至于怎么宣传……

  祝为民管不着，也没法管。

  主要是自己业务能力不够，虽然文化程度比孔先生高不少，好歹念到了高中，如果不是家庭出现意外变故，大概会成为六场镇上第一个正儿八经的大学生，而孔先生的学历嘛……讲起来算是不错的。

  光裕小学毕业。

  听起来好像很差，实则不然。

  这年头，小学还分初级与高级。

  初级小学只有一到三年级，学费由政府补贴部分，当然了，这是明面上的，实际看各地，江浙地区富庶，地方政府有几个钱，所以还能补贴，实在不行到地方上找大户化化缘，也能对付过去，至于内陆地区……不谈也罢。

  光裕小学是光裕社自己办的子弟学校，招收的都是说书人自己的孩子。

  苏州是光裕社老巢，民间有钱人多，对说书先生也照顾，所以，只要孩子们愿意学，倒是能读完整个小学课程。

  在这个年代里，高小毕业，就能算是半个知识分子，可以去衙门里谋个小职员当当了。

  孔先生在说书人算是“知识分子”，可和祝为民还是没法比。

  原本祝为民是有点看不起孔先生的，但和王静斋呆久了，想法倒也有了不小的改变。

  要知道孔先生虽然学历差点，但到底是专业人士。

  说书这行当看起来是个非常“技术”的活儿，讲究说噱弹唱四门课，但是往细里说学问就大了。

  甚至还牵涉到了很多心理学应用，许多江湖诀范式，是先生当年和说书时一块儿教的，先生讲不出所以然，但是只要照着做，确实能收到不错的效果。

  比如如何把生场子哄熟，如何勾住听客情绪，怎么博取听客同情等等。

  这些盘外招加上先生本身说书的艺术，综合起来就是他们的吃饭本事。

  就像北方街头卖艺说的那样“光说不练假把式，光练不说傻把式，又说又练才是好把式。”

  这其中的“说”就时心理学的应用-如何用言语套住观众。

  这些道理，祝为民也是逐渐才想通的。

  既然想明白了，那照着做便是。

  至于怎么做？

  两手一摊，啥都别管。

  孔先生当然感激祝某人带队把他从火坑里救出来，在当瘌痢头阿三的日子里，两人算是同病相怜，私人交情大幅度攀升，眼看就快要结拜弟兄了。

  既然孔先生知道镇上乡邻喜欢听什么，又对整个五支队大有好感。

  祝为民除了当甩手大掌柜还能做啥？

  今天今天的新书虽然是破天荒的在台上“摊铺盖”，但效果却异常的好。

  孔先生先说自己的当日受到的种种委屈，这一下子就拉近了听客和他的距离。

  尤其是几个乡下老太太，听得眼泪淌淌滴。

  见众人情绪被拢住，孔先生心里大定，知道大家已经和他孔某人站在一条线上，接下来闭着眼睛瞎编就是。

  只要别说得太离谱，今天生意的摇账肯定是莫牢牢了。

  当下抖擞精神，借着几分酒意，开始在台上人来疯。

  他是唱《白蛇传》的。

  这是仙侠书，里面很多剧情套路没法用。

  好在光裕社天天有同行茶会，道众可以在光裕茶馆里相互交流艺术心得。

  孔先生在苏州时也没少去，和几个说《三国》、《三侠五义》、《水浒》、《金枪传》的师兄弟混得不错，倒是学了点短打书的开打技巧。

  这会儿也别管是不是合适了，使唤出来再说。

  醒木一拍，他口中的淞沪游击队五支队长就有些不那么像人了……

  只见这位队长“身高八尺，同字体格，面如冠玉，眉分八彩，目若朗星，鼻如玉柱，唇若丹朱，两耳有轮。卧蚕眉，丹凤眼，高鼻梁，四字口，大耳相衬，胸前飘洒五绺长髯”

  有老听客马上就乐了，这不是五支队队长，这是诸葛云长……

  放在平时，这是要飞茶碗上去的。

  但今天，一来孔先生受了那么多苦后首次登台，大家肯定要给面子；其次，就算是知道他瞎说又如何？听书不就是图个乐子嘛？

  老书乱讲，下面要喉咙砰砰响骂山门的，但新书，大家也就包涵了。

  孔先生给五支队队长开脸完毕，偷眼看下面，浑身肌肉绷紧，以防止台下的茶碗西瓜皮袭来。

  结果非但没有受到袭击，下面状元台几个老听客还带头叫好。

  台上台下气氛热烈。

  他酒意上台，开始更加无法无天起来。

  坐也不坐了，干脆站在书案旁，站着讲。

  这位队长，武艺高强枪法如神，李发是个恶棍但身手了得，被五队长诈开城门……不对，诈开院子门后，拎着把三十二斤的九响鬼头刀，一招力劈华山，李发见状不妙，一个镫……桌子里藏身……

