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9章 他在边境以北(一)
作者:申傲寒.      更新:2022-05-19 22:11      字数:4785
  姜席夏醒来的时候是一个月后。

  那场灾难深深刻在脑海里,在昏迷的十几个日日夜夜中,她仿佛都能听到那声声歇斯底里的吼叫,绝望而又凄凉。

  这一个月里,国内的新闻同样播报着国外的境况,安尼肯亚爆发动乱和地震,导致伤亡不计其数,而这其中便包含维稳部队。

  戚伊依说他们如今下落不明,国内派了搜查队过去,展开地毯式搜索,但历经一月,任何人的消息都没有。

  姜母盛好一碗粥,放在桌上,她知道姜席夏现在有多难过,但凡那子弹再往下几毫米,估计她的命也要留在安尼肯亚。

  “小夏,饿不饿?喝点粥吧。”

  姜席夏目光空洞地望着窗外,黑色的发丝紧紧贴着脸颊,病态的肌肤呈现出毫无血色的白,脸上的胶原蛋白极速流失,五官有些脱相。她极轻的说:“不饿。”

  她追悔莫及,她后悔不计后果的去帮助那个流浪男孩儿,后悔在能逃跑的时候选择不走。可倘若能重新来过,她嘲讽的勾了勾唇,她感觉自己还是会义无反顾的去帮助男孩儿,有些东西是长在骨子里的。

  姜母从包里翻出一个文件袋,她说:“这是戚伊依交给我的东西,她让我给你。”

  文件袋的表皮没有写字,上面只有一个属于部队的公章,鲜红明艳,惹人心弦。

  她解开绳扣,视线微微下垂,漆黑浓密的睫毛微不可见的轻微颤抖,姜席夏浑身发冷,焦灼不安,在抽出有半截手指的长度时,那不断往外抽取的手悄无声息地停下。

  表头是特别显眼的几个大字,那出自于印刷机下的整齐字眼,黑白分明的写着:结婚申请报告。

  随着纸张的缓慢抽出,一字一行之间,清晰又平淡的字眼简而易举地勾勒出写报告的人的心情,坚定却又不安,焦急而又失措。

  在孟允葬礼的那天,林首长原本想让他先签恋爱报告,然后再谈结婚的事儿。

  戚九寒放下笔,转手把那张纸撕得粉碎,碎纸悉数飘进垃圾桶,身上所散发的沉默、压抑犹如春后竹笋般破土而出……

  “林首长,我想直接递交结婚报告。”

  “小九,我知道你迫切的心情,但还是容我劝一句,这种事你最好还是争取一下姜小姐的意见,不然这报告一上交,她若不同意,你自己就成了笑话。”

  林首长想让他一步一个脚印得来,这样步履虽缓,但脚踩实地总归是心安。

  戚九寒偏执的说:“不用,她不会拒绝。”他斩钉截铁的语气让林首长败下阵来。

  林首长走到办公桌旁边,从抽屉里取出一摞的厚纸,然后抽出一张报告表交给他。

  “你心意已定,我不好再劝你什么。”

  办公室外风雨狂作,骤雨狂拍,一如他当时的心情,激动、慌乱、欣喜混杂。

  他甚至可以想象到姜席夏看到这份报告时的惊喜和无措,她会不会欣喜若狂地抱住自己,告诉他她很愿意……

  ……

  “302的病人该换药了。”

  一阵尖锐的声音将她惊醒。

  女护士推着药车关上门。

  姜席夏在姜母的搀扶下艰难地坐起,牵一发而动全身,伤口扯得微微渗出血水。

  她满不在乎的解开条纹病服的扣子,在两人的注视下,缓缓地露出因为发炎而溃烂模糊的伤口。

  那块以蜗牛速度在恢复的红肉,伴着沉重的呼吸一起一伏。

  电视不知怎么打开了,貌似是姜母不小心压到的,而且正好是新闻频道。

  女护士给她拆绷带换药,电视机中的主持人声音柔和的说:“近期在安尼肯亚高风险区发现国人的踪迹,但由于强烈的地震和骚乱,导致流落在外的国人受伤无数,其中有维稳部队的人员已经明确的发现伤亡……”

  主持人的声音戛然而止。

  “维稳部队……发现伤亡……”姜席夏机械的重复这句话,原本溃烂的伤口疼痛又麻木。

  冰凉的药膏抹开匀实地涂在伤口边缘,女护士疑似感受她与平常不同的心情,抬头看,姜席夏大口大口喘着气,眼睛如同断了线的珠子哗啦啦的落。

  姜母手忙脚乱的想要安抚她激烈的情绪,“小夏,你先别激动,新闻那些咱不能全信,万一这伤亡中没有他呢,对不对。”

  姜席夏拼命的摇头,语速迟缓:“现在我不信新闻又能信什么?小九他……”

  她突然抓住女护士的手,眼神布满戾气,情绪高涨激动:“他没死是不是?”

