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9画皮
作者:墨雪千城      更新:2022-05-19 09:02      字数:11314
  秦府

  素手缓缓在脸上抹着去腐生肌的还颜霜,汗,粘腻的汗不停的从额头往下流着,在下巴处汇集成一滴滴的水滴落下来。

  秦幽儿只死命咬着牙,剧烈的疼痛几乎让她叫出声来,一张血肉模糊,疤痕交错的脸早已扭曲成一团。

  上完药,疼痛减轻了些,拿绢子拭了汗,她垂下头,一双眼极其专注的看着妆台上的人皮面具,手执眉笔细心的在人皮面具上描绘着眉毛,描完眉,复又在人皮面具上上粉,涂唇,再以鹅黄花钿点额。

  半晌,她满意的看看人皮面具,拿起面具合在自己丑陋的脸上,刹那间,那张恐怖丑陋的脸已是美艳如花,她动了动唇,面具还有些不贴合,微微移动一下,天衣无缝。

  若说从前的她美的有多么的勾魂,现在的她丑的就有多么的吓人,倘若没有了美貌,她如何能在秦府生存下去。

  她本就在秦府生存的不易,所以才会勾搭上白镜轩想搭上白家那条大船,结果现在白镜轩是泥菩萨过江自身难保,哪里还会管她。

  那一天,她被景苏蝉当街殴打,脸差点被打烂了,后来她求美心切,一不小心用错了药导致肌肤溃烂,现在,她的脸彻底的毁了,再也不可能挽回她过去的容颜,除了戴上这张画皮,她别无办法。

  她恨毒了那个该死的景苏蝉,她是罪魁祸首,今天的擂台赛不管谁输谁赢,景苏蝉都会来到秦家,输了,她负荆向秦家请罪,赢了,她会来拿火莲。

  当然,她更愿意看到景苏蝉来不了,她若来不了,只能说明是被秦南珠杀了,秦南珠身上带着软骨散,一旦景苏蝉中了毒,她根本不是秦南珠的对手,怕只怕会出什么意外。

  不管如何,只要景苏蝉上门,她就没有打算让她安然无恙的回去,她已经将烂面散涂抹到火莲上,叫她也尝一尝这生不如死的滋味,她倒要看看到时凤羽还如何会爱一个丑八怪。

  想到凤羽,她的心不由的一阵抽痛,直到现在,她还是无法忘掉他。

  迄今为止,这是她见过的美的最极品的男人,她无法不动心。

  看一眼细螺六菱铜镜顾盼照影,心痛到滴血,还是那张脸,那张和以前一样媚态横生,娇美如花的脸,只是是假的。

  身后的丫头娇蕊取了沾了茉莉香头油的篦子开始轻缓的帮她梳着如云的秀发,秦幽儿心中哀叹一声,如今也只有这一头秀发是真的了。

  空气中弥漫着淡淡的茉莉花香,她深深吸了一口气,仿佛这香味能带走她的痛,那时,她在墨家堡听到凤羽跟景苏蝉说过:“茉莉虽不起眼,其香味却是极好闻的。”

  从此,她便倾心茉莉香。

  又长又密的发被盘成一个美丽轻巧的灵蛇发髻,一支赤金镶月白色茉莉发簪嵌在发间,并无再多修鉓,她知道,褪去艳俗媚色,有时候,打扮的越是素净越是好看,特别是对于凤羽这种不解风情的人来说,一味的媚根本不足以打动他的心。

  她想,景苏蝉来,凤羽一定会跟着来,哪怕他的眼睛里没有她,她也希望把自己最好的一面留给他。

  “小姐,待会那个该死的白家七夫人就要来了,到时必要给她点……”娇蕊提起景苏蝉,脸上便露出轻蔑厌恶的神色。

  “我呸!”秦幽儿转头狠狠朝着娇蕊啐了一口,厉声道,“她算哪门子的白家七夫人,不过就是个无耻的贱人,你也敢称她一声夫人?”

