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九十章 “翅膀硬了。”
作者:荔元酒      更新:2022-05-18 02:40      字数:4112
  凌志晨不知得了什么好差事,神色明显较常日和缓,见两人远远行来只是不咸不淡抬了抬眼皮。

  凌肖走近行礼,语气淡淡三言两语道明今日事项冗杂,他不方便带领凌武卫持事。

  凌志晨轻轻皱了下眉,瞥了低着头一言不发的凌鸣,将早预想好的说辞托出,“你与鸣儿多日未见,带他见见事,不要总是这般畏手畏脚的。”

  “南衙禁军府衙上上下下禁军武卫几千人,不是属下一个个带出来的,”凌肖腰背挺直如同苍劲青竹,不卑不亢道,“还请都督斟酌言语。”

  凌志晨不悦,“众人明知鸣儿乃是你昆季,遮遮掩掩欲盖弥彰岂不是越描越黑,更何况你既身为副都督,提点下属几番又如何?”

  闻言,凌肖眉头轻蹙一瞬又飞快展开,沉默以对。

  凌鸣欲言又止抬眸,看着僵持不下的双方,心里实在是堵得慌,不禁开始懊恼后悔今日听了母亲的话,非要来跟着凌肖,一边又暗暗祈求陶明快些过来,若是他在此,此刻必已经开口缓和气氛了……

  萧何光很重视凌肖,明里暗里都提过望凌志晨将都督之位传他,凌志晨不是傻的,凌肖可当大任,受之无愧,然而他心中非得存着一个疙瘩,凌鸣是他的亲儿子,虽说平日不大满意,但还是一心想着在南衙为他谋个一官半职,现如今只是个武卫,凌肖就已经等着他卸任了,心中自然不是滋味。

  凌肖暂时不欲与他闹得难看,眸中无一丝波澜,缓缓开口,“今日之事,主为彻查京都禁物,都督自然知道其中利害,”他漠然抬眸,眼尾的形状很锋利,“皇上十分重视此事,北衙的人也会参与进来。”

  凌志晨目光微滞,眉间渐渐存了郁气,静默片刻,不耐地朝他摆了下手,“行了,你自去罢。”

  凌肖略一颔首,回身撞见凌鸣带了些失望的眼神,顿了下,向他也点了下头,快步走了。

  凌鸣看着他的背影消失在门外,握着佩刀的手紧了紧,凌志晨往前走了几步,脸色沉沉,“今日不与他同行最好,上面有人盯得紧,禁物的事你半点都别沾。”

  凌鸣有些担心,“禁物……北衙的人也会去?”

  凌志晨冷笑,“不用管,我看肖儿很是能耐,且交与他办罢。”

  凌鸣犹犹豫豫点了点头。

  凌志晨见不得他这副成日优柔寡断的样子,刚要开口斥责,陶明自外面进来了,家丑不可外扬,便将话咽了回去。

  凌鸣这会反应过来,知道自己躲过一劫,暗暗松了口气,往旁边又让了让。

  陶明进来疑惑看他一眼,“都督,我方才见凌肖独身一人出去了。”

  凌志晨哼了一声,“翅膀硬了。”

  陶明似乎是叹了口气,他背对着凌鸣,余光往后瞥了一眼。

  多年共事,凌志晨自然知道他什么意思,沉吟道,“鸣儿,你先下去,一切照常。”

  凌鸣心中窃喜,一本正经颔首,刻意沉稳着步子出门去了,不用人提醒就反手关好了门。

  房内两人听他渐行渐远的脚步声,半晌无言。

  凌志晨闭了闭眼,问他,“何事?”

  陶明眉间暗含担忧,“皇上命万丘山择日回京。”

  一张阴戾而笑里藏刀的脸浮现在眼前,狭长凤眼常年夹着如蛇蝎般狠毒的寒光。

  “万丘山?”凌志晨眼皮狠狠一跳,“他一个按察使,不才去南边两年,怎么那么快回来?!”

