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外幽客(1)
作者:武侠精品      更新:2022-05-17 18:37      字数:2551
  天养镇寒冬的雨夜,一如常时,潮湿却不凄暗,明月倦懒地悬挂在空,淡淡的月光铺撒而下,如无数柄利钩袭向了萧寥,袭向了寂寞。

  枕边人已在打鼾,崔映月却小心翼翼地掀开被子,掌了盏豆点大亮光的烛台,借着褐色烛光,她向兀自酣睡的丈夫瞥了一眼,瞧见了那张苍白臃肿的老迈脸庞,不禁露出厌恶的神情。

  崔映月踮起脚尖,踱离床榻,突听屋顶发出了一阵细微的、宛如裂帛的嘎吱声响。她没有在意,伸手将衣架上柯子昆那件裘皮大氅披在身上,这才发现屋外朔风呼啸,雨势渐盛。

  崔映月心中没来由地一悚,紧了紧大氅,径入了隔壁的书房,搁下烛台,取下那本藏在书架最里的唐诗选集,翻到有折痕的那一页。

  这是首张籍的《节妇吟》:“君知妾有夫,赠妾双明珠。感君缠绵意,系在红罗褥。妾家高楼连苑起,良人持戟明光里。知君用心如日月,事夫誓拟同生死。还君明珠双泪垂,恨不相逢未嫁时。”

  崔映月逐字逐句地反复吟读,当吟至“知君用心如日月”这一句时,她忽想迎附诗意,抬头望一望夜空中的明月,看那月光是不是当真饱含情意,倏然心头冒起一个大疑窦:淅沥雨夜,如何还能见到明月?

  她不禁满腹狐疑,透过窗棂看了出去,可就在这刹那间,身躯如同冰雪裹凝,双目圆瞪似僵——原来之前她所见到的那轮光辉皎皎的圆盘并不是明月,而是悬浮在空中的一个赤亮的碟盘状怪物,不断闪烁着从西方大恩山方向升起,比之月亮还要晶光耀目。

  那发光的怪物愈上升,愈显得巨大非常,更可怕的是,自那光盘之中,竟然还射出了一道束状光芒,直指自己所在的方向。

  崔映月简直不信双眼所见,不由自主地走近了数步,眼睁睁看着那亮盘扶摇直上,越过了大恩山的峰顶,悬浮在夜空中,那道光束始终连绵不绝地射向镌琢居来!

  她正欲踏出屋子去瞧个明白,突然听得身后的卧房传来一声爆裂巨响,随即便是垮剌剌的房屋倒塌之声,紧接着烟尘磅礴,火光冲天,尖叫声、惊呼声从四面八方席卷而来。

  崔映月瞬息间回过神来,自己的丈夫、神兵门门主柯子昆还睡在那间崩塌了的卧房里……

  “甄少侠,这儿便是镌琢居了,为查明真相,王某已命人在四周日夜看守,旁人一概不许靠近。”伴着一阵杂乱的脚步声,一位身披缟服、神色庄重的健硕男子恭恭敬敬地将甄裕迎入一片用竹篱围起的残垣断壁之内,言辞恳切,“这便有劳甄少侠了,若需援手,即便是敝人王修同,亦任由差遣。”

  甄裕摆摆手:“王大哥当真抬举我了,这儿我一个人便已足够,你去忙吧。”王修同点头,躬身告退。

  六天前,甄裕尚身处洛阳,突然接到濯门门主的传信,说神兵门门主柯子昆在熟睡时突遭魔光天降,以致屋塌人殒,命自己急赴此地调查。

  神兵门地处冀北的天养镇,武学造诣不见得有多高,却是江湖中炼制兵器的头号门派。各门派弟子所执的兵刃起码有四成都是出自于神兵门。神兵门门主柯子昆在武林中也享誉甚隆,与许多大派掌门交情深厚,难怪他突遭横祸,濯门门主会如此重视。