  “奴婢知错,奴婢知错。”

  娇蕊见秦幽儿脸上怒意正浓,吓得赶紧跪了下来,若说刚来府里的秦幽儿性情还比较温柔谨慎,现在的她却是性情大变,喜怒无常,这两天她连着划烂了身边两个三等小丫头的脸,她很怕自己也落到这样的下场,赶紧磕头求饶。

  “景苏蝉那个贱人哪配称作夫人,连给小姐您提鞋都不配,她若帮小姐提鞋,别说小姐,奴婢都觉得她的手脏。”

  “哼!”秦幽儿冷哼一声,“这话还算能听,若再口不择言,本小姐让你连磕头的机会都没有。”

  “奴婢再不敢了。”娇蕊惊魂未定。

  秦幽儿脸上露出一个僵硬的笑来:“娇蕊,你是我身边最得力的丫头,吃穿用度都非其他丫头可比,我骂你训你,皆因我太看重你,你休要叫我失望。”

  “是。”娇蕊又恭敬的磕了一个头,“奴婢甘为小姐当牛作马。”

  “起来吧!”秦幽儿瞟她一眼,“听说秦天明喜欢的那个夙娘跟景苏蝉有什么关系,你去查查。”

  “是。”

  “三小姐,三小姐,来了……来了……”一个小丫头急急跑了进来,回报说秦南奇惨败,景苏蝉,凤羽带着凤小白已到了秦府的大门。

  秦幽儿眉头一蹙,瞳仁骤缩,阴毒如蛇蝎。

  此时的景苏蝉并不知道秦幽儿正准备拿烂面散对付她,她来只有一个目的,就是取了火莲,不过她想秦家这样的人家,表面上威名赫赫,实则都是些上不得台面的阴暗之徒,这火莲未必那样好拿。

  秦府一见景苏蝉到来,如临大敌。

  秦南珠受了重伤,被人抬进秦府,秦家人脸色一个比一个难看,可擂台赛之前就有已经做好约定,生死勿论,所以秦夫人表面上不好发作,只能将三人迎上府,然后命人将火莲双手奉上。

  果如景苏蝉所料,秦府履行约定交出的火莲是假的,尽管这火莲足以以假乱真,但秦家人不知道凤羽见过真正的火莲。

  景苏蝉和凤羽没有当面揭穿,因为他们想要得到真正的火莲就不能打草惊蛇。

  三人离开秦府时天已全黑,凤羽安顿好景苏蝉和凤小白,自己则带着假的火莲折返回了秦家,秦家人当真卑鄙之极,火莲是假的也就罢了,上面还抹了毒,那他就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

  凤羽不但带了假火莲,还带了厉靖男弄来的秦府密道图,这图虽不尽详细,却也是她花了九牛二虎之力得到了。

  据厉靖男回报,这密道应该就藏在秦夫人的房中,凤羽去时,房中竟空无一人。

  屋内赤金镂花大鼎内焚着淡薄的宁神香气,烟雾袅绕,走几步,一座巨大的紫檀木雕凤纹嵌玉石座屏风映入眼帘,绕过屏风便来到秦夫人素日居住之处。

  缓缓往内走去,低头可见金砖铺地,金砖上一座宽阔的紫檀木雕花大床居中而立,床四周是暗红色鲛纱帷帐,金钩钩起沙帐,床上铺着暗红色金钱蟒蛇锦缎薄被。

  凤羽还以为这床上有什么特殊机关,不想根本没有什么机关,床上只是一个通往秘道的暗门而已。

  薄被似乎已经被人掀开一角,露出了床板,他顾不得其他,掀开床板跳了下去。

  落足之处,柔软而绵实,低眸看去,甚是阴暗,微微可见下面薄着厚实的洋罽,越往里走,越是黑暗,仿佛这一道床板隔开阴阳两个世界。

  里面伸手不见五指,凤羽吹起手中火折,摇曳火光下渐能看见墙壁龛窟上嵌着青铜烛台,烛台上蜡烛早已燃烬,只留下淋漓烛油。

  凤羽沿着台阶蜿蜒而下,四下里死寂一片,很快就走到台阶尽头,隐约可见一块约十平米的空地。

  空地正中间有一张圆桌并着两张圆凳,桌上摆放着一套青花瓷茶盏,四壁龛窟里烛火微微,凤羽吹灭手中火折,四下观察却见有一道厚重的铁门,铁门左上方有个圆把手,微微一拧,门发出一声沉闷的“吱呀”声。

