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8章 仙君断情绝欲(10)
作者:狐阳      更新:2022-05-18 15:11      字数:10280
  宫灯明亮, 侍从林立,屋外侍卫重重把守,宫殿之中却显得有些寂寥。

  白竺坐在榻上, 以手触碰着那些银针,旁边则放着镌刻着字迹的竹简,那些皆是魏舒白派人送来的, 上好的竹简, 其上的刺剃的干干净净,无丝毫的瑕疵,甚至用的黄布包裹,一看便像是这宫中之物。

  他本还算认真,有脚步声靠近时蓦然动了动耳朵,又兀自忙着自己的事情去了。

  “公子,夜深了,您该休息了。”宫人小声说道。

  “把雪灵芝帮我找出来。”白竺说道。

  宫人惊讶道“您现在就要?”

  白竺不接话, 宫人只能匆匆退下,去将雪灵芝的盒子找出来放在了他的面前。

  白竺用银针轻轻试探着, 从其中挑了一丝出来放在了鼻端。

  如今情况危急, 他的眼疾已经成为了负累,如果不治好,永远留在宫中, 被一个不爱的人亲近,还不如死去。

  眼疾想要治好, 有上策,自然也有下策。

  先帝驾崩, 京城一片缟素, 藩王却纷纷传来了问询, 京中之事颇多,魏舒白明显被事情缠身,暂且顾不上这里。

  “殿下,白公子动了雪灵芝。”侍从匆匆前来汇报道。

  “动就动了,连血皮参一并给他送去。”魏舒白闻言时说道。

  “这会不会有什么不测?”侍从有些担忧。

  “即使他治好了眼睛又有何妨。”魏舒白笑道,“他出不了这里的。”

  “殿下高明。”侍从匆匆退去。

  各个王府被围,宛如瓮中之鳖,茂王摔了茶盏无数,可也只能自己气自己。

  “如今要怎么办?他一个冒牌货真就这样得了天下,祖宗何以安宁?”

  “可是他大军在手,我们说出的话天下人不会信的。”

  “父皇已死,太子是名正言顺的继位者,如今他没有对我们动手,一旦他等登基,我等必死无疑。”茂王负手道。

  “如今要怎么办啊,皇兄?我不想死……”

  “京中御林军不过五万,各地兵力有几十万,我们需要父皇的虎符。”

  “可是虎符这种东西,魏舒白肯定一开始就拿到手了。”

  “那怎么办?!”

  一声鸟雀的鸣叫声响起,漆黑的鸟儿落在了窗棱上,反复跳跃,啄着自己的腿。

  茂王看了过去,那鸟飞起时,一根竹管掉落了下来,他伸手接住,打开时其他人纷纷围了过来。

  联手。蔺。

  “是蔺王!”

  “他已经逃离京城了。”

  “会不会有诈?”

  “魏舒白下令通缉,说他是害死父皇的主谋,我们一旦与他联手,说不定也会被打上逆贼的名号。”

  “早晚的事而已,现在不联手扳倒魏舒白,我魏氏的江山就真的要拱手他人了。”

  “那要怎么回信?”

  “不必回信。”茂王说道,“他一早就知道我会同意。”

  城外三十里处的一座村庄,农忙之人往来,倒是颇为的热闹。

  土屋之中蔺王静坐,下位数名谋士皆是跪地而坐“王爷,如今您的消息传出去,藩王已有消息传回,魏舒白非是正统,必然无法得到天下认可。”

  “他不要紧,要紧的是卓一。”蔺王开口道,“有他在,尚武军的虎符很难到手,一旦魏舒白调动尚武军,各地藩王未必能够攻下京城。”

  “卓一确实是大麻烦,可如今江湖之中能与其抗衡的人极少,多是他国朝堂之人。”一人说道。

  “之前让你们联络沈醇,可找到他的踪迹了?”蔺王问道。

  “对方从宫中逃脱,一直未见踪迹,属下无能。”一旁的侍从跪地道。

  “若有他在,卓一不足为虑。”蔺王叹了一口气道。

  “多谢蔺王爷抬爱。”一道声音不知从何处传了过来。

  本来守卫的侍从纷纷拔剑戒备“谁?!”