  有此思虑,甄裕忙不迭地赶往西平,但这一路上总是难以信之为真,甚至在见到神情悲戚的神兵门大弟子王修同之前,仍然觉得什么火盘凌空、飞光毁屋,简直比蛰鳞湖中那头“龙”还要荒唐。

  他早推敲过,那倒塌的屋子兴许是间朽败不堪的旧宅,年久失修才致坍毁……但此刻眼前的一切,霎时把自己之前的推绎击得粉碎:即便是废墟,仍可看出这镌琢居乃是新筑不久,除了墙是石砖所砌,檐顶柱梁都是上好的榉木,而且檐上还架设着用斗形木块和弓形横木交错而成的斗拱,承重之能远超寻常民宅,决不可能腐朽倒塌。

  甄裕不由得蹲下身来,果然发现屋顶的大梁乃是从正中断开的,断口周围遍布灼烧爆裂的痕迹,反观墙柱则不显然。

  “这便明了了。”甄裕摩挲着腮帮子,脑瓜疾速运转,“这种建筑是以木柱、木梁构成房屋的框架,重量由屋顶与房檐通过梁架传递到立柱上,再由立柱传至地基卸尽,墙壁只起隔断之用,而非承重。正所谓‘墙倒屋不塌’,这镌琢居坍塌的根源,应该是在屋檐和大梁上。但究竟是什么导致檐裂梁断,难道真的是那不知所谓的火球所发射的魔光么?”

  他凝视着那焦痕,突然间一拍大腿,急忙取出濯门特制的竹镊子和纳物瓶去刮取废墟中的灰土,恰在这时,突然有一个熟悉的声音自不远处钻进耳中:“你猜想是火药么?”

  甄裕如同坐到针毡一般跳起身来,寻声凝视过去,登时张口结舌:“师……师姐。”

  在他东南方两丈远处,伫立着一个磊落飒爽的俏丽女郎,柳眉下的一双寒瞳炯炯逼人,翠发简单地束在头顶,全身劲装包裹,只有缠绕在双腕处的紫布上嵌了两头薄金凤凰,耀光照射下仿佛浴火新生。

  “久违了,师弟。”女郎冷面而对,声音不带一丝情感。

  甄裕好不容易捋直了舌头,低声道:“柯师姐你几时重出江湖的?也是师父派你来的么?”女郎不答他话,看着他手中的纳物瓶淡淡道:“我已细致查过废墟中的每寸地面,没有发现丝毫硝石、硫磺、木炭的痕迹。此外,我还打听到,案发当日是下着雨的,而且是不小的雨。”

  甄裕闻言大愕,哑口无言,几乎连乳臭小儿都知晓,在雨夜中,即便当真在屋顶上埋设了火药,也不可能点着。

  “若是那处被毁倒还能解释。”女郎指向镌琢居远处东北边一间漆黑色的大厅,“这是淬砺厅,是神兵门制造火器的场所,制作霹雳炮、震天雷、子巢、火弩流星箭这些火器,火药必不可少,稍有火星便有可能酿成大祸,但怎么偏偏是镌琢居呢?而且,这件案子最离奇、最难以解释之处,便是当夜出现的那轮火盘和它所射出的奇光。”

  甄裕见她对神兵门内情如数家珍,既惊且佩,疑惑却又加深了一层,嘀咕道:“莫非……莫非当时那些人都看花了眼?”女郎坚定地道:“那位门主夫人的证言暂不取信,我走访了附近的人家,查知案发时虽是深夜,仍有十多位尚未入眠的百姓目睹了这一奇象。”

  “难道当真有这等千古未闻的奇象?”甄裕发出一声长叹。

  “千古未闻?不见得!”几乎在甄裕话音落下的同时,背后突然响起了一个洪亮的声音。

  甄裕当即满脸欣喜,女郎初露讶意,继而秀眉紧蹙。两人同时转身,只见西方潜锋堂门边伫立着一男一女。男子二十六七岁,身材颀长,气度肃淡,女孩十八九岁,桃腮杏脸,蚕眉修眸,恬静地伴在男子身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