  一阵凛冽的冷气刹时间扑面而来,门后是连绵不绝的台阶,台阶甬长,一眼望不到边,凤羽下了台阶,台阶窄的只勉强能容下一个人行走。

  凤羽定眼一看,墙壁缝隙间嵌着青白碎片,点点碎光在微光下如砗磲,其形状还可分辨,尖细尤如人的指骨。

  尸毒,想不到这地下密道竟布满尸毒,这秦家夫人有够恶毒的。

  他赶紧戴上金丝手套,手扶上墙壁慢慢往向行走,当下了最后一级台阶时,忽然听见“咚”的一声响。

  一个人,一个身着灰布衣衫,头发乱如鸡窝般的人莫名其妙的卷曲着身体倒在他的脚下,细看之下,那人也只能暂且称之为人,满脸的毛,乱糟糟的毛,已分辨不出他的眉眼,瞧着竟像个牲畜。

  尤可见那人肌肉下竟好似有千百条虫在蠕动,幽光下亮晶如鼓,令人作呕。

  凤羽大为惊异,想不到这密室竟还有这种修炼如此阴邪之功的人,在来之前,他竟然一点也不知道。

  也难怪,这世间怕是没人肯炼这种尸魔功,这种功夫必先将一身内力废去,再断筋骨以腐尸为食,以死人血为水,若能筋骨重生,活下来便成为尸魔,虽功力无比,善于隐身,却是面目全非,永远只能活在阴暗的角落。

  只是不知这尸魔又是谁,怎好好的突然就倒在了自己脚下,看来这密室里确实不至他一人,而且这个人的武功很厉害,不然不可能毫无生息的将尸魔撂倒。

  这秦家秘密可真不少,竟在密室里偷偷豢养了尸魔,连墨家堡的人都没有查出半点,若传了出去,秦家的名声定要臭遍整个太元城。

  要知道,养尸魔这种事为天下所唾弃,太恶毒,太残忍,为世人所不容。

  一脚跨过尸魔的身躯,凤羽继续前进,终于到了台阶尽头,一道刺目的亮光刺的他的眼睛有些不舒服,闭眼之间,那道光已消失的无影无踪。

  阴风阵阵,陡然拂起凤羽的发丝,一道阴影飘然而至,凤羽浑身一凛,喉咙口一紧,脖颈处像有冰凉的刀锋轻轻划过。

  “凤羽,竟然是你。”一个冷硬的声音响起,声音很低,“你来做什么?”

  凤羽听这声音很是熟悉,转头去看,他颇为惊讶道:“秦天明。”

  “嘘……”秦天明收回了刀,手指放在唇边示意他噤声。

  凤羽赶紧放低了声音:“秦天明,你来又是做什么的?难道也是为了火莲?”

  秦天明脸色一暗,眼底涌动着痛苦之意,正想说话,忽听到一个婴儿的啼哭声,那声音似在耳边嘤嘤哭泣,又似遥远的让人捕捉不到,似乎在前又似乎在后,你越是捕捉不到,越是想接近那声音。

  凤羽大惊,这婴童的哭声如此魔性,难道是小尸魔?刚刚那个尸魔很容易对付只是因为刚入魔不久,功力未成,而这个如果真是小尸魔,听其声音似乎入魔已深。

  纵使他功力深厚,意识也还算清醒,也不由自主的被声音所诱,迈步往前走去,却被秦天明一拦,秦天明声音很冷,却带着很明显的颤抖:“不要过去。”

  凤羽回过神来:“难不成真的是小尸魔?”

  “你来之前竟然半点也不知,就敢轻易的探这地下秘室?”秦天明不客气的打压道,“倘或死在这里,都没有人知道。”

  说话间,他自己却朝着声音的方向迈步走去,凤羽心头一凛,一把拉住了他:“那你为何要过去?”

  “我是为他而来,我要带走他。”

  “你疯了,倘若真是小尸魔,你根本不是他的对手。”凤羽更加用力的握住了他的手腕。

  秦天明看着他道:“就算死,也不能让他留在这里。”

  凤羽十分疑惑的问道:“难道你与他有什么关系?”

