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4、起风
作者:酒酿四喜丸子      更新:2022-05-18 11:48      字数:4488
  碧空如洗,白云悠悠。

  水天相连之处水鸟翩飞,帆影点点,这里正是位于太仓的浏家港。

  这浏家港是朝廷开海之后在原有基础上重建的又一处大型港口,与泉州、广州、通州、塘沽并称五大港,至今已投入运营近三年。

  逝者如斯夫!

  坐在茶楼里,宝玉极目远眺忍不住发出感慨,时间过的真快,离上回温居都已经过去四五年。

  这几年说长不长说短不短,却足以发生许多重大事件,甚至改变大顺历史。

  忠顺、宝玉等头一批派遣出海的船队安全归来,随之而来的是大笔的财富,各种香料宝石珍贵木料。除了明面上的这些,还有数量不明的大量压舱银子。

  有形财富价值有限,无形财富的价值却远胜于此,因为这次远航证实了出海记一书的准确度。

  “风暴过后,我们那艘船偏离了方向,和船队失散。好在船上配备了钟表铺子发明的航海仪,找到了有淡水的小岛。补给休养大半个月后,按照书上的指引,一路到了爪哇岛,在那里成功和船队汇合。”

  “要不是出海记,能不能顺利活下来,回到大顺还不一定。这书真是好书,难怪船长他们人手一册,嘿嘿。”

  “我们的船队和他们不是一个方向。不过,也的确见到了书上提到的鸟兽,像肚皮上长着育儿袋的袋鼠,抱着树不下来嘴巴不停吃树叶的无尾熊。只是肉都不怎么好吃,比不上猪肉牛肉。”

  “那一片片赤红的土地下面竟然全是铁矿,这你能信?”

  “骑马一走三四天压根看不到一个人,那可都是肥田!好不容易在第六天见到一个,还是穿草裙拿木矛的土人。这土人家也不是村庄,而是只有三四十人的部落,给了些吃的穿的,就恨不能跟我们走。”

  “杀人?干嘛要杀人,太弱了,没必要。你会在意脚下的蚂蚁?”

  ……

  正因为有水手的现身说法,又有让人眼红的巨额利润,派遣船队出海的越来越多,以至于泉州港与广州港过于繁忙,无法满足需要。

  浏家港正是在这种情况下被提议重建。

  前朝时期,三宝太监下西洋正是从此地入海,有相当的基础,而整个重建工程被派给了皇帝最信任的润王,润王又交给了世子李晟。作为李晟的好友,宝玉自然被抓了壮丁,挂了个名,为李晟出谋划策,跑前跑后。

  码头一共分三期,数年过去,也不过才建了一期,二期正在建设,三期还只是草图。

  哪怕只有一期,每日吞吐量已经不亚于其他港口,加上被宝玉引入的糅合了各种现代风格的商贸娱乐,税银大把入了国库,美的皇帝合不拢嘴。

  此时,码头上熙熙攘攘,人流如织,喧嚣无比。

  数不尽的海船或是满载而归,或是即将远航,全都是数层楼高的大商船。这些商船组成一个个长蛇般的队伍,每一艘高高矗立的桅杆上都挂着旗帜。一种花纹或图案代表着一支船队,一家实力雄厚的海商。

  站在高高的茶楼上,能远远看到巴掌大的小人。这些小人有穿着马甲露出肌肉虬结臂膀装卸货物的,有抄着南腔北调招揽生意的,有挂着笑容或泪珠迎亲送友的,来来往往络绎不绝。

  一道虹桥飞跨水面,桥下是送行的队伍,有人挥手道别,有人依依不舍的叮咛,有人抱头痛哭。桥上两侧则是密密麻麻蜂巢般的小巧商铺。这些铺子既能供旅人歇脚休憩,也能供人欣赏风情购物。

  足以供五匹车马并行的宽阔桥面上,有坐着轿子的达官显贵,有威风凛凛骑马飞驰的差人,有骑驴慢吞吞走着的闲适旅人,有乘马车缓缓而行的女眷,有衣着打扮不同的普通路人,还有挑担推车叫卖的小商小贩。这车水马龙的场面一直延伸到两侧桥头。