  女护士被她突如其来的吼吓到。

  见状姜母连忙支走女护士。

  门哐当一关,姜席夏掩面而泣,她声音低微:“妈……我是不是快要疯了……”

  现在她只要听到一丁点关于安尼肯亚的消息,就会失控,控制不住的想要发狂。

  姜母同样老泪纵横,边抹泪儿边轻声安慰:“没有,你只是太担心他们了,没事儿的,很快就没事儿了……”

  姜席夏在她的轻声安抚下,意识逐渐回笼,精神渐渐清醒许多。

  姜母担心她的情况,于是便找戚伊依聊了聊她现在易激动易失眠的情况。

  戚伊依正在上班,她听完姜母的话,表情十分凝重,她在电话中说:“姜阿姨,等小夏她的身体恢复得差不多了,你带着她来我这边看看,我光听的话是不能确定的。”

  “好,谢谢你。”

  戚伊依把眼泪逼回眼眶,“没事儿。”

  这些天一直不让姜席夏接触到网络,她的精神越来越好,她开始不想去看心理医生,但在姜母的再三劝说之下,她才愿意回到临城见一见戚伊依。

  自从戚伊依不在鞍城工作以后,她便在临城开了家小型的心理诊所。

  经过一系列的检查和诱导询问,大致已经能够确定姜席夏的病情。

  “不算严重。”戚伊依站在休息室和姜母说:“她这段日子的过激行为基本上可以断定是受惊吓过度而造成的,如此想来,可以确定是在那场暴乱中留下的。”

  姜母着急地说:“那要怎么治疗?”

  戚伊依说:“急性应激障碍也称ASD,这种病时间不长,最快一周缓解,最慢一个月,她刚醒不久,估计需要两周左右缓和。”

  姜母听的云里雾里。

  “总之她不会往严重的地方走。”戚伊依一句话概括,“你们让她时常保持身心愉快就行,若您还是担心,留我这儿也可以。”

  姜母摇头说:“还是不麻烦你了。”

  戚伊依不强求:“那有事你带她过来就行,我这一个月基本都呆在这儿。”

  ……

  临城的老家中。

  姜席夏收到谭锦筠送来的出版实体书,漆黑光亮的封面,偌大严肃的字体,封面的主景是雪白巍峨的山脉。

  谭锦筠谢过姜母端来的热水,转头问她:“这还是样本,总编辑让我拿过来给你过过眼,如果行的话,就按这个出了。”

  《他在边境以北》祈安。

  姜席夏摩挲着光滑的封面,声音淡下去:“这种程度已经很好了,我很满意。”

  这本书的灵感来源都是出自戚九寒,出自他们坚韧不拔的精神,保家卫国的态度。

  她给了书中的男主一个完美的结局,却没能想到现实中却是以BE结尾。

  提起那场暴乱,其实还像是在做梦,她坚信着他仍旧存在,无论是舒清然、徐敬严鸿还是戚九寒,他们都没有永远地留在安尼肯亚,更坚信他们的结局不会是BE。

  谭锦筠也了解她的一点经历,如果不是年龄在这儿,他感觉自己对姜席夏还挺有好感的,她性格清冷,心内火热,对自己想要的东西始终在永不停歇地追求。

  他忽地冒了句:“姜小姐您以前是医生吧?医生这个行业好啊,怎么就不做了呢?”

  姜母在旁边认真打量着她的表情。

  姜席夏似乎没被这个话题挑起情绪,她仍然凉凉地说:“不喜欢。”

  谭锦筠被逗笑了。

  他指着大开的房间里,那贴满墙面的金色奖状,不信的说:“满墙的奖状,你这还叫不喜欢?”