  “他是我儿子。”秦天明一脸悲痛。

  他不想再与秦家有任何牵扯,可秦家偏偏不肯放过他,他没有想到苦苦寻找了一年的儿子竟然会变成秦夫人豢养的小尸魔,他一得到消息便赶了过来,虽知危险重重,但他必须要来。

  他对不起夙娘,更对不起儿子,是他弄丢了儿子,为此夙娘已和他情断义绝。

  “凤羽,你松开,今天你拿你的火莲,我找我的儿子。”

  “可是你这样去就是送死。”

  凤羽震惊于这样的真相,他知道夙娘与秦天明曾有过一段情,也知道他们有过一个儿子,只是不知道他们之间究竟发生了什么事,二人闹的分崩离析。

  尸魔只听命于主人,根本不可能再认得秦天明,而秦天明必然不舍得伤害小尸魔,他想要带走他几乎是不可能的事,不要说单凭秦天明一个人,就算他和秦天明联手也做不到。

  突然,那阵婴童的啼哭又传来,秦天明再也不能等的一步步朝着声音走去。

  凤羽目光微眯望了一眼正前方一堵坚实的墙壁,他精通机关之术,这墙壁上有道石门,听声音打开石门就应该会见到小尸魔,这道石门根本就是道死亡之门。

  即使秦天明救子心切,也不能冒冒然的前来救人,至少要控制住了小尸魔的主人才能有胜算,可现如今秦天明似乎钻了牛角尖,他根本劝不住,于是乎,干脆一不做二不休,直接拿暗器射晕了秦天明。

  待他找到真的火莲,真假互换之后,便扶着秦天明要离开秘室,因为多了这么大一个累赘,他走的分外艰辛,好在还算有惊无险,一路磕磕绊绊也算安全回到住处。

  “凤羽,你怎么带个大男人回来?”当景苏蝉看到凤羽去拿火莲,还顺带了一个男人回来,觉得莫名其妙。

  凤小白捂嘴笑道:“娘亲,幸亏是个大男人,若是个女人就麻烦了。”

  舒心儿奇怪道:“这人看着有些眼熟悉。”

  凤羽解释道:“他就是秦天明。”说着,叹了一声道,“本来想让他晕一会儿,结果手下重了,他晕到现在也没有醒来,没办法,只有带他回来了。”

  “爹爹,究竟发生了什么事了?你不是去了秦家吗,怎么会遇到这位叔叔的。”

  “相公,先喝杯茶再说。”

  “嗯,好娘子,”

  凤羽坐下来喝了一盏茶,慢慢解释起来,景苏蝉和凤小白,舒心儿,越听眼睛瞪的越大,从前只听说有人会把孩童做成小尸魔的,没想到还真的,这个孩童还是夙娘苦寻了一年多的儿子,简直是太离奇了。

  “……嗯……”秦天明哼了一声,终于转醒过来,他睁眼一看,就看到三个人三双眼睛正齐齐的盯着他看。

  待秦天明完全清醒过来,从榻上爬起来就要再度去闯秦府秘室,三人轮番上阵苦劝不听。

  秦天明始终坚持一个观念,多让儿子在那里留一分钟,儿子入魔就会更深,到时想要去除他身上的魔性就会变成不可能。

  他不能让他的儿子变成一个彻彻底底的没有思想的怪物,尽管很可能已经变成怪物,可他没有见到儿子,心里总存了一份渺茫的希望。

  最后大家一致商量,由凤羽陪着秦天明再回一趟秦府,不过不是去救人,而是绑了秦夫人,这样或许才能抓住事情的源头。

  凤羽离开之后景苏蝉心思难定,她一个坐在屋子里开始写信,她想这件事应该告诉叶画,叶画医术精湛,或许能解尸魔之毒。

  信写好时,她将信绑在信鸽身上放飞,忙完一切已是深夜,此时,凤小白和舒心儿早已见了周公,她却半点睡意也没有。

  拿剪刀剪了烛芯,烛火烧的更加旺盛,笼上灯罩,她坐在灯下开始做小衣,小白长得很快,她不惯女红,做的衣服永远都跟不上他成长的步伐。

  屋内有些闷热,她额头浮出汗来,走到窗前,想要打开窗户吹吹风,冷不防瞧到一张雪白的脸蛋,有人男子正站在那里眯着弯月般的眼睛看着她。

  景苏蝉一惊,定眼一看,原来是裴凤鸣。

  裴凤鸣冲着她摇摇手,嘻嘻一笑道:“好巧啊,小九姐,怎么我赏个月也能遇见你。”

