昙花盗(1)
作者:武侠精品      更新:2022-05-23 23:29      字数:2798
  玲珑阁,三丈高,豪聚九州珠与宝,美人对此朱颜凋,天下英雄尽折腰。

  这童谣说的是保定城中的玲珑阁。

  金癸铘是玲珑阁的老板,二十年前虎啸山林,一双“无劫手”下血债累累,也造就了他的赫赫威名。而立之年他痛改前非,金盆洗手后更名为金满贯,组建玲珑阁,倒卖起古玩,凭借以前闯江湖结交到的关系,生意倒也做得顺风顺水、日进斗金,羡煞旁人。

  玲珑阁中收藏历代奇珍古玩,名贵之处,不言而喻。

  金满贯闯过江湖,自然晓得那帮梁上君子的手段,是以玲珑阁前围地为阵,阁楼中遍布机关,等闲宵小之辈可能连门都未摸到就被围困在阵法中哭爹喊娘。

  玲珑阁名扬天下十几载,不仅古玩卖得多,也为六扇门捉了不少江洋大盗,是故寻常毛贼还真对玲珑阁退避三舍。

  可偏有人不知死活地要来一试身手,还嚣张到提前写盗贴前来告知。

  大红烫金帖子此刻在金满贯的手上,红纸金字煞是喜气,但帖内狂草如飞,言辞狂傲:闻君玲珑阁雅致,今夜子时,吾欲顶上游,共明月一轮,把玩玉书,不亦乐乎。

  落款是飞凤。

  江湖有言:“南游鸾,北飞凤。”南游鸾柳莺歌,北飞凤苏明夷,两大女飞贼南北齐名,各有所长,一身顺手牵羊的功夫已臻炉火纯青之境,连“盗圣”拓跋尘见了两人的作案手法后,都自叹长江后浪推前浪。

  金满贯是刀光剑影中打滚过来的人,自然不会被一张小小的帖子吓唬到,只是江湖上将“北飞凤”苏明夷传得神乎其神,宣称九州虽辽远,无物不可取,隐然是盗寇之冠。江湖传闻不可全信,但也非空穴来风,这让金满贯心下颇为惴惴。

  金满贯天性谨慎,宁信其有,勿信其无。为求防患于未然,他当即铺纸磨墨写下拜山帖,携厚礼、带着家丁,一行人浩浩荡荡去拜访保定城六扇门的总捕头方子正。

  铁面雪刀方子正,成名三十载,向来以铁面无情为著,被逮捕到的罪犯宁愿咬舌自尽也不愿落入他手里。他一身功夫已达“重楼飞血、叱气成雷”之境,刀技更是罕逢对手,倘若他肯出手相助,想必能让那女飞贼知难而退。

  方子正看在一斛珍珠的面子上,当场拂袖正身,一脸正气地对着金满贯表示:除暴安良是六扇门捕快的职责所在。

  金满贯似还不放心,飞鸽传书传唤来昔年一位江湖好友,玉真观的观主余观海。那老道手持一柄拂尘,内劲到处,能把拂尘当梨花枪般舞动,挡者披靡,一身内力委实惊世骇俗。

  有这么两个帮手,金满贯的心终于稍微安定下来了。

  可午时未过,管家急冲冲跑进大厅,满脸大汗,边递上一张帖子,边直喘粗气道:“老爷,大门外悬着这帖子。”

  金满贯翻帖一看,不由一怔,痴呆半晌,转头对方子正和余观海苦笑道:“这回是虱多不痒,债多不愁了。”

  方子正接过帖子,一目十行粗粗扫看,发现内容与飞凤那帖子大同小异,但盗窃时间是在子夜之后,落款是游鸾。方子正将帖子随手丢在案上,鼻孔哼出一声:“胡吹大气!”

  余观海捋须沉吟,叹道:“庙上几多土木偶,江湖都是名利船。那‘北飞凤’苏明夷一身千术青出于蓝,传闻这‘南游鸾’柳莺歌一直心有怨言,自认技艺超群,苏明夷仅望其项背,是以苏明夷想做的事,她屡屡抢在前头,想做得比苏明夷更好,好压下她一头。”

  方子正一拍腰间刀柄,冷笑道:“正好,捉贼捉一双,叫她俩试试方爷宝刀的锋锐。”

  唯恐两大女飞贼易容之后混入府中,金满贯听从方子正的建议,当即加强全府戒备,布置人手,埋伏暗桩,安装机关,等待夜晚的到来。

  夜。

  月光如雪,一地清辉。

  满院寂寂,万籁无声。

  贼行有言:“偷风不偷月,偷雨不偷雪”。

  今夜月华如霜,风声全无,正是行窃大忌,苏明夷会来吗?

