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九十二章 潄玉馆的楼顶完了
作者:荔元酒      更新:2022-05-18 02:40      字数:3657
  三合楼,裴文虎神情恍惚地往嘴里扒拉冰雪荔枝膏,仍是不敢相信自己辗转打听奔波多日的事就这么轻而易举解决了,虽然结局是不大好,但那么多天下来,那吾他们应该也能猜到了罢……

  瞥一眼云奕端着盏莲子汤靠在柜台前跟掌柜说话,有个年轻男子掀开帘子出来,递了个蜜煎雕花给她。

  约莫是他的目光太过直愣,男子不经意回眸对上他的目光,微微一顿后朝他轻笑颔首,裴文虎偷看被抓包,涨红着脸匆匆对他点一点头,连忙低头继续吃荔枝膏,恨不得把脸埋在碗里。

  这好像是三合楼的少掌柜,方才那个是三合楼幕后东家?

  裴文虎吸溜完最后一口,瓷勺不小心磕在碗沿一声轻响,也在他心头轻轻敲响,后知后觉这里是三合楼,三教九流在此汇聚一堂,来往间除了市井里传闻逸事,还有江湖中的暗波浮动。

  晏姓有些耳熟,裴文虎撑着脑袋想了半天也没想出个所以然,他打小生活的地方只是一个寻常小镇,父母亦是平常百姓,费心供养他读书考试,来到这京都才看过种种繁华,连坊间传闻也只是略有耳闻,更不必说那些他刻意回避的东西了。

  他非是天资愚笨死读书的人,心思自然有活络的时候,然云奕是顾长云护着的人,便只拿出了属于少年人的单纯和热忱赤诚以待,没有想那么深。

  云奕回头时,一眼看见乖顺坐在桌边对着空碗打瞌睡的他,失笑,跟柳正打了个招呼,走到他身边轻声唤他,“裴文虎?”

  裴文虎眯着眼,胡乱抹了把脸,口里嘟囔着,“先生……我没睡,我闭目养神呢……”

  云奕还没再出声,他胳膊肘一滑,生生把自己惊醒,茫然左右环顾,“……云姑娘?”

  “回去睡罢,事不是办完了?”

  裴文虎愣愣点头,犹豫问道,“我送你回府?”

  他明显感受到这句话话音刚落,柜台后一老一少齐刷刷投来目光,看得他脖颈忽然一凉。

  云奕弯了弯眼睛,“我先不回,”说着,她别有深意地抬了抬眉,笑道,“得给侯爷留点时间做他的事。”

  他娘亲说过若他成婚,夫人知道给自己独处的时间是好事,裴文虎认真点头,紧接着又打心底生出些疑惑,瞧着侯爷和云姑娘孟不离焦焦不离孟的,今日出门更是……黏人得紧,就算做自己的事也会心不在焉罢。

  柳才平装了一只厨房新做的焦鸡给他,斩好拌好,回去打开裹着的荷叶能直接吃,又香又嫩。

  裴文虎吸吸口水,不好意思地接过荷叶包,再三道谢后迈着欢快的步子离去。

  闻着香味云奕忍不住多看了两眼,一回头柳正早已端着一碟焦鸡等她,笑得有些无奈,“你知道我爹偏心,这是一开始就给你切好的,只是先将给裴文虎的拿了出来。”

  柳才平笑呵呵地吸溜一口茶水,深藏功与名。

  云奕偎过去几句撒娇的好话将人哄得喜笑颜开,忽视柳正无语的表情,心满意足洗了手直接捏着鸡块往嘴里送。

  月杏儿才睡醒,游魂一般从楼上飘下来,见着云奕一双杏眼马上瞪大,直接从剩的几节台阶蹦跶下来,欢欢喜喜道,“小姐,你终于舍得回来啦!”

  云奕何尝听不出她这一句中暗暗的酸意,捏捏她的脸,“怎么瘦了?”

  月杏儿不满撅嘴,“还不是因为如苏力,天天做噩梦,隔三天还得闹场大的,吵得我夜夜睡不好觉。”

  云奕啧了一声,出个损招,“下次直接敲晕。”

  柳正无奈看她一眼。

  月杏儿兴冲冲挽着她的胳膊,亲昵地埋怨,“小姐,你都好久没带我一起玩了。”

  “多大人了还想着玩,晏箜呢?”云奕瞥柳正一眼,一手在柜台下打了个手势。

  月杏儿了然,捂嘴偷笑,“谁知道他上哪去了。”

  正巧柳才平乐呵呵端了三鲜面过来给她当早点,云奕瞧着也要了一小碗,两人并肩坐在柜台后吸溜面条,一时无话。

  空气黏稠闷热,在外面略站一会儿就热得满头汗,中午街上没什么人,一抹不起眼的痩窄身影挤在墙边丁点阴影里拄着竹杖慢吞吞移动。

  方才卖荷花的小姑娘送了他一张打蔫的荷叶,扎西听她熟练拧断荷叶茎的一声脆响,含笑躬身让她盖到自己头上。

  小姑娘一年四季一直在这块卖花,花篓里红红绿绿粉紫,她眼熟这个眼盲以说书为生的少年郎,可惜看不见自己挎着的五颜六色,惋惜地在心中叹息一句,又硬塞给他一个大而饱满的莲蓬。