  “出来!”

  众人看向四周,蔺王起身开口道“放下兵器,沈少侠可算是来了。”

  “寻找你们花了一些时日。”沈醇从上落下,直接落在了蔺王的身侧。

  他出现的太突然,几个侍卫下意识想要驱逐,却被他以剑鞘架住了刀锋,扭动之时,那刀全部脱手。

  侍卫皆惊,蔺王已经看向了来人,心中感叹了一声好样貌,拱手笑道“沈少侠。”

  “王爷多礼。”沈醇收回了自己的剑看向了他道,“在下可以对付卓一,只有一个要求,事成之后白竺我要带走。”

  “好。”蔺王答应的十分干脆,“本王最是喜欢有情人终成眷属。”

  “王爷可有信物为凭?”沈醇问道。

  几个谋士纷纷看了过来,本要反对,却被蔺王抬手压住,他从怀中取出一枚令牌递给了沈醇道“此物是父皇亲赐的免死金牌,可能当作信物?”

  “可。”沈醇接过了令牌,从怀中取出一物放在了他的手上。

  那一物玄黑色泽上镌刻着金纹,看着虽小,份量却颇重。

  蔺王接过时大惊“这是虎符?”

  “虎符?!”其他谋士纷纷看了过来。

  “从宫中带人不容易,想要偷到虎符还是极容易的。”沈醇说道,“这就算是在下的投诚令了。”

  蔺王捧着虎符难掩激动之情,行礼道“有沈少侠在,本王果然如虎添翼。”

  宫城之中仍在整顿,各地问责四起,魏舒白已经做好了死守京城的准备。

  “蔺王…”魏舒白将手中虎符交给了手下道,“调动尚武军,守住京城。”

  “是!”那人拿着虎符匆匆离开。

  宫城内外皆有紧张之感,魏舒白数日忙碌,心绪有些浮躁,趁着一时的闲暇去了凤仪宫中。

  白竺本在配药,听到声音时手顿了一下,却未停下动作。

  宫中侍从本要通传,却被魏舒白抬手制止,他缓步行到了白竺的对面,在榻上坐下看着他道“你可能听出孤的声音?”

  白竺动作未停“殿下有何事?”

  “来看看你,近日忙碌,总不得闲。”魏舒白说道,“来看看你就觉得内心平静的很。”

  白竺停下了动作,打开了一旁的布包,从其中抽出银针道“你可要血?”

  “什么?”魏舒白疑惑道。

  “我既要解毒,药人之体便会失去作用,你若想要百毒不侵的体质,只能趁此时。”白竺说道。

  “药材还未凑全,不必急于一时。”魏舒白说道。

  “想要调养好,总共需要三年。”白竺冷声道,“第一疗程便需服下雪灵芝,其余的可以慢慢寻找。”

  魏舒白不想在此时破坏自己在他心目中的形象,可此时不取,日后便再也没有机会了“为何给我?”

  “殿下不一直想要么?”白竺刺破可手指,从其中滴出了数滴血液落在了瓷盘中推给了他道,“拿去吧。”

  “我在你心中便是这般形象么?”魏舒白问道。

  白竺不答,只兀自握住了药杵继续配着药。

  魏舒白讨了些无趣,起身离开时却将那瓷盘带上了。

  “此物交给太医拿去配药,务必让人试药。”魏舒白说道。

  “是,殿下。”侍从捧过了瓷盘匆匆去了。

  尚武军调动,藩王出兵勤王,打的却是清君侧的名号。

  本是繁华的京城,如今只是偶尔有马蹄哒哒,其他地方皆是关上了门,大街之上不见百姓。

  “先帝起灵……”

  “殿下,白公子给的血配了六丸药,五丸给其他人服下,之后再服其他剧毒皆是没有反应。”新上任的宦官捧着盒子道,“连剧毒之王鹤顶红也是一样,如今只剩这一枚。”

