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七十章 游手好闲
作者:荔元酒      更新:2022-05-18 02:40      字数:4898
  火伞高张,裴文虎被尹吾拽着胳膊一路奔走,在大街小巷中转来转去。

  良久,裴文虎晕晕乎乎第三次见着街边周大娘卖馄饨的摊子,拉住兴冲冲继续往前的少年,疑问,“我说,兄弟,你是不是不记得路了?”

  尹吾嘿嘿一笑,“你们京都虽然房子巷子比我们那儿多,但我好歹跟我们老板好些年都过来做生意,不至于迷路,”他凑近些压低声音道,“这是怕有人跟着我,我们商队规模很大,怕被别人惦记,分开成三队,但还是有不怀好意的人跟着捣乱。”

  裴文虎似懂非懂点点头,蓦然觉得这个尹吾必然比他做出来的样子要成熟复杂,说汉话也比方才在大理寺门口流利,甚至用了一个四字词语。

  既然是侯爷点名让他来帮忙找人,肯定自有缘由,裴文虎打起精神,跟着他继续乱走。

  大业国力昌盛,不过分限制外族人来此经商,除了离北,多数周边小国的富商很愿长途跋涉而来,在城内外缘特定的商市上以物易物或是以物易财。

  因此,逮着商机的店家便在商市附近开起客栈,久而久之形成客栈一条街,天南海北的外商十有八九在此处落脚。

  裴文虎跟着尹吾停在一家开在角落毫不打眼的小客栈门外,灰蒙蒙的两层小楼,连个招牌都没有,眼前一杆旗帜破破烂烂,依稀辨得上面写有“天下汇通”四个大字。

  一扇半开的窗户后隐隐约约站了个人影,尹吾抬头望了一眼,飞快拉着还在发愣的裴文虎进门,生怕他反悔似的,急匆匆往楼上去。

  客栈内异常安静,仿佛没住多少客人,柜台后是一位年过半百的老人,昏昏沉沉地看他们一眼,就低下头继续打瞌睡。

  也算是在裴文虎意料之内。

  尹吾的样子很像是带他去见什么人,二楼本应比一楼亮堂,但只开了两扇小天窗,朦朦胧胧能看见一圈栏杆处零零散散倚着几名男子,皆是身体强壮,腰上佩刀,看不清人脸,但裴文虎直觉他们都在望着自己。

  裴文虎粗略数了一下,共有八人,不禁暗暗嘶了口气,这咋看着很像是龙潭虎穴,现在跑还来得及吗。

  当然是来不及,尹吾已经敲响了一扇房门,待里面有人回应后拉着生无可恋的裴文虎跨进了门。

  房间里同外面差不多阴暗,四名男子分站于四角,最中心桌子旁人影微动,属于少女的清脆声音响起。

  “尹吾,这就是你请来的帮手?”

  尹吾一摊手,“娜宁,他是大理寺的人。”

  被唤作娜宁的少女似乎是思索了一下,将灯芯挑亮了些,端着走近一些。

  灯光照亮了裴文虎的脸,亦照亮了少女的脸,两人一个不动声色,一个光明正大地互相打量。

  这西域少女五官精致眉眼深邃,特别是一双眼睛又亮又黑,十足十的西域美人。

  她勾出一抹微笑,略有些无奈的说,“他还是个小孩子呢尹吾!”

  听起来怪怪的,裴文虎默默腹诽你看着也没多大年纪。

  尹吾也无奈,“可他是个热心肠的中原人!”

  又错了,裴文虎心中叹气,要不是侯爷他才懒得管闲事。

  两人你一句我一句,夹在中间的他终于有了想说话的意思,轻咳一声,顿时屋里六双眼睛齐刷刷看向他。

  将要脱口而出的话猛地卡在嘴边,裴文虎摸了摸鼻尖,讪讪道,“那啥,一时半会若是找不到其他人帮忙的话,先让我试试?”

  尹吾露出白牙,“虎兄弟你真是个热心肠的好人。”

  裴文虎备感头痛,“我姓裴,不姓虎……”

  娜宁惊奇地上下打量他一遍,露出微笑,右手握拳抵在心口,真诚道,“若是你能帮忙找到兄长,商队必有重谢。”

  原来是妹妹,那么小的年纪就跟着出来经商,看起来还很有声望的样子,一定也不简单,裴文虎恍惚回神,便发觉其他人连着尹吾,都做着一模一样的动作,面朝着他微微低头。

  这让他不好意思起来,“你们把身子直起来吧,我,我会尽力帮忙的。”