  姜席夏的低沉心情因为他的到来,不,准确的是因为他的话,而突然变得明朗起来。

  上回戚九寒也让她追求自己想要的。

  她莫名其妙地红了眼,心里在想假如能够重新回到这个行业,那他是不是就能够回来……

  谭锦筠见她一脸泫然欲泣的模样,顿时以为自己说错了话,他忙不迭放下杯子道歉:“对不起啊,我说话唐突了。”

  姜席夏轻声解释:“我的原因,不关你的问题。”

  谭锦筠整理好衣服,打算先走,“那这书没问题的话,我就回去告诉总编辑了。”

  姜席夏点头,视线始终下落,“好。”

  待谭锦筠一走,姜席夏便跑回屋子,开始跟医院的主任打电话,奈何王主任那边又提到谢琳的事,她一怒之下就给挂了。

  由于安尼肯亚的暴乱,谢琳的交流合作也被迫终止。

  没过几天谢司乔从鞍城请假调休。

  正巧从戚伊依口中得知姜席夏的情况以后,立刻以许久未见的借口把姜席夏约了出来。

  谢司乔西装革履的等在餐厅门口,远远的望去,他似乎什么都没变,五官比女人还要精致,眼神妖冶却也裹含无穷尽的冷意。

  看到姜席夏过来,他主动招呼:“姜医生,你最近过得怎么样?”

  谢司乔推开餐厅的门,错身让她进去。

  姜席夏环顾四周,餐厅热闹非凡。

  但她独独感受到寂寞的喧嚣。

  敷衍的回答:“还凑合,你呢?”

  谢司乔带着她坐到一张四人位上,服务员端着菜谱过来,“放下就行。”旋即对着姜席夏说:“我过得也就那样。”

  这几天的姜席夏的情绪稳定不少,焦躁不定的心情逐渐消失,她抿着嘴,有几个回忆的场景,仿佛忘记了他的长相。

  谢司乔边点菜边问她:“我听之前大学的老师说你在找工作?”

  鞍城正好缺人手,说不定可以补上。

  姜席夏心不在焉地点头,忽地问:“谢司乔,我问你个问题。”

  谢司乔翻菜谱的手停下,“你说。”

  姜席夏酝酿半天说:“如果你认识一个人很久,有将近两年多的时间,那么你会在短短的两个月内忘记他的相貌吗?”

  她发觉自己的记忆力有衰退的迹象。

  那张脸像糊了一层油,怎么都看不清。

  谢司乔认真的回答:“或许会。像神经大条的说不定连人名字都忘了,可我觉得你吧,可能性不大。”

  服务员送来两杯柠檬汁。

  姜席夏看着他喝,心咯噔一下,下意识地问:“为什么?”

  谢司乔甩了下棕色的短发,目光盯着她的脸,语气新鲜的不行:“你是医生,记性怎么可能会差。”

  她觉得他说得不在理。

  这时谢司乔说:“该忘就忘,有的人该放弃就放弃吧。”

  姜席夏冷下脸,“不会放弃的。”

  谢司乔不跟她杠,“行,那你等着吧。”

  说完,他晃了晃手机:“医院的人事主管,他的微信我给你发过去了。”

  “谢了。”

  “客气啥,都是朋友。”

  姜席夏尝了口柠檬汁,索然无味。

  酸甜苦涩都品不出来,脑袋像是按下后退键,往日的光景像倒放一样在重播。

  上完菜以后,谢司乔拿叉子卷着意面吃,他为人不拘谨,细腻的心思里夹着桀骜不驯。

  谢司乔瞧她悲伤的表情,语气故作轻快:“你别告诉我你要哭啊……”

  这种场合女人一哭,肯定要惹人注目。

  姜席夏感到好笑,她的嘴角牵起极浅的漩儿,“我干嘛要哭啊。”

  谢司乔毫不留情地拆穿:“我看你是没少哭吧。”

  看她那两个微肿的眼睛,眼白冒着红血丝,鼻音也是格外的重。

  她默不作答,翻开手机,习惯性的点开新闻APP,查看安尼肯亚的状况。

  经过一月的暴乱,那边大局已定,双方在前几天各退一步,已经谈拢协议,但这场协议的凄惨背后,所付出的代价太大。

  看到这儿,她不禁喃喃道:“现在安尼肯亚都已经安然无恙了,可我的小九为什么没能传来安然无恙的消息……”

  “啪嗒”是叉子磕在盘子上的声音。

  谢司乔的神情颇显无奈,他摘下眼镜,两指捏住眉心,反复揉搓轻压。

  “先吃吧,别看了。”越看越吃不下。

  姜席夏关掉手机,脸上难得露出笑容。

  她承认谢司乔说得没错,在医院醒来的那天晚上,她几乎哭断了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