  魏舒白打开了盒子,其中一枚暗红的药丸躺在其中,一旦服下,百毒不侵。

  他将那药丸拿起,却又放回了其中,将盒子盖上后放入了袖中。

  “殿下不吃么?”宦官问道。

  “此事不急,登基大典准备的如何了?”魏舒白问道。

  “诸事皆备,茂王等人已经服下,国不可一日无君,殿下登基,名正言顺。”宦官说道。

  “等了这许多年,终是到了。”魏舒白笑道。

  先帝下葬后,一夜之间那些缟素纷纷收了起来,京城之内张灯结彩,恍如隔世。

  新帝登基,号角声起。

  魏舒白一身帝服,在文武百官的注视下朝着朝堂之上走了过去,过正门,上龙梯。

  京城之外烟尘滚滚,尚武军疾驰而来,京中守卫在看到旗帜时打开了城门,却被那疾驰而过的铁骑直接踩在了马下,血液四溅,刀剑声起。

  “陛下,不好了,蔺王带着尚武军杀进京城了!!!”

  魏舒白本要上座,一声呼喊远远传来,文武百官皆是看了过去,那一名身上带血的通讯兵冲了过去,跪地高声道。

  “陛下……”宦官看向了他。

  “尚武军,不该是尚武军……”魏舒白沉了一口气,蓦然握紧了拳头道,“是沈醇!”

  他就说沈醇为何一直没有来救白竺,原来他所去的根本不是凤仪宫,而是直接冲着虎符来的。

  不仅偷走了,还换了一枚假的给他。

  御林军通报,说明对方已经入京了,魏舒白从龙椅上踏下道“将白竺带过来。”

  “陛下?”

  “快!”魏舒白说道。

  喊杀声已经到了宫前,魏舒白下了高座,提起了剑,群臣在此时皆有些混乱。

  “肃静!”宦官扬声道。

  破空之声起,无数的侍卫在箭羽下纷纷倒地,铁甲阻拦,魏舒白本要下令,一支箭羽直接朝他飞了过来,卓一以剑抵挡其力道,那本来冲上门面的箭穿过了魏舒白头顶上的冠冕,将其钉在了皇位之上。

  流毓在座位上弹跳,发出玉石碎裂般清脆又混乱的声音。

  魏舒白发丝坠落,本是惊恐的看向那处,却恰恰好躲过擦过了他颈侧的剑。

  他转头之时,对上了沈醇饱含杀意的目光。

  只有真正面对这个人,才知道作为他的对手有多么的可怕。

  “卓一!”魏舒白开口时,卓一的剑已经对上了沈醇的。

  两大高手对阵,剑剑朝着要害而去,却偏偏在最惊险的地方被挡住,看似招招未曾命中,可但凡有靠近者,皆是一击便已然失了性命。

  白竺并未被带到混乱的战场,而是被搀扶着上了高楼。

  “做什么?”白竺踩在楼梯上说道。

  “陛下说要给白公子一个惊喜。”扶着他的侍从说道。

  朝阳初升,高楼之上很是温暖,橙黄色的光芒洒落在那白衣之人的身上,恍如仙人一般刺眼夺目。

  魏舒白看着混乱局势中压了卓一一头的沈醇,接过了旁边人递过来的弓箭,拉开弓箭时指向了站在高楼之上的白竺扬声道“沈醇!”

  沈醇侧目,见他箭尖所指的方向时避开了卓一的剑,朝着魏舒白的方向而去。

  “你想试试是你的动作快,还是我的箭快么?”魏舒白拉紧了弓弦,在沈醇靠过来时直接松开了。

  箭羽朝着白竺的方向而去,沈醇侧身追赶,手中的剑直接掷出,将那箭击落在了半空中。

  “放箭!”魏舒白眸中闪过一丝阴狠,直接下令道。

  无数的箭羽朝向了空中悬浮的人。

  【宿主!】521担忧的喊了一声。

  【别担心。】沈醇侧身躲过无数的箭羽,可还是有数支箭穿过了他的身体。

  白竺摸着栏杆,似有所感“我听到了箭的声音。”

  “那是陛下为您准备彩头呢。”侍从恭敬道。

  沈醇滚落在地时,直接拔出了插在身上的箭羽,看着发丝凌乱,双目狰狞的魏舒白笑道“如此危急关头,你还是只想要在下的命。”

  “你该死!”魏舒白看着周身狼狈,却仍然在人群中抵挡的人道,“杀了他!”