  景苏蝉将头伸出窗户对着天空瞧了瞧,天空黑乎乎的一片,没有月亮,也没有星星,她冲着他招招手道:“过来,凤鸣,我有话跟你说。”

  “好嘞,小九姐。”

  裴凤鸣笑的更欢,高高兴兴的就跑过来。

  “砰”的一声,景苏蝉瞄准时机就给了他一记爆栗,冷哼道:“你这小子越长大越不像话了,深更半夜的会吓死人的。”

  裴凤鸣哀嚎一声,然后抱住头揉了揉,撇嘴道:“小九姐,你怎么越长大越凶了啊,头都给你敲破了。”

  “打的就是你!”景苏蝉双手抱胸,唇角一扬,伸手指指天空道,“天上哪里有月亮,你赏的又是哪门子的月。”

  裴凤鸣轻轻咳了两声,脸色微微一红:“在我心里小九姐才是这天上的月亮。”说着,冲着景苏蝉眨眨眼睛,然后一声长叹,“我本有心向明月,怎耐明月照沟渠啊!”

  “我去你个沟渠!”景苏蝉气乎乎的翻窗而出,捉到裴凤鸣就是一顿好打。

  “好啦,好啦,小九姐,你饶了我吧,我再也不敢胡说八道了。”裴凤鸣用手捂住脸,连连告饶道,“就算要打也千万别打脸啊!我可是靠脸吃饭的。”

  景苏蝉翻翻白眼,松开了他,脸色忽然变得严肃起来:“凤鸣,你也老大不小了,下次不可再开这些玩笑。”

  “……哦,好吧,小九姐,你说什么就是什么。”

  其实他并没有一句的玩笑,在他心里,唯有她才是明月,可望而不及的明月。

  “好了,你今晚来有事吗?”景苏蝉又问道。

  “小九姐,在外面站了半天,我口渴了,我进屋喝点水再说。”说完,裴凤鸣从窗户跳了进去,很不客气的自斟自饮一杯,又见桌上还摆着一串洗好的葡萄,干脆坐下来吃葡萄。

  “你不是专程跑我这里来喝茶吃葡萄的吧?”景苏蝉无奈的看看他。

  他将一个葡萄丢尽嘴里,答非所问道:“好甜的葡萄。”

  他就是专程来看她的,他知道他若说出这样的话来又要挨顿打了,所以干脆不说,岔开话题问道,“凤羽呢?怎么不见他?”

  “你该叫他一声姐夫,而不是直呼其名。”

  “小九姐,你就不要为难我好不好。”

  当他知道景苏蝉喜欢的人是凤羽时,他一个人又跑到莲池边痛哭了一天一夜,后来又淋了雨生了一场病,是神仙姐姐救的他。

  那时的他还小,就经历这番情伤,这情伤刻骨铭心,让他在长大之后,怎么也无法叫得出这声姐夫。

  “算了,随你怎么着吧。”景苏蝉坐下来继续做小衣。

  凤羽看着她的侧颜在灯下尤其的美,瞬间呆了呆,从什么时候起从来不拿针线的小九姐也会做衣服了,一个女人嫁了人,生了孩子就会有这般变化吗?

  倘若他能娶到小九姐,是不是现在小九姐就会给他们的孩子做衣服了?

  他开始胡思乱想起来,景苏蝉有一搭没一搭的问道:“上次拿着你汗巾子的那位姑娘是谁?我瞧着生的不错,你这般年纪也该找个好姑娘了。”

  裴凤鸣一顿,眼神黯然,将嘴里的葡萄吃完,看着她道:“她是我师姐秦南奇。”

  “秦南奇?”景苏蝉眉心一蹙,放下手里的针线活看着他问道,“难道是秦家五小姐秦南奇?”