  金满贯、方子正与余观海三人在大厅里。

  厅中红烛高照,三人围桌而坐,桌上放着一个木匣子。

  匣中藏着玉书,此物是天下第一雕刻师米雕龙的得意之作,巴掌大的玉板上密密麻麻地刻满五千字的《道德经》真言。传闻米雕龙雕刻此物时,心神煎熬,最后心力交瘁下,竟呕血数升,只好罢手,后因河梁蝗灾,才勉力完成此物,并变卖换得赈灾银两,河梁两地百姓受其恩泽才勉强苟全性命。此物被金满贯获得后,一直秘而不宣,不想因一次醉酒,在席上跟知府大人露了白,传出了风声,引得天下注目,大概因此被那女飞贼惦记上了。

  烛泪无声地垂下,在三国时期的青瓷卧羊型烛台上摊出一堆。

  窗外月华依旧明洁如雪。

  厅内摆放的波斯长鸣钟,钟摆不紧不慢地摇晃着,传出滴水般的嘀嗒声。

  方子正游目四顾,观赏厅内各式珍宝;余观海眼观鼻,鼻观口,口观心,纹丝不动地端坐着;金满贯一眨不眨地紧盯着匣子,唯恐稍不留神就会不翼而飞。

  夜渐深渐冷,埋伏在大厅之外的诸多暗桩早已冷露湿衣,但无人退缩,均静候命令。

  远处隐隐传来更夫的敲梆声,传达声由远及近,“咚——咚咚”,伴着一声悠长的吆喝:“天干物燥,小心火烛。”

  厅中三人对望一眼。方子正在公门多年,因办案缘故,常需日伏夜行,所以对时辰的交替较为敏感,惑然道:“已三更了?”

  金满贯忧心忡忡道:“对方来了!”

  余观海讶然道:“在何处?”

  金满贯手斜指木架上的波斯长鸣钟,长针指着一个钟面左上的符号,介绍道:“此乃西洋航运购来的波斯长鸣钟,能精准计算出时辰。看钟面,此时才是亥时,更夫却已打了子时的更。料来对方已将更夫打昏,化身顶替,提前打更,混淆视听,想让我们降低防御之心吧。”

  方子正双眉一挑,呵呵笑道:“好贼子,让爷会一会你!”推窗跃出,循声追去。那更夫发音脆亮,方子正听声定位,在屋顶上不消几个提纵已到更夫身后,那更夫兀自高着嗓门一声声喊出去,浑不知背后的杀机一触即发。

  方子正屏息静气,脚底丝毫不停,一个“银鲤翻波”悄然纵身到更夫身后,肩头半倾,抖手间顺势拔出腰间那柄特制的绣春刀。

  刀长两尺六,镔铁打造,重六斤,饮惯恶人血,是方子正的成名武器。此时绣春刀横搁在更夫的脖颈上,只需往回一拉,刀下亡魂就多一条了。

  更夫僵硬着头颅,用眼角斜望半截露过肩的刀刃,浑身抖如三秋之叶。

  方子正左手迅疾如箭,连点对方“云门”、“中府”、“髀关”三个穴位,更夫顿时动弹不得,眼里满是惊惧,懦懦哀求道:“捕头大人,小的下次不敢了。”

  方子正一把扯过更夫,伸手向他的鬓角与耳朵的夹角处——这世间再精致的易容术,也无非是人皮面具一张。

  大江南北不知有多少巨盗恶寇折在方子正的铁掌下,可现在他的手在微微颤抖。

  方子正的手指仔细地摩挲着更夫的鬓角、耳郭部分,发现毫无易容的痕迹。月色溶溶,方子正肉眼可见更夫脸上沁出的汗,这是真的脸皮,假的面皮是冷冰冰,不透气的——这是一张朴素的脸,是一张在底层挣扎着生的百姓的脸,一张货真价实的百姓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