  “真可怜。”沈醇手中的箭羽对上了卓一的剑,箭羽不堪其重,直接分裂开来,那柄剑也顺势穿过了他的心脏。

  血液从唇角滴落了下来,沈醇看向了高台之上的人。

  “王爷。”蔺王身边的侍卫担忧道,“沈醇他……”

  “本王可是给了他免死金牌了。”蔺王笑道。

  这样无拘无束,可以轻易踏足宫廷的人,从一开始就不能活。

  白竺抚摸着栏杆的手收紧,一种极为刺痛的感觉从心中升起“什么彩头?”

  “公子稍等。”侍从看着下面的混战道。

  白竺的眼睛中划出了眼泪,他分明是看不见的,可是眼泪却止不住。

  他抬手摸了摸眼角的泪水,似乎意识到了什么,跌跌撞撞的想要下楼,却直接跌落在了地上。

  “公子,您小心些。”侍从连忙扶着他道。

  “沈醇,沈醇他怎么了?”白竺抓住了搀扶他的人的衣角问道。

  “没见沈公子啊。”侍从匆忙道。

  “你撒谎……”白竺试图起身,心中慌乱的感觉不断蔓延。

  他摸索着从袖中取出了银针,直接刺入了自己的百会穴中,一口漆黑的鲜血从他的口中喷出,在地上散发出腐蚀的味道。

  侍从皆惊,试图靠近他时,却见两行漆黑的血泪同样从他的眼眶中划过。

  白竺眨了眨眼睛,在看清周围的景象时攀爬到了栏杆处。

  血液还在滴滴答答的从唇角滴落着,却足以让他看清楚远处那被剑穿心,缓缓躺在地面上的人。

  那里离的极远,看不清面孔,可他知道那是沈醇。

  沈醇躺在地上,手捂着胸口处潺潺的鲜血,他已经很久没有体会过这种被别人杀死的滋味了。

  目光看向高楼,却被魏舒白的身影所挡,魏舒白提着剑,低头看着他,目光中全是狰狞的情绪“你真的该死!”

  “可惜我死了,他也是我的。”沈醇笑出来的时候魏舒白手中的剑贯穿了他的心口处,顺势拧了一下。

  “不要!!!”白竺握着栏杆的手颤抖不已,他捂住了心口处,浑身都在颤栗蜷缩,“不要……”

  明明就差一点儿。

  这京城,他一开始就不该来。

  即使一生也不能得见沈醇的样子,也能够一生跟他相守。

  是他太贪心,得了奢望已久的,还想要更多。

  白竺握紧了栏杆,攀爬上去的时候直接跳了下去。

  “公子!!!”几个侍从纷纷呼喊。

  魏舒白转头,看到的是那一袭白影的落下“白竺!!!”

  他松开了剑,试图往那边走时却发现眼前有些发黑,滴滴答答的液体顺着鼻端滑落了下来,他伸手去摸,却发现那血是漆黑的颜色。

  眼睛里,耳朵里也有血液不断的渗出来,魏舒白从袖中掏着那颗药丸,可手脚却不听使唤,匣子落地时其中的药丸滚了出来,其上已经成了漆黑的色泽。

  “呵,哈哈哈哈哈……”魏舒白跪在了地上,七窍中的鲜血不断的流出。

  枉他一开始还做着江山美人兼得的美梦,原来美梦终究只是梦而已……

  魏舒白闭上了眼睛,白竺躺在地上,浑身剧痛不已,他看着那处的场景,先是笑了一下,然后紧抿住了唇,试探的朝着那边攀爬过去。

  血迹在地面上蜿蜒,手脚已经失去了力气。

  沈醇,沈醇……

  他们的江南之约终究是失约了。

  “将他们合葬在一处吧。”蔺王看着眼前的这一幕说道。

  “将他们三人合葬?!”侍从惊讶道。

  “沈醇跟白竺合葬,魏舒白的身体扔去乱葬岗喂狗,他不配死在皇家重地。”蔺王说道。

  尘归尘,土归土,皆是可怜人。

  当初的天降异象,也未必就是幸事。

  ……

  天空之中风云转换,仙界命盘转动,一切宛如新生。

  天道问询。

  可要洗涤凡尘记忆?