  “就是她,对了,小九姐,听闻你今天将那个秦南珠打的落花流水,你可真是英雄不减当年。”裴凤鸣剥了一个葡萄递到景苏蝉唇边又笑道,“小九姐,这葡萄很甜,你也吃一个。”

  景苏蝉并没有张口,一脸认真道:“凤鸣,你再这样就不要来见我了。”

  “好吧,小九姐。”裴凤鸣无奈的收回了葡萄丢进自己嘴里。

  “凤鸣,上次没来得及问你,你失踪了这么多年,究竟去了哪里?”

  “长生天。”

  “你竟拜在了长生天思无邪门下?”景苏蝉满脸疑惑和担忧,“我可是听说过长生天,并不是什么名门正派。”

  裴凤鸣深为同意的点点头道:“不是好像,本来就不是名门正派。”

  “那你?”

  “所谓的名门正派不过都些是沽名钓誉之辈,男盗女娼之流,我师父他从来不屑于做什么名门正派。”

  景苏蝉默了默,裴凤鸣的话没有错,有些名门正派当真都是伪君子之流,她没有再驳斥他,而是问道:“听闻长生天熟晓天下事,你有没有听过尸魔一说?”

  “我师姐就喜欢豢养尸魔。”

  “什么?那秦府的尸魔难道是你师姐养的,并非是秦夫人?”

  “这个我就不太清楚了,不过师姐说过,她养了一只最厉害的小尸魔,我倒从来没见过那只小尸魔。”

  景苏蝉顿时大惊,连忙问道:“那你师姐现在人在哪里?”

  “晚上她跟我吵了一架,气乎乎的说回秦家去了。”

  “不好。”景苏蝉脸色突然变得惨淡,她哪里还能再坐的住,站起身来就要走。

  他们一直以为小尸魔的主人是秦夫人,原来这个神秘的秦家五小姐才是真正的主人。

  “小九姐,你怎么了?”

  “我要马上去秦家。”说话间,景苏蝉已急步往外迈去,裴凤鸣紧跟其上。

  “小九姐,你去秦家做什么?”

  “你师姐豢养的那个小尸魔是秦天明和夙娘的儿子,凤羽和秦天明去秦家了。”景苏蝉边走边解释。

  “夙娘?可是神仙姐姐身边的那个侍女夙娘姐姐?”

  “对,就是她。”

  ……

  一个娇小袅娜的身影如弱柳扶风般盈盈走来,天暗如浓墨,她的眼睛却尤其的明亮。

  踏着园中青青小草,走至高大的围墙边,她停住了脚步,一双眼紧紧的盯着抓了秦夫人,正欲翻墙而出的凤羽和秦天明。

  “你们还真把这秦府当成客栈了,想来就来,想走就走?”

  她的声音又硬又脆,透着一股子森然寒意。

  “你是谁?”凤羽疑惑的看着她。

  “秦南奇……”秦天明一眼就认出了她,因为这是他同父异母的妹妹。

  凤羽这才知道原来这个女子就是传说中最为神秘的秦家五小姐,他从来都没有见过她,在收集的有关秦家的情报上更是没有关于她一字片言的解说。

  “秦天明,你不是说再也不会踏足我秦家吗?怎么还敢来。”她瞟了秦天明一眼,满眼的不屑,冷哼一声道,“放开她,否则就留下你们的命!”

  “秦南奇,这不关你的事。”秦天明沉声道。

  “关不关我的事,岂是你能决定的。”秦南奇黑眸里凶气翻腾,“今天就让你们有来无回!”