  他在上面面孔涨得通红，嘴里唾沫横飞，下面老听客带头起哄叫好……

  倒是让在门口听“戤壁书”的祝为民非常不好意思。

  虽然经过了“祝队长大破蟛蜞窠”的洗礼，此人的面皮已经由自家的烂泥墙向县城的砖头城墙进化的趋势。

  可……

  毕竟是读书人啊……

  当下见没人注意自己，倒退几步，悄悄溜之大吉……一张面孔上倒是洋洋得意，连带这小眼睛都烁烁放光，他在地上捡到钱时都没那么开心过……

  六场镇其乐融融时，当然会有人不开心。

  眼下位于奉贤县城的伪县政府里气氛就非常压抑。

  伪县长康道元这会儿正满头是汗水，神情惶恐的看着在自己面前勃然大怒的两个人……

  一个是伪财政部的顾问-甲古慧太。

  自从南京政府和东洋人全面“亲善”之后，行政机构中便爬满了大大小小的日籍顾问。

  强势如周佛海都无法拒绝，他走到哪儿，身边都会有叽里呱啦的日文声在提醒他，“顾问”才是财政部的主人。

  主子如此，下面就更不用说了。

  甲古慧太是奉贤县的“经济顾问”。

  顾名思义，从“政府预算”到“剿共经费”，他老人家都有资格顾而问之……

  倘若合意的，便拍着对方肩膀笑眯眯的“吆西，吆西”，反之，便是一叠声的“八嘎”。

  甚至动手就是几个耳光。

  县政府从上到下对他又恨又怕，但也没办法。

  毕竟都当汉奸了，当然要清楚谁才是爹，爹打儿子，那能叫打嘛？

  那是教训，接受完“教训”后，还得两脚一并，大喊一声“哈衣！”

  如此才算是正经汉奸……

  甲古慧太当然也是识人头的，知道自己地位超然，但让他堂而皇之的去抽一个县长的耳光，他也做不出来。

  倒不是他尊重康道元，而是他心里清楚，自己的这个顾问虽然有权有势，但真要完成上面交办好的任务，还得依靠这些汉奸们。

  没有这些人的“通力协作”，说实话，甲古慧太一个人都不大敢上街，生怕人群里忽然飞出个手榴弹来。

  毕竟七年前，在浦西的东洋地界-虹口公园就有人敢朝将军堆里扔这玩意儿……

  虽然动手的是朝鲜人，但大家心里都明白，能够在中国土地上执行且策划这种大行动的，光靠金九这个东躲西藏的流亡政府可办不到。

  同为东亚人，甲古慧太非常明白这个古老民族的韧性与狠劲，所以日常还是非常注重“日支亲善”的……

  今天之所以如此失态，也是真急了。

  因为他刚被一通来自南京的电话骂得狗血淋头，那边甚至建议他可以尝试切腹，以保全名义。

  当然这是气话，要是这点事情就切腹，那大概只能去阎王爷家里建立皇道乐土了。

  但是整整两个班的精锐税警被缴械，并且带头的头被挂到了县城城门上，这实在是有损南京政府的威严，并且在当面抽*****圈的嘴巴……

  打电话的人就是整天跟在周部长身边的顾问之一冈田酉次。

  军衔少将，但却毕业于帝国大学经济系，在军队里担任陆军主计，兼职给南京政府当经济顾问。

  虽然是日本人，但却很有工匠精神，干一行爱一行，到时不见外，现在已经完全融入了周记财政部里，时刻以财政部的利益为皇国利益。

  周佛海派税警去占地盘的缺德内斗主意，冈田太君是赞成的。

  毕竟，他家里也缺钱，陆军虽然威风但内部穷得一天世界，倒是这份兼职，让他看到了发点小财的希望。

  而周部长也是聪明人，当然知道要和主人搞好关系，让主人心情好，这样派下的任务才容易完成……

  两人一文一武，一中一日，倒是配合默契。

  这次税警遇袭，他们俩在一条船上，都受到了上级的申斥，命令限期破案。

  吃了牌头后，两人各展神通，各自吩咐手下，赶紧把事情了结，否则军法从事，严惩不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