  码头旁是酒楼茶楼,不可计数,各种店铺与字号鳞次栉比,车轿骡马忙碌不停,行人络绎不绝,无不透着一股子繁忙热闹欢快,让人流连忘返。

  “这简直是一幅活生生的《清明上河图》。”站在窗口,宝玉忍不住赞叹。

  “尤其这一幅活生生的画卷还是出自你我之手。”

  旁边站着的李晟带着笑意的声音响起,话里的得意让人不忍直视。

  “是,都是你们的功劳。陛下不是已经下旨封赏了么?”一道酸溜溜的声音打破了李晟的自我陶醉,说话的是个穿竹青锦袍的青年男子,嫉妒使得他俊美的脸庞略有扭曲。

  他怀里还坐着个穿碧绿绸袍的小童,听到这话,小童晃晃头上的总角,嚷道:“爹,二叔比你有本事,承认吧。”

  “龟儿子!”青年轻轻拍了下儿子的后脑勺。

  “爹,嫉妒是没用的,你好好努力,兴许有朝一日能比宝叔强。”小童摇头晃脑道,“不过希望不大。还有我不是龟儿子,我是贾桂。”

  青年哭笑不得:“这小子,越大越不像话。”

  “跟你学的。”贾桂笑嘻嘻道,“算了,以后还是跟宝叔学吧。”

  宝玉莞尔,冲青年扬扬下巴:“琏二哥,桂儿的确比你聪明,你四五岁的时候三字经连开头都没念,桂儿已经能熟读三百千。”

  一听这话,贾琏瞬间变脸,满满都是骄傲,比李晟也不差:“也不瞧瞧是谁的儿子。”

  宝玉忍笑,这会你不觉得儿子是贾珍的了?随着贾桂逐渐长大,脸也越长越开,容貌九成九像足贾琏,儿子是谁的已经无需怀疑。

  “桂儿,你怎么跟着你爹来江南了?”

  去年春日倒春寒,王熙凤受了伤寒,一病不起,缠绵病榻半年后撒手归西。贾琏没有续娶,而是将尤二姐及儿子接回府中,过了明路。眼下贾桂已经是大房正经的长孙,在没有嫡子的情况下,庶子的身份并不妨碍他的重要性。

  说到白事,近几年宁荣二府办了好几桩。三年前京中爆发时疫,宁府的贾敬、贾珍、尤氏,荣府的贾母、贾赦、王氏,全都不幸染病身亡。那时恰逢宝玉出海,等回来,人都已经送去铁槛寺多时。

  时疫过后,京中足足空了十分之一,几乎家家都有因病身亡的,一连三年,没有一户人家办喜事,贴春联,全都在守孝。

  就说宫中,按理说守护森严,但上皇和甄太妃也还是因此薨逝,让皇帝松了老大一口气。

  让当今特别不爽的是忠顺那时在海外,忙着在星岛建国,毫发无损。

  就连义忠郡王也遭了难。他倒是活的好好的,但儿子因为体弱年幼全折了进去,让人好不恼怒。也正因没了儿子,心劲儿一松,造反的念头去了八九分,并没有按照计划进行下去。

  其实,他想继续也没法子,手下的死忠多是他爹义忠亲王的知己友人,这些人都上了岁数,一场时疫下来,没了大半。又因开海,跟着皇帝吃香喝辣不比跟他造反痛快?死忠的子孙后辈未必也是死忠啊。

  如此一来,队伍便散了,哪里还有能力造反。

  这事儿让当今又忧又喜。

  忧,是因为疫病造成京中人口大量减少,经济受损。喜,自然是整日上蹿下跳的祸头子都被老天一棍子打瘫,给他的绝对统治消除了隐患。

  好在,有开海后源源不断的商税补充,朝廷并未因这场疫病发生大的影响。而这也坚定了今上开海的决心。

  “这不是出了孝,趁着有时间,带上桂儿出门走走看看么。”贾桂还没回答,贾琏便将来意说了出来,“二哥也想着在码头谋个差事。”

  守孝三年,贾琏丁忧,毕竟他不是什么不可或缺的官员,不会被夺情。

  在府里闷了三年,一出了孝,便拖家带口火急火燎地来了江南。

  “不回户部当差?”宝玉挑挑眉,“不是在户部做的不错么?”