  陶明低声应道,“三年零六个多月了。”

  凌志晨只觉心烦,冷笑,“当年闹出那么大的丑闻,他还有脸回来。”

  陶明顿了一下,“皇上前些日子提了不少人,萧丞一提召万丘山回来,也没见动气,就这么痛痛快快地答应了……”

  “事出反常必有妖,这两人都憋着心思呢。”

  这话说完,两人皆陷入沉默。

  算时间的话,差不多四年前,新皇登基不久,一场大雨过后花街碧烟楼骤然坍塌,死伤数人,南衙禁军疏通救治时在瓦砾中搜出账簿,多位官员有名在上。

  皇上大怒,治御史大夫万丘山监察不力之罪,贬至建宁,多位言官上书求情,念万丘山开国时弹劾数名奸臣有功,勉强保住了三品的差事,然朝堂上下谁人不知,不得圣心,饶是三品亦无出头之日,一时人人自危。

  凌志晨有功,因此上位。

  虽说是萧何光提的,万丘山明面上不会说什么,还要假惺惺地客气几番,但他那个睚眦必报的性子,这次回来必然会抓住一切机会给他使绊子,凌志晨眉头拧成疙瘩。

  陶明不知想到什么,下意识往外望了一眼。

  凌志晨敏感觉察到他的视线,当即便明白他是在想凌肖。

  萧丞手上不只一枚棋子,微妙的平衡被归来的万丘山打破,众人必定会在暗中有所动作,萧丞不会让一家独大,会默许一些无关痛痒的小争小斗,萧丞刚应许他扩充南衙武卫人数,这会儿不会顾着他。

  但他青睐凌肖,凌肖是他手里最有分量的筹码,只是这枚筹码近日有些不大听话……

  明平侯府,裴文虎如愿以偿蹭了顿早饭,正美滋滋地喝粥,顾长云往云奕碗里放了枚虾仁,漫不经心扫他一眼,“你这件披风倒是眼熟。”

  裴文虎咽下口中的粥,指了指整齐叠好放在身侧凳子上的银灰色披风,“啊?这不是我的,”他犹豫不定看了一眼门外,“应该是侯爷您的,一位黄衣姑娘搭我身上的,应该是怕我着了凉……我瞌睡得很,大概看见了一片黄色的裙角,还未给人家道谢呢。”

  顾长云依旧心不在焉嗯了声,往云奕碗里又放了俩虾仁。

  裴文虎琢磨了片刻,不知道搭哪根弦上了,忽然一个激灵猛地站起来,凳子腿划在地上刺啦一声响。

  一时众人齐齐看向他,阿驿咬着肉包满脸疑惑,连顾长云剥虾的动作都慢了一瞬。

  裴文虎更紧张了,磕磕巴巴道,“侯爷,您别生气,那姑娘也是没想那么多,就把您衣服给我盖了,你,您别怪罪她,要怪怪我吧……”

  门外,连翘唇角上挑,揶揄地戳了戳身侧碧云的胳膊。

  碧云脸上染了薄红,更多的是无奈,把她作怪的手指挡回去。

  云奕失笑,“诶,想什么呢,不碍事,咱侯爷没那么小心眼,快坐下罢。”

  裴文虎憋红了一张俊脸,听顾长云无奈道,“一口一个您的,一件衣服而已,坐罢,没那么多规矩。”

  裴文虎委委屈屈坐下,心道那你一开始就沉着脸,看着怪吓人的。

  白清实目光在他们几人身上转了一圈,但笑不语。

  顾长云身侧环绕着的阴云在云奕同裴文虎一齐出门时到达了顶峰,云奕装察觉不到,顾长云送他们到后面侧门,不情不愿往云奕荷包里塞钱,若无其事叮嘱道,“累了就找个地方好好歇歇,但切记别贪凉,云三有过医嘱,你记得的。”

  裴文虎后知后觉咂摸出来一点什么东西,默默站在一旁假装自己不在此处。

  云奕哭笑不得,“我又不是傻的,不是给侯爷办事,还能累着自己不成?”

  顾长云眉梢一挑,意思是给他办事的话累着也没事?