  尹吾将窗子打开了些,几人将桌子往明亮的地方搬了搬,裴文虎面对着娜宁坐下,听她讲述发现麦吉斯失踪的经过。

  娜宁沉思着说了半天才说完,只觉口渴,一边喝水一边打量不知道在想些什么的裴文虎。

  娃娃脸,还有酒窝,笑的时候会露出可爱的尖尖的虎牙,看着当真不怎么靠谱。

  她心直口快,奇怪问道,“我说了那么多,你都能记着?我见过你们的府衙办事,都专门有人拿着个小本子写写画画记着什么,看着像是怕忘记什么重要的东西。”

  裴文虎又露出小虎牙来,“我能记着,不用担心,我记性比常人好一些。”

  娜宁半信半疑点头,尹吾去而复返,手里拿着一个盒子递给他。

  裴文虎还以为是麦吉斯的东西,下意识接了打开盒子,接着就被满满一盒的宝石闪了眼。

  娜宁看他将盒子拿远一些,眼睛发酸似的狠狠眨了眨眼,愉悦地笑出了声。

  裴文虎耳朵有点烧,茫然问,“这啥?”

  尹吾也茫然,“宝石啊,你不认识宝石吗?我们西域盛产这些颜色的宝石,也是我们商队来京都做的一部分生意。”

  裴文虎察觉到什么,把盒子放在桌上,干巴巴哦了一声。

  尹吾看看他,再次拿起盒子往他手里送,这次裴文虎说什么都不愿意接了。

  娜宁往前倾身,抓了一大把往他怀里塞,“这是给你的,谢谢你愿意帮忙。”

  这动作阔气得吓人,裴文虎下意识往后一躲,板凳腿不堪重负地吱扭一声,猛地一歪。

  眨眼间他就坐到了地上。

  屋子里所有人都呆了,娜宁还保持着抓着一把宝石往前送的动作,僵在半空,忽然用另一只手捂住嘴,浑身开始抽搐。

  明眼人一看就知道是憋笑憋的。

  裴文虎别扭地站起来,认真道,“大理寺办案不受银子,更何况我这不算是代表大理寺帮你们,我只是听,听我们侯爷的吩咐,我们侯爷不缺钱。”

  娜宁缓了一缓,扭头问尹吾,“哪个侯爷?”

  “就一个侯爷,”裴文虎先一步回答,“明平侯,明朗的明,平定天下的平。”

  娜宁懵懵懂懂地收回手,默了默,点了下头,“我记起来了,父亲说他是位品貌非凡的大丈夫。”

  裴文虎倒是很喜欢听别人夸顾长云,比夸自己还高兴,“所以说我不能收你们的,这些宝石。”

  娜宁和尹吾对视一眼,尹吾妥协地盖上了盖子,“好吧,等事情结束我们再道谢好了。”

  裴文虎急着回去跟顾长云说事,婉拒了娜宁热情的留饭邀请,走出几步后他回头,觉得从这个什么天下汇通的客栈外貌来看,实在也看不出会有什么好吃的东西。

  明平侯府,阿驿正捏着一枝竹枝逗三花玩,天气热,三花懒洋洋地侧躺在地上,偶尔才愿意伸出爪子敷衍地勾竹枝一下,连翘在一旁看着,觉得很像是三花在哄阿驿玩。

  空气被日光晒得黏稠,地面蒸着暑气,连翘担心他们俩中暍,催他们两个进屋去玩。

  顾长云一进门,明显有凉气在周身生起,阿驿捏着三花的爪子晃了晃,迷茫得看向冰盆,再抬头看看背光静静站着的顾长云。

  连翘还算镇定,轻声问他要不要沏莲子茶过来。

  顾长云没开口问答,目光细细扫过屋内,不放过任何角落,脸色愈发深沉,“云奕呢?”

  连翘一愣,摇头。

  “不知道啊,”阿驿同样摇头,捏了捏三花的爪子,低头问它,“云奕呢?”

  三花无辜喵呜一声,也像是在说不知道。

  顾长云闭了闭眼,竭力压下心中燥郁,转身大步跨出门。

  阿驿抱着三花站起来,似乎是看见顾长云身边的空气都在扭曲,心中担心,悄咪咪跑去问白清实云奕去哪了。

  白清实哭笑不得,“别管他们,那是他们两个之间大人的事。”

  怀里三花喵呜了一声,挣扎着想要跃上白清实的书桌。

  阿驿连忙兜住它,白清实书桌上摆的东西很多,宝贝的很,可不是让它闹着玩的。

  在小书房里待了一会儿,三花闹腾得厉害,阿驿没办法,只好抱着它赶紧往外跑,哄它给它捞小鱼玩。

  三花还没见过鱼,委委屈屈地缩在他怀里喵呜叫,很想去找顾长云或是云奕玩。

  顾长云比往常忙碌,在府中乱转悠,被陆沉看见了提醒一句,外面还有个他从漱玉馆带出来的兰菀,这都大半天了,人多多少少有些坐不住。

  很是烦躁,“我不是让人送东西过去了吗?”