  不。

  一道纯净至极的人影出现在了命盘之中。

  数位仙家等候,在看到出现在那里的人影时纷纷道贺道“恭喜清绝仙君历劫归来。”

  白竺睁开了眼睛,神色淡漠的看向诸仙,略施一礼,下一刻直接从命盘之中消失不见了。

  诸仙倒未觉得有什么落差,人间十几年,可在这仙界不过是十几天。

  清绝仙君征战魔界时往往数月不归,十几天已然算是短的了。

  清绝宫门大开,小石狮恭敬的行礼“仙君。”

  白竺垂目看着他,踏步迈入时道“关门谢客,谁来都不见。”

  “是。”小石狮有些不明白,却还是老实的关上了门。

  白竺入了静室,坐在了玉床之上,却未同之前一样调息打坐,而是坐在那里,目光不知落在了何处。

  凡间种种,亲情,友情,爱情,两种情意皆来自于沈醇。

  从前不曾触碰到的东西,如今清晰至极的悬于心口之中。

  白竺抬手捂住了心口处,那里还清楚的记得看见沈醇死时的痛楚。

  那种痛楚与时间无关,他活了不知多少岁月,无数的记忆皆如烟海,风吹即散,可此时那一幕一遍又一遍的在脑海之中回想,痛不欲生。

  沈醇归于仙界,落在了清绝宫外,看着那紧闭的宫门道“仙君,南缘前来拜访。”

  “仙君,我们仙君吩咐了,谁来都不见。”小石狮从门内探出了脑袋道。

  “他说的是别人,不包括我。”沈醇走到了近前,拍了拍他的脑袋笑道。

  小石狮略有迟疑“当真么?”

  “当真。”沈醇笑道,“你想想平日清绝仙君是否待我与他人不同?”

  小石狮点头道“那您进来吧。”

  “出去。”白竺的声音在此时传了过来,寒冷如霜雪。

  小石狮惊讶道“仙君,我家仙君不让您进来。”

  “你又拦不住我。”沈醇伸手点了一下他的鼻子,将他整个人拎起来放在了门口。

  小石狮欲动,却被迫化成了一只石狮子蹲在了门口,只能干着急的动着眼睛。

  沈醇迈步进去,迎面直接对上了仙气席卷,那一道寒光破空而来,直接指向了他的喉咙处。

  沈醇站定,在剑尖停留在喉咙处停了下来。

  白竺握着长剑看着他,心中沉痛与喜悦的情绪不断交织,他清楚的记得那些喜悦和倾慕,却也记得那种痛到极致的感受。

  不见时以为自己能够忍耐,见时才发觉情绪翻涌,几乎要将他整个人吞噬。

  【宿主,白白生气了。】521说道。

  【哪儿生气了?】沈醇问道。

  521说道【这不是哪儿哪儿都生气了。】

  宿主眼睛也不好使了。

  【重新安个检测器吧,小可爱。】沈醇说道。

  “南缘仙君擅闯我清绝宫是为何事?”白竺冷声说道。

  他在人间时目不能视,一身清骨,如今□□加身,冰冷纯净,煞气满身,仍是那个让天界诸仙畏惧不已的清绝仙君。

  沈醇垂眸看着指着自己喉咙的剑道“在下只是来助仙君理清道心。”

  “不必。”白竺冷冷的看着他道,“多谢仙君相助,如今清绝身受七情缠绕之苦。”

  修的是无情道,却偏偏沾了七情,道心不稳,令他不知该如何去舍去。

  “你果然未洗涤记忆。”沈醇笑道。

  “南缘仙君如今想来很是得意。”白竺看着他的笑容道。

  在凡间时,他想要双目复明,想要看到他,可是真正看见的时候,却是他的身死。

  堂堂仙君,怎会躲不过凡人的箭羽,他是故意的。

  “生老病死,爱别离,求不得,怨憎会,五阴盛,仙君目的皆达到了,南缘只是尽心而为,无甚得意。”沈醇说道。

  七情缠身,万般皆苦。

  白竺闭了一下眼睛“多谢南缘仙君相助,只是日后不必再见了。”