  贾琏摸摸鼻子:“官儿太小了,不知什么时候能爬上去,反倒不如跟着世子混饭吃。”

  宝玉没出声,自顾自落座,端起茶杯喝着,神色不变。

  这些年过去,族学培养出了两个进士,五个举人,三十几个秀才,早就不是当日无人可用无人在朝堂的局面。也因此,贾琏做不做官,官做的好不好已经不甚重要。荣国府没有贾琏,还有刚中了举人、潜力无限的贾环,影响力并不会变少。再说,不是还有他么。

  倒是李晟,一听跟他混饭,心里好笑,不是人才并不会太重视,但混饭倒的确可以。

  “你倒是说说想做什么?”

  浏家港后续建设还有许多,意味着功劳还有许多,但未必仍会控制在他李晟手里,不知哪天当今就会来摘果子。

  大皇子,也是今上嫡长子,已满十六岁。开年以来,当今常带他到朝堂观政,这意味着大顺下一代继承人已经开始培养。

  大皇子若要建立威望,必然需要足够的功绩。相比打仗,插手码头的建设并借机捞足政治资本显然更安全更有保证。

  如此,李晟再如何贵为宗正世子,也贵不过皇子,必须得给腾位置。

  再说,码头功绩太大,今上还真未必想看到这功绩出自其他分支族人,哪怕是心腹润王府上也不行。功高震主,还出身宗室,危险度比臣子还高,小命说不定都会因此丢了。

  想到这里,李晟心生退意,见好就收不管什么时候都是明智之举,太过贪心很容易得不偿失,仅仅一个码头一期的功劳想来已足够一辈子平平安安,吃喝不愁。

  从沉思中回过神来,看一眼悠哉悠哉喝茶的宝玉,李晟又想起数日前对方的话。当时宝玉劝他急流勇退,将码头的事交上去,闲下来也好跟着去海外见识见识,他一口回绝,一来放心不下后续建设,二来不想将唾手可得的功劳让出去。现在么……

  恰在这时,贴身小厮来喜匆匆来报:“世子爷,宫里来人了!”

  “宫里?”李晟心中一凛,不自觉的挺直上身,“钱公公吗?”

  “不是,是夏公公。”钱公公负责传旨,涉及的多是政务,他在宫中的地位远远比不上夏守忠。

  近年来夏守忠已经极少出宫,但这并不妨碍他大内第一红人的影响力。

  “竟然是夏守忠?”与宝玉对视一眼,李晟匆忙告辞,跟着来喜离开。

  将人送到大门口,见底楼大堂又开始说《萧霸天海外建国记》,宝玉转身笑眯眯的上了楼梯。

  抬脚刚要上去,一股香味从楼梯后一道小门里飘了出来,那是往后厨的。

  “小二,将刚出锅的鸡头菱粉糕给爷上两份。”吸吸鼻子,宝玉立刻做出判断。

  小二忙走过来,笑着招呼:“是二爷,您鼻子可真灵,今儿就做了十份,刚出锅。”

  “快去,爷还在老地方。”宝玉挥挥手,回了包间。

  包间内贾琏正喂贾桂吃小馄饨,看到他进来,笑道:“怎么不跟去瞧瞧?”

  “和我关系不大。”宝玉摇着手里的折扇,“你这是真打算来码头当差?”

  贾琏勾起嘴角:“谁都看得出这码头是块大肥肉。历练两三年再回京城,升官是必然的。你说我来不来?”

  “行。想清楚便好。”宝玉合上扇子,一指门外,“晚了世子说不定就将这一大摊子交出去了。”

  贾琏惊讶道:“你是说钱公公的旨意?做的好好的,这是为什么?”蹙眉想了想,才了然道,“哦,明白了。的确是要交出去。”与宝玉对视一眼,两人心如明镜。

  贾桂看看亲爹又看看二叔,不明白大人们在说什么:“为什么世子叔叔要上交?”

  贾琏笑嘻嘻道:“因为你世子叔叔功劳太大了啊。”

  将胖儿子喂饱,放在椅子上,他又抬头看着宝玉道,“宝玉,你的亲事该定下来了。”

  宝玉一愣,随后便点头道:“是该定下来了。”心里却止不住叹息,因为黛玉和宝钗都在等他,二人生生拖成了大龄剩女。

  贾琏指指他,摇头笑道:“美人恩重,何必推脱?男子汉大丈夫,多几个女人理所当然。”

  宝玉摊手:“谁妻谁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