  陆沉声音中有几分无奈,“送了,还是坐不住。”

  麻烦,麻烦!顾长云眼皮直跳,背上一层汗,黏黏糊糊的十分不舒服。

  顾长云深吸一口气,眼睛瞥着墙头,“备车,我回去换身衣服,去瞧一眼。”

  陆沉应声去准备马车。

  烦,顾长云捏了捏眉心,觉得比上战场打仗还要心力交瘁。

  身在长乐坊的云奕冷不丁打个喷嚏,对面的伦珠马上将目光从棋盘上移过来担心望着她,“是我屋子里冰盆放太多了?撤下去几个罢。”

  云奕摆摆手,心情颇有些微妙地等了一会儿,慢吞吞笑了一下,“没事,有人在背后说我坏话呢。”

  伦珠眉头稍展,还是不大放心,“我让人煮一壶奶茶来。”

  片刻后,云奕落下一子,坦然道,“我赢了。”

  还在研究下一步怎么落子的伦珠微微一愣,认真端详片刻,轻笑,“你看得比我长远,总是出其不意,我认输。”

  当初晏家庄常有一老伯做客,是常阿公的至交好友,下得一手好棋,成天逮着她和自己切磋。

  刚开始云奕输的极惨,每次和他下完棋都拉着脸半天闷闷不乐,这个怪老伯惊喜她进步飞快,更不愿意轻易放过她,变着招数打击碾压,但从来都是毫无保留,一点都没有逗弄小孩玩的意思。

  后来云奕能险胜他半子的时候,才知道怪老伯是天下闻名的棋圣关来。

  眼下云奕心情有些复杂,伦珠来京都后才渐渐接触这些东西,全是自学,弄得她跟欺负人似的……

  饶是他这屋静谧,然而偶尔还是有赌客的哄闹声传上来。

  云奕想起她进来后人声鼎沸的大厅,好奇,“白天也有那么多人来赌坊作乐么?”

  “游手好闲的人每时每刻都在游手好闲,”伦珠平静抿了口奶茶,记起来她才来时闷闷不乐的样子,“要下去玩一把吗?”

  身为长乐坊坊主的他贴心道,“长乐坊的荷官不会让你输的。”

  偏袒偏的也太明显了些,云奕失笑,朝他眨眨眼,“碰巧我少时也是个游手好闲的人。”

  伦珠弯了弯眼睛,陪她一同下楼。

  “坊主和云姑娘一起下来了,要随便玩玩。”

  消息在荷官之中传的很快,一位经验最为丰富的荷官自休息间走出,手端一盒各色筹码等在楼梯下,另有一荷官手中托盘上摆着点心和茶,随时待命。

  这特殊的阵仗吸引了附近一圈的赌客频频往楼梯上看,不多时,一男一女自楼梯上缓缓走下。

  伦珠照例戴着白色绘有朱红赤金奇异花纹的面具,长长两条红色如意结穗子乖顺地搭在耳后,云奕也戴了一个样式差不多的,小上一圈却同样精致。

  有熟客认出来这是坊主的装扮,只不过疑惑旁边这位女子是何人,长乐坊坊主神秘莫测,可从未听说过他有一个妹妹,这也不像夫人一样亲密啊……

  云奕看着两名荷官严阵以待的模样,哭笑不得,朝两人颔首道谢,随手拿了几个筹码。

  伦珠站在她身侧,偏头问她,“玩什么?”

  “打牌九吧,”云奕漫不经心扫了眼附近的赌桌,刚好有一个牌九桌要新开一局。

  刚才那局的赢家是个中年男子,面容消瘦,宽松的衣裳像是裹着一副骨头架子,眼中全是红血丝。

  他好奇地看着云奕坐下,筹码摆在桌上,挑了挑眉,神情有些轻蔑,刚想开口说些什么,猛地被一旁的视线狠狠刺了一下。

  伦珠静静站在云奕身后。

  其他两人面色也有些古怪。

  摇骰时三人不约而同让云奕先来,云奕只觉好笑,掷出个点三,正好是她对面上局赢了的男子坐庄开始摸牌。

  他见云奕摸牌的动作有些生疏,眼中轻蔑更甚,目光灼灼盯着她面前的筹码,只觉得已是他囊中之物。

  伦珠面不改色,反正他整个赌坊的筹码都能拿来,输得起。

  三十二张骨牌,四块一墩,墩八墩,每人摸八块,轮流出牌。

  云奕气定神闲,每一次出牌都像是随手扔的,第一局输了,中年男子得意地笑起来,将她面前的筹码拢到自己身前。

  动作间,他细瘦的手腕自袖口探出一小截,云奕淡淡一瞥,一小块半个铜钱那么大的红疮在眼前一闪而过,惊得她瞳孔一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