  这仙界中无数人想要看着他白竺沾染泥泞,滚落尘埃,从高高在上跌落下去,只是无能为力,可沈醇做到了。

  仙界风流之人果然手段高绝,连他也不能逃脱。

  白竺转身而行,沈醇上前一步时再度被他的剑尖指向。

  “本君斩落魔界中人颇多,斩落的仙人也不少,南缘仙君可想试试。”白竺看着他说道。

  沈醇笑了一声,直接上前,白竺手指握紧,收剑时却被沈醇徒手握住了剑锋。

  白竺的剑斩落魔君无数,其上寒气冲天,即便是大罗金仙,徒手握住也会被破掉护体的仙气。

  沈醇的手心中有血液滴落,他握着剑指向了自己道“你若真是气不过,刺我一剑便是。”

  白竺见到那血液时神色已然变了“你以为我不敢?”

  “我从未这样以为过。”沈醇握住他的剑指向了自己的喉咙,白竺措手不及,手中的剑消失时,却因为惯性被沈醇抱在了怀里。

  他抬手欲推拒,却被沈醇扣紧了腰身吻住了唇。

  呼吸微颤,白竺瞪大了眼睛,虽在仙界,可这个吻一如凡间时,让他的心脏鼓动不休。

  无情道……

  唇分时白竺垂在袖中的手指痉挛“你到底想要什么?莫非真要本君陨落,才能善罢甘休?”

  “我岂会要你陨落。”沈醇看着他冷淡的面容道,“从始至终,我只是想要你罢了。”

  白竺看向了他的眼睛,凡间种种因一吻而全部翻涌不休,他爱他至深,却也痛到至深“为何要以那样的方式?”

  “人生八苦,每一苦都是伤到至深的,只有亲自品味,才能解其中情,如果不一次性体会完,难道要我一次次看着你受苦么?”沈醇的手指擦过他的眼睛,“你对自己也是够狠,我又岂能坏了你的修行。”

  “原定的命格中无你。”白竺说道。

  若是其他人,他自然不会如此痛。

  “你原定的红线是魏舒白,你想跟他爱别离?”沈醇问道。

  白竺仍有记忆,憎恶之心骤起“自然不想。”

  红线牵扯,但有沈醇掺杂其中,命盘早已不会按照原本的轨迹行走,一切全凭性情,魏舒白的路是按照沈醇预订的轨迹行走的,但也是他自己的性情所致。

  按照他在凡间的心绪,对于那皇位一丝一毫的兴致都没有,若不入京城,一生都不会被察觉,可魏舒白却烧了他的幽谷,逼迫他不得不离开。

  “那你想与谁?”沈醇问道,“你想同谁爱别离?”

  别离的前提是爱。

  白竺一时竟答不出,因为答谁都好像有一种背叛他的感觉。

  “你我二人……”白竺想说他们本无干系,与谁爱别离都与他无关,可分明是有关的,“你此举实乃趁人之危。”

  “我若趁人之危,在凡间便会要你。”沈醇抱紧了他道,“阿白,你未历劫时已动情,我们是两情相悦,这不叫趁人之危。”

  【宿主,人家没记忆,你这个就叫趁人之危。】521说道。

  【我就趁人之危怎么了?】沈醇笑道。

  521【……不怎么呢。】

  非常的理直气壮,这很宿主。

  白竺素来避人,如今如此亲近,他微微推拒,却发现有几分推拒不开“你如今成就大罗金仙之体了?”

  “正是因为渡劫,才去晚了。”沈醇说道,“否则你那师父怎么样都会被我挫骨扬灰的。”

  “旁人修仙数万年都未必有你这样的际遇。”白竺有些感慨。

  “非是际遇,而是心境,心境圆满,自然万事通达。”沈醇笑道。

  “你修姻缘道,自然是极擅长姻缘之事。”白竺冷声说道。

  连他都逃脱不了,其他人自然更容易倾心相许。

  “阿白,这天上人界,我心悦之人只有你一人而已。”沈醇轻笑了一声道,“你若是不信,我可以发誓。”

  白竺声音更冷“魏舒白也发过誓。”

  “他的誓言只怕你和他都未信吧。”沈醇嗤笑了一声道,“天打五雷轰,是该让他的誓言兑现,我以道心和修为立誓,若是今日所说为谎言,魂飞魄散,永坠……”