  见他欲要开口,云奕连忙往他唇上一点,无奈,“得了侯爷,我记得呢,你不也有要事,我看方才白管家的眼神,简直要不管不顾绑你去书房了。”

  顾长云被她的话逗笑,在她脑门上轻轻弹了一下,“去罢。”

  裴文虎正偷摸好奇扭头看他们告别到哪了,触不及防酸倒了牙。

  许久没有活动筋骨了,云奕好不容易将顾长云送进门,回身懒洋洋伸了个懒腰。

  裴文虎有些拘束地瞧着她,眼巴巴道,“云姑娘,咱们去哪啊,要去那个‘汇通天下’客栈么?”

  “不急,”云奕眯眼看了看远处的屋脊,“跟我去个地方。”

  或许连她自己都不觉得,在顾长云不在的地方,没有蓄意伪装的时候,身上总透露出一种处变不惊成竹在胸的淡然气质,很让身边人觉得安心。

  裴文虎乖乖跟在她身后,时不时被问上一句什么,也是老老实实回答,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问及生辰的时候,云奕迟疑了一下,比自己还大些,但看着还是个小孩,便停在路边给他买了捧脆生生的剥好的鲜莲子,歪头看他笑呵呵一粒一粒嚼着吃。

  还以为和阿驿差不多大,生了张娃娃脸。

  想到阿驿,云奕鬼使神差扭头要往回走,裴文虎跟上,问她,“云姑娘,咱们要换个地方去?”

  云奕摇头,“给阿驿也买一包。”

  裴文虎点点头,没走两步,迟疑道,“现在天热,若现在就买了转悠一圈也闷得不好了,要不咱们回去时再买?”

  云奕笑了一下,“是我没想到,先走罢。”

  前面不远就是三合楼,柜台后柳才平捧着他的小茶壶看书,见两人一进门,眼睛一亮,扔了书站起来,正想着是唤姑娘还是唤小姐,便见云奕左右看看,唤了声“柳叔”后径直朝自己走来,顿时笑弯了眼,“诶,小姐来了啊。”

  裴文虎来过两三次,正稀罕墙上挂的写有新菜名的牌子,忽然听见这么一声,脑子都没转过来弯,愣愣地看着三合楼掌柜亲亲热热地和云奕说话。

  小姐?是他想的那种小姐吗?

  明平侯如此财大气粗,竟是买了个三合楼送给云姑娘?怪不得之前听街坊邻居说侯爷送东西都送来了三合楼。

  “柳叔,我吃过了,”云奕想了想,指了下呆若木鸡的裴文虎,“给他来碟桂花藕糕,长身体呢。”

  柳才平笑眯眯应了,“行,我给你切碟甜瓜来。”

  伙计拎了茶壶过来,云奕安顿好裴文虎,上楼去找晏子初。

  片刻后,晏子初阴沉着脸,眼下一片青黑,浑身戾气地坐在了裴文虎对面。

  云奕硬是把茶杯塞到了他手里,“来来来,喝口茶醒醒神。”

  “晏子宁,我是不是太惯着你了,”晏子初咬牙切齿,阴森森开口,“鸡叫时我才睡下,现在还不到巳时。”

  云奕八风不动,执着往他手里塞茶杯,“辛苦辛苦,来,喝口茶醒醒神。”

  “……”

  晏子初额角青筋直跳,忍了许久才忍住把这杯茶扣在桌子上的冲动。

  裴文虎低头一片一片数杯子里的茶叶,精神抖擞竖着耳朵光明正大偷听。

  晏子宁?晏姓?

  还是晏子初率先败下阵来,手上泄了劲,不情不愿捧着茶杯喝了一小口,或者说从他被云奕拉着下床的时候就已经败了,而且数年来一直如此。

  云奕坐他旁边,伸手在发愣的裴文虎面前叩了叩桌面,“那个消失不见的西域商人叫啥来着?”

  裴文虎茫然抬头,“麦吉斯……”

  晏子初小指在杯壁上轻轻摩挲了一下。

  云奕余光瞥见,放心地拿了块甜瓜慢吞吞咬。

  她就猜晏子初知道这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