己这样浅淡的温柔，几乎可以说是一种深情的立刻带着喜悦的告辞离去。

  萧礼霂却被左右的人如同看守一般的，被押送到另一个独立的帐篷，抑或准确来说，囚牢里去。

  夜色深了起来，萧礼霂终于露出自己桀骜不驯的一面来，他已经换了一身衣裳，空荡荡的袖子灌入满满的带着雪的寒风，刺入人骨头里，都觉得有些疼痛。

  而后再次眺望了这个在冰雪里，仿佛有些沉闷的大本营，这是大牙国的驻地也是他们的粮仓和后勤保障的地方，原本就因为这秋冬交际的缺粮，所以他们才会想劫掠中原。

  萧礼霂所要做的便是将所有的一切焚烧殆尽，人世间最狠的便是你深爱的那个人，从未对你有过一分的感情，在这个初冬的夜晚，正在安静甜美的睡去的柔安公主恐怕直到醒来都还未曾料，想过会是这样惨烈的结局。

  星星之火在这暗夜里燃起，这冰雪仿佛天助他一般的停了下来，萧礼霂将柔安公主抱在怀里，而后送到不远处的一个雪窝里头，至于能不能活下去？便是天命了。

  夫诸稍微有些龇牙笑了笑，是他让这风雪停了，是他改变了这些命运。

  萧乾玉感觉到透入骨髓里都是冰寒和冷漠，可是在这火光里，他昂着头的颜面却是带着一种温暖的笑容的。

  “真好，夫诸，一切都结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