  “够了!”白竺捂住了他的嘴,心慌道,“别发这样的誓。”

  凡间的那一幕即使是假的,他如今也后怕的厉害。

  “阿白,我心悦你。”沈醇看着他道,“我真的心悦你。”

  白竺与他对视,觉得那双眸中仿佛隐藏着如海一样的深情,将他卷入其中,难以分开。

  再次被吻住时白竺后背微微发热,那一刻他不想去想无情道如何,他只是深爱上了一个人而已。

  情不知所起,一往而深。

  失而复得,心中情意早已不知如何是好。

  两人从院中消失,出现在了玉床之上,清绝宫门关闭。

  小石狮的眼珠子发直,仿佛是真的雕像般坐在那里。

  仙君他跟南缘仙君到底干嘛?!

  他还要做石狮子多久?

  清绝宫上仙气环绕,红色与白色交织环绕,呈现出一种极为祥瑞温暖的颜色出来。

  诸仙不敢贸然打探,赤月仙君却悄悄的探出了些许神识,掐指算着时,整个人呆滞在了原地。

  “仙君,怎么了?”小仙童问道。

  “我刚才算到清绝仙君红鸾星也动了。”赤月说道。

  对方道心不稳,才被他窥得一丝,清绝的仙气太明显,南缘的仙气也十分明显,两个人也不知道避着点儿人,真是的。

  小仙童们纷纷瞪大了眼睛“仙君您在说什么梦话呢?”

  然后他们一人被敲了一下,捂着脑袋默默委屈。

  “无情道若只与天地融为一处,不过是下乘。”沈醇握紧了那修长的手指,将人抱在怀中轻声道,“天地融汇,失去神智,仙非仙,人非人,是真正被困顿其中,你非无情之人,行此道乃是背道而驰。”

  白竺墨发散落在他的臂弯之中,他的眉目本该是冰冷的,此刻其中却好像添了丝烟雾似的粉色,将那冰冷消融了数分“依你之见该如何?”

  “破而后立。”沈醇轻声说道。

  白竺垂眸思索,沈醇低头看着他微垂的长睫和还泛着粉色的耳垂,在脖颈处轻吻了一下。

  “莫要胡闹。”白竺侧头看向了他时却又被轻吻住了。

  在凡间时这人也生的极好,只是似乎不欲太引人注目,不似如今这般张扬夺目,仿佛一举一动都在牵扯着他的神识。

  白竺隐约觉得他是故意的,可被吸引的人的确是自己,他就是吃这一套。

  “所谓无情,并非不沾情,而是懂情后又能收放自如。”沈醇说道,“人非天,却可胜天,天道无情,人却必须有情,心中蕴情,万物皆可如云烟,能解其中意,才能没入其中,居于其上。”

  521这一刻十分担心宿主把白白拐进了沟里。

  白竺却闭目沉思,静坐于玉床之上闭上了眼睛,沈醇松开了他的手,屈膝静坐在一旁看着他。

  周围仙气环绕,隐隐成席卷之势,沈醇居于其中,却未受到丝毫的影响。

  师父……对方或许曾经对他无情,可幼时不明时,还是能够从那些礼物上获取欢欣,那是他的亲情,与亲父相处短暂,对方初见时的确是激动的,那一刻他是真的喜悦他的回来,只是天家父子,权势争夺才是首位,此乃厌憎之情。

  然人间三月收集绝情泪水,也曾见儿子远行时棉衣上厚厚的针脚,夜晚窗边昏暗的油灯,缝补的母亲看不清楚,每每揉着眼睛,仍是细细密密的缝着,生怕哪里破损了,在路上会受苦。

  亦有父亲不畏强权,舍得一身性命也不让女儿被恶霸欺辱了去。

  初时抗拒之人,先成友人,再成爱人,即便是同样的事,非是此人来做,照样行不通。

  那是他一生的救赎,也是他一生的劫。

  求而不得,爱而别离,痛入骨髓,人生八苦,讲究的是忆苦思甜,正是因为太苦,才应珍惜。

  世间分离太多,却也有倾心相随,旁人看他人不配,他们却如胶似漆。

  从前不解,如今都解了。

  人事百种,因果循环,旁观起落,有情者行有情道,无情者行无情道,相生相克,自成圆满。

  周围原本凌厉的仙气变得圆融,沈醇神色微松,从玉床上下来,在此处设下结界,出了清绝宫。

  清绝宫外的小石狮随着他的踏出化作了人形,小仙童瞪着他,颇有些不满“仙君……”