  “啊——”忽然一声惨叫传来,“脸,我的脸,我的脸,啊——”

  秦南奇一怔,循身看去,就在她闪神的瞬间,凤羽和秦天明对视一眼就要带着秦夫人飞出围墙,秦南奇反应很快,冷喝一声:“哪里逃。”

  她听出是秦南珠的声音,对于这位大姐,她根本毫无感情可言,所以很快就平静下来,她身体灵巧如燕,与凤羽和秦天明缠斗在一起。

  因为秦南珠的惨叫吸引了府里的人都去了她的屋子,对于这僻静处的打斗声倒忽略了。

  秦南奇武功虽然不错,却根本不是他二人的对手,十招之内便败下阵来,她跌倒在地,从嘴里吐了一口鲜血,突然拿起一个骨哨吹响。

  只瞬间,凤羽和秦天明感觉到阴风阵阵,空气中顿时浮起一股腐尸的味道。

  阴月卷起一阵花雨,花雨散开,落到秦南奇的身上,她站了起来,唇角勾起一丝冷笑:“今天我的小尸魔又有好东西吃了。”

  凤羽和秦天明这才反应过来,原来他们一开始就弄错了方向,可此时再想已是来不及,转眼间,一道小小的白光闪现,不知从哪里跳出一个小孩出来。

  那孩子一身破烂衣衫,脸色苍白阴郁的可怕,眼睛是血红的颜色,眼下是一片死亡的乌青,他站在秦南奇前面,像只野兽一般,冲着凤羽和秦天明龇出了牙齿,牙齿尖利如针,发出一阵呜咽的嘶吼之声。

  秦天明乍然见到儿子,眼睛顿时就湿润了,脱口唤了一句:“滨儿……”

  小孩子哪里还能认得秦天明,伸出两手,其实也不能称之为手,更像是动物的利爪,他又是一声嘶吼,朝着秦天明扑了过去。

  他身形鬼魅如影,行动快捷如电,根本不是人所能拥有的力量和速度,合凤羽和秦天明二人之力也拿他不得,不仅如此,三十个回合之后,凤羽和秦天明身上都挂了彩,血染红了衣衫。

  凤羽眼见力拼不过,唯有使用暗器,只听到“轰”的一声,黑色袖袍在凤中鼓起,袖中飞舞出片片雪花,雪花形成一个巨大的漩涡,带着强劲的风力怒发而出。

  一股透骨的寒意顿时侵袭而来,雪花旋转如飞,正贴近那孩子脸颊半寸处,那孩子小嘴一憋,忽然哭了出来:“……呜呜……呜呜……”

  哭声如魔音一般,搅的人心神不宁,秦天明叫了一声:“滨儿……”然后毫不犹豫的飞向那孩子,一把抱住他,飞身一闪,想要躲过雪花。

  “……呜呜……”孩子依旧在哭,突然,他张口咬在了秦天明的肩上。

  剧烈的疼痛迅速席卷全身,冷汗从额上流下,流过眉梢,脸颊,滴落在衣襟上,秦天明忽感觉全身冰寒,明明是大夏天,他却好像坠入了冰窖之中,这孩子全身都是冷的,冷的如冰一般。

  “秦南奇,放了秦天明,否则我杀了你的母亲!”情急之下,凤羽手中一柄匕首架在被点了穴道的秦夫人身上。

  秦夫人惊恐而无助的看向站在一旁坐山观虎斗的秦南奇,眼睛里满是乞求之色,想说话,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她算我哪门子的母亲,我母亲早死了。”秦南奇哈哈一笑道:“她不过是帮我喂食小尸魔的工具而已,你想杀便杀了,顶多我废些事再找一个罢了。”

  凤羽没想到秦南奇如此冷血,不过能豢养尸魔的人也不可能指望她还有什么良心,他不能眼睁睁的看着秦天明被咬死,手中暗器欲从小尸魔的背后袭去。

  “不……凤羽……”秦天明正对着他,眼睛里全是泪,泪中露出哀求的眼神,他断断续续道,“不……不要伤害他……”

  “秦天明,他不是你儿子,他只是别人手中的傀儡!”

  “……求你……凤羽……不管他变成什么……样,他……他都是我……我儿子……”

  他全身已不能再动弹,只能任由着他啃噬着他的血肉,他感觉自己的视线越来越模糊,脑袋也越来越昏沉,可这剧烈的疼痛又让他保持了最后一丝清醒。

  “凤羽,如果可能,请……救……救他,我……对……对不起儿子,也对……对不起夙……夙娘……滨儿……我的滨儿……”

  语毕,他的头虚软的挂了下来。

  “……呜呜……”小尸魔痛苦的呜咽一声,眼中骇人的红色在那一瞬间退去,很快,血光再染,他松了口,转身嗜血的盯着凤羽,唇角边鲜血淋漓,他伸出舌头贪婪在唇边舔了舔。

  “杀了他!”秦南奇一声令下,小尸魔像个怪物般腾飞而起,直扑向凤羽。

  “发生什么事了?”府里的人终于闻风赶来。

  秦南奇站在那里,沉声一喝:“滚开!全都给我滚开!”

