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四捋着小胡子赞扬道：“好啊，二虎终于也开始想问题了，这件事情可以这样分析。首先火器的战争，讲究的不仅仅是数量，还有单位面积的弹药投射量。多尔衮确实带去大同很多门大炮，不过他的后勤体系不足以让他支撑起一场如同我们今天攻打太原这样规模的炮战。我们的炮弹可以经长江、运河、黄河一路运到山西，其中所经过的每一个省份都有工部的匠造工厂。制造火炮的数量超过他们数倍，制造炮弹的数量更是超过他们数十倍。还有大同的城墙比太原城墙高出足有三米，而我们还在太原城外垒起了高台，对太原城的轰炸根本没有什么死角。”

  刘体纯若有所思的点着头嘀咕道：“哦，大炮打起仗来竟然这么厉害，难怪万岁仅派了千八百人去了南洋，就将那里搅翻了天。”朱四的表情却有些凝重了，只有他心里清楚目前明军的火炮和西洋人还存在着巨大差距，只有在十年内研制出能够发射四十斤以上炮弹的重炮，大明水师才可以在海战中勉强同西洋战舰对轰。

  刘体纯乐颠颠的跑去前方的炮兵阵地观看火炮去了，那些巨大的玩具引起了他无比的好奇，山坡上只留下了想着心事的朱四和一直没有吭声的马进忠。“万岁，看来您对太原之战，根本提不起兴趣啊。”朱四瞟了马进忠一样，露出了有些诡异的笑容。马进忠继续说道：“代州被李锦轻易的骗开了城门，城中的关宁军也和他们的战友一样，被李锦送去见了阎王。大明控制了代州长城以后，阿济格便从此可以和山西说再见了，我军却可以随时通过陕北和代州长城出兵攻击由阿济格驻守的大同。”

  马进忠又仔细的观察了一下朱四的反应，发现他的表情没什么变化，才又继续道：“代州都已经被拿下了，太原业已成了孤城一座，然而万岁却似乎并不急于占领太原，反倒是邓凯的锦衣卫对捉拿山西境内的八卦教妖人非常热心。可对于这件事情，臣还没有问过万岁到底是怎么打算的。”

  朱四摘下了西洋镜，用手帕擦了一把脸，还擦了擦镜片，从又把西洋镜带了上去，才缓缓反问道：“还是先说说你的想法吧。”马进忠散漫的向前走了几步，指点着山下的太原城，长吁一口气道：“这太行群山就是我们的手掌，眼前的晋中盆地就是我们掌中之物。十万大军千门大炮对太原狂轰滥炸，要想取胜亦非难事。然而我们却并不应该站在这里，之所以站在这里，是万岁您有所顾忌，而这也正是臣所担心的。”

  “噢，那我们应该站在哪里，你所担心的又是什么？”“山前就是双塔寺，站在塔上居高临下，整个太原城便一览无余了，如果是臣想要观察，定会去那儿。然而万岁却不肯去那儿，莫非您是怕杀人的事儿和佛陀沾边儿，对佛祖不敬吗？而臣所担心的，正是您的顾忌之心。怕遇到了朱慈炯之后，您会像对待朱慈焕那样对待他。也许您是文韬武略，千古一帝，可是您的子孙后代呢？如果这些害群之马都被您这么放任下去，将来人心包祸心，有祸心的武将和这些宗室一勾结，难免您的后代不会成为逊帝朱允炆啊。”

  朱四抿着嘴没有直接回答马进忠的话，都说马进忠诡诈，心机颇多，然而他在为朱四担心时，完全没有考虑自己。毕竟他也是一员武将，能这样无私进言的人，真的太少。这样的进言发生在马进忠的身上，更是难得。“老马啊，大明与建奴最后的决战就要到了，在将鞑虏驱逐出华夏之前，任何其他的想法都是多余的；任何人也无法阻拦我们缔造一个伟大帝国。朕有足够的金钱、土地和他人难以企及的志愿。只要能够达成志愿，朕根本不顾惜把金钱和土地交给自己的战友。这些金钱和土地也足以使得绝大多数包藏祸心的人最终和秉持和朕一样的志愿。这天下足够大，足以容得下战友与仇敌，如果没有这样的胸襟，我们就无法创造蒙古帝国那样的伟业。”

  马进忠惊呼道：“蒙古帝国！难道汉唐都不是万岁爷的目标，您却要效法大明的宿敌：蒙古人那样征服四海？”朱四牵着马向前走，忽然说道：“你不是说应该去双塔寺吗，咱们不如现在就去如何？”马进忠却说：“一群秃头和尚，也没什么好瞧的，咱们还是回营喝酒去吧。”朱四也点了点头，表示这是个不错的主意。

  “如果能做到和汉唐一般，也便是再创大明开国初期的盛景了。可如果那样，后来人也只会说我们这群人不过是又一个刘邦、李世民和又一个国朝太祖和他们麾下的那些名将。然而我们如今所处的时代和汉唐甚至国朝初年都极为不同，周遭不知有多少双阴森森的眼睛躲在阴暗的角落里，准备随时扑捉时机来吞噬我们。如果我们不能在这些图谋尚处于萌芽之时将潜在的敌人制服，将来我们的子孙所遭遇的，恐怕就不仅仅是靖难之役了。”

  朱四和马进忠都有各自的忧虑，然而太原城里的尚可喜，却不只是忧虑这么简单。十天下来，城中的守军被明军炮火炸得七荤八素，连尚可喜本人都数次险些丧命。“父王，我们是不是就要死了，孩儿才活了十几岁，孩儿不想死啊！”长子尚之信刚刚十五六岁的年纪，尚可喜本想把他带在军中历练历练，也好日后继承自己的爵位。可明军的炮火已经把这个孩子吓傻了，他哭喊着在四处都弥漫着的硝烟中摇晃着尚可喜的手臂。

  “你说什么？我听不见！”看来尚之信的哭诉已经起不到任何效果了，因为尚可喜被炮弹炸聋了。可是这个孩子依旧喋喋不休，希望可以在父亲身边获得一丝生的希望。整个太原城都在接受着炮火的洗涤，房屋在崩塌、城墙在碎裂，大地在不停震颤，仿佛整个天空都在燃烧，本该湛蓝的天空正燃起烈焰。天上、眼前乃至身边的一切都在燃烧，尚可喜的心也在燃烧。

  他本以为永历皇帝会对他进行招降，可是没想到人家拖了这么久却只是在等待大炮的搬运和土垒的完工。尚可喜心中的火焰已经说不出是愤怒，而是对现状的一种煎熬。忽然，他一把推开了儿子，开始四处寻找起来，慌里慌张的样子，口中还神经质地反复说道：“不行，我不能死，我全家都不能死，我必须活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