  “我与你家仙君在里面有要事相谈,不能被人打扰。”沈醇笑道。

  “小仙听到了许多。”小石狮说道。

  什么心悦,不必再来,不知为何仙君又让其留下了,连仙气都交错在了一处。

  “听到了便听到了,又不是什么需要隐藏的事情。”沈醇展开了折扇道,“我下界一趟,你家仙君问起,照实说便是。”

  “是。”小石狮恭敬道。

  沈醇的身影消失,直接下了界,他抬指掐算,朝一处乱葬岗而去。

  白竺是不好惹事的性子,此次历劫乃是命格安排,魏舒白算是一个工具人罢了,他死了,魏舒白也死了,在他看来此事已经算是了结。

  但那是在白竺看来,在他看来,很多事情不是一句死者为大就可以了结的。

  乱葬岗上抛下了新鲜尸体无数,皆是穿着破碎的衣服,无数野狗和秃鹫在此处寻觅着,啃食着,不知道从哪里扯出来一只手臂,又不知从哪里叼来一个头盖骨。

  夜色漆黑,人迹罕至。

  隐隐的瘴气弥漫,从其中走出了两个黑衣的人,他们皆是面目狰狞,手上提着锁链。

  锁链在那残破的身体上一罩,便从中将魂魄扯了出来。

  “我最不喜欢做这种活了,又脏又累。”一个鬼差说道。

  “谁说不是呢,这破的魂都沾不起来,放进忘川都没用。”另外一个鬼差说道。

  “谁让我们是新鬼呢,劳碌命……”

  锁链抛了几次,拉出了几个浑浑噩噩的魂魄。

  鬼差将魂捆了起来,再抛时那锁链却蓦然被一道金光弹了回来。

  “龙气?!”鬼差惊讶道,“那不是无常大人勾的魂么?”

  尸堆之中,一只青紫的手伸了出来,从其中爬起的魂魄虽然七窍流血,其上却覆着隐隐的金光紫气。

  “假龙。”另外一个鬼差喃喃道。

  剽窃的龙气这么多,他们今日恐怕没法对付。

  魏舒白从其中站了起来,看着手臂上隐约的破碎,扭了扭脖子看向了对面两个忌惮非常的鬼差“没想到孤还能活着,哈哈,哈哈哈……”

  几个本就破碎的魂魄被冲击到,竟是直接化成了碎片,被魏舒白吸入了体内。

  “走!”鬼差收起锁链转身,却被蓦然出现在眼前的魂魄掐住了喉咙,侵蚀的力量传了过来。

  若是被吸收,只怕这东西会化成厉鬼,继而成魔也是有可能的。

  一阵清风,乱葬岗中瘴气尽散,光芒划破夜空,直接将魏舒白提起两个鬼差的手臂划断了开来。

  “仙气?!”鬼差落地时惊讶道。

  魏舒白手臂破碎,惊慌抬头,在看到缓缓降落在地面上的人时惊恐的瞪大了眼睛“沈醇!”

  “参见仙君。”两个小鬼差仓皇的行礼道。

  他们连地仙都极少见,更何况仙界的仙君。

  “这魂魄我要了。”沈醇开口道。

  “是。”两个鬼差识趣的退去。

  魏舒白已意识到不对,转身想跑,却发现自己浑身的紫气和龙气被抽空着,撕裂的感觉传遍了全身,让他嘶吼出声“啊!!!”

  “不该属于你的东西,就不要伸手乱拿。”沈醇看着掌心中弥漫的紫气和龙气,“这些气,倒足以让魏朝再支撑几年。”

  “你到底是何人?!”魏舒白悬浮在半空中惊恐问道。

  “你不需要知道,只需要知道曾经发给白竺的誓言要兑现了就行。”沈醇笑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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