  扎西袖中沉甸甸揣着一个莲蓬,不住拱手道谢,面上的微笑看得小姑娘微微脸红,忙提着花篓往家去。

  从荷叶莲蓬上发出淡淡清香驱散了一丝炎热,扎西唇角含笑,继续不紧不慢地在街上走。

  福满来茶楼已经彻底封了,外面围着竹扎的栏杆和木板,蒙了黑布,短短几日就由人来人往热闹兴隆到了如此破败境地。

  扎西余光不动声色在其上扫视一圈,脸上被晒得通红,经过路人好心提点,慢慢走到一旁小巷口,坐在阴影里堆放的木板上歇凉,竹杖放在脚边。

  偶有听他说书的熟人经过时会跟他打声招呼,顺便问他下一场准备在哪说,都好些日子没见他了。

  扎西一一仰着脸笑答,前些日子发痧,在家里好好歇了几日,说书的场子正在筹备等云云。

  熟人了然地望望他细痩的手腕和窄窄的小脸,忍不住叮嘱一句注意身子,还说定然会去捧场。

  扎西便要起身拱手行礼,熟人站一小会就热的不行,匆忙告辞。

  不远处一茶楼外,端着托盘的伙计探头往这边看了两眼,匆匆缩了回去。

  扎西复又坐下,舔了舔发干的下唇,侧耳听街上来往的脚步声,有个是朝着自己来的。

  “小先生,近日身体可好?天热,喝口凉茶罢。”

  伙计递上茶碗,弯着腰同他说话,又觉得这姿势太累,索性直接蹲在他旁边。

  扎西道过谢后捧着茶碗小口小口喝着,紫苏芳香四溢,加了薄荷叶味道很是清凉。

  伙计暗暗将他上下打量一遍,试探开口,“几日未见先生开场了。”

  这一条街的茶楼几乎都请过他说书,一半是怜惜他小小年纪瞎了眼睛出来讨生活,一半是因他确实讲得引人入胜,起承转合拿捏得当,吸引不少人来听,人家脾气也好,说话也和气,先前有位读书对他很是佩服,客客气气称他一句小先生,时间久了便传得听他说书的人都称他一句先生。

  “还得诸位老板照顾生意,”扎西抬袖点了点额前薄汗,笑笑,“天热,正闲着呢。”

  伙计心里有了计较,喜笑颜开,“赶巧了,我们老板正想请先生开场,念叨好几天了,就差差我出去满街找先生你了。”

  生意人满嘴好话,扎西浅浅一笑,点点头,“那确实是好事,好事。”

  茶底微苦,伙计耐心等他喝完,勤快收了碗将竹杖递他,引他往一处茶楼去。

  扎西在脑海里默默铺开一张地图,香茗楼,新开没两个月,生意不温不火的,约莫是寻个由头为了招揽生意。

  老板很热情,当下敲定两日后在楼里开场,一连开三天,出手阔气,定金都多了两成。

  扎西心满意足揣着钱袋,顶着卷边的荷叶不紧不慢往百戏勾栏去了,路上没忘停下给扎朵捎了包糕点,哄哄自家因出门不带她而不高兴的小妹。

  暑气氤氲,空气仿佛热得扭曲,午间万籁俱静,连树上的蝉都停了鸣叫,几名壮丁推着堆满麻袋的推车,汗流浃背,顶着太阳艰难地在路中央移动。

  路上人影稀少,推车和人的影子挤成一团,这是皇宫门前中轴道上最远的一处,也因是最远,才允许寻常行人车辆通行。

  推车猛地颠簸,“咚”一声闷响,一口麻袋自车上滚下,重重跌在尘土里。

  然而推车的壮丁无一人回头,全是无事发生的模样,闷着头继续往前奋力推车。

  不多时,推车慢慢往旁侧方向偏去,拐个弯,不知行到什么地方去了。

  只余下那路上孤零零一口麻袋,瞧不出来里面装了什么东西。

  顾长云莫名觉得这一日过得格外慢,晌午没有胃口,王管家好说歹说才说动他点头,让连翘端了汤面和小菜去书房,没吃几口,又几乎是原封不动给端了出来。

  连翘是个机灵的,到了申时去给顾长云送点心,专门拣了几样云奕爱吃的,果然,顾长云瞧着出了回神,配着莲子茶一样吃了一块,眉间的烦躁才堪堪消褪了些。

  日暮云奕仍是未归,顾长云耐不住,去偏院坐了一会,接着光明正大让来喜去三合楼寻人,没想到却得了个云姑娘领着小表妹出门玩耍去了的结果。

  顾长云听后,静默片刻,将手中木雕苍鹰狠狠摩挲一遍,皱眉,“大晚上的,两个姑娘家也不带人,出门耍什么,真当京都多安生么!”

  来喜瞟了眼外面颜色好看的晚霞,层层叠叠的橘和淡蓝,不敢开口实话实说现在离天黑还早,起码还得有三刻钟。

  顾长云坐不住,又不知云奕去了哪里,更觉烦躁,眼尾洇出一抹红意,硬生生连喝两盏安神茶才压下没来由的心火。

  偏偏云十来报,说看见云姑娘去了潄玉馆,还是从正门进去的,点名要见楼清清和兰菀。

  再喝十盏安神茶都没用!顾长云险些失手摔了茶杯,惊恐开口,“你亲眼所见?”

  云十掷地有声,“若有半字为虚,属下提头来见。”

  顾长云对他的脑袋到底在他脖子上长着还是在手上拎着不感兴趣,满脑子只有一件事。

  云奕终于要和楼清清正面对上了。

  潄玉馆的房顶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