  府里的人一见是五小姐秦南奇,个个吓得跑远了,也不敢再管这份闲事。

  凤羽见到小尸魔朝他袭来,想到秦天明的话,有过一瞬间的犹豫,也只是这一瞬间,小尸魔已伏到他的背后,张口就要咬下。

  “师姐,住手!”

  一青一红两道身影飞身而下。

  “裴凤鸣!”秦南奇眼里的狠意化作一道柔光,然后朝着小尸魔叫了一声,“停下!”

  “……呜呜……”

  小尸魔没有得到满足,呜咽一声,却还是听话的从凤羽背上飞了下来,站在隐秘的角落,一双眼睛依旧饥渴的盯着凤羽。

  “相公……”景苏蝉赶紧跑到了凤羽面前,“你有没有事?”

  “娘子,我没事,只是秦天明他……”

  “秦天明怎么了?”

  说完,景苏蝉定眼一看,前方五六步远处有道暗影伏在地上。

  凤羽和她赶紧跑了过去,凤羽扶起了秦天明,秦天明的身体很冷很冷,他伸手往他鼻息间探了探,好在,还有一丝气。

  “师姐,放了他们,还有这个小尸魔。”裴凤鸣走到了秦南奇面前,声音颇为诚恳。

  秦南奇静静的看着他,她喜欢了他这么多年,偏偏落花有意,流水无情,她沉默了一会道:“可以,不过你要答应我一个条件。”

  “什么条件?”

  “你娶我为妻。”

  裴凤鸣怔了怔。

  景苏蝉亦怔了怔。

  她一直拿裴凤鸣当作弟弟看待,她希望他能娶妻生子,过安稳日子,可是绝不希望他是被强迫的,原以为拿他汗巾子的姑娘是个好姑娘,没想到却是个豢养尸魔的可怕女子。

  她并不知道裴凤鸣是如何踏上长生天的,又是如何和这样的女子成为师姐弟,现在的她根本不了解裴凤鸣,也不知道他究竟经历了什么,可她依旧能感觉到他的身上还带着一种小时候的执拧和纯真。

  “怎么,你不愿意?”秦南奇的声音冷了下来,眼神秋波一转,带着一种失落的怨嗔。

  “那我可不可以再多求师姐一件事?”裴凤鸣冲着秦南奇笑了笑,这一笑,带着几分纯净和调皮,秦南奇的心顿时软了下来。

  “什么事?只要你肯真心娶我,我能办到的一定都随了你的心意。”

  “凤鸣……”景苏蝉着实不忍心让裴凤鸣答应了秦南奇,这可是关系到他的一生的幸福,她怎能让他为了自己做出这般牺牲,可若不答应,很有可能两条性命就这样没有了,她心里很是矛盾。

  “小九姐,你不用多说,我和我师姐之间的感情你并不懂。”裴凤鸣声音很平静,又看向秦南奇道,“师姐,你能不能解了这小尸魔的毒,他是我一位故人的儿子。”

  秦南奇为难的摇摇头道:“若是从前我还有能力解,可现在他入魔已深,就算是我这个主人也没法解。”

  “那这样放了他出去岂不是成了个大祸害?”

  “你先答应娶我,答应之后我就告诉你如何控制他。”

  其实对于这凤羽和景苏蝉她并没有什么敌视,本来就是陌路人而已,而秦天明他却不想放过,当初是他的娘害死了自己的娘,只可惜秦天明的娘早就死了,她想报仇只能找秦天明。

  她掳走秦天明的儿子,就是想让他饱尝这骨肉分离的痛,更何况秦滨是难得的纯阴之体,只要加以时日,必定会成为天下无敌的尸魔,让她放弃还真有些不甘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