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9 触目惊心
作者:公子尚德      更新:2022-05-24 22:59      字数:2590
  梁家河那个砖厂是村里办的,大包干以后,这个砖厂算是唯一没分的集体产业了。

  听那几个公社干部在讨论有关于企业亏损的议题,之所以提到梁家河砖厂,是因为梁家河砖厂一直亏损。

  现在改革开放了,各行各业都呈现出万物复苏的大好态势,尤其是大搞建设,不管是厂矿企业还是农村建房,都需要大量的红砖。

  也就是说你只要把砖烧出来就不愁卖,有多少卖多少,又不是产品卖不出去,怎么可能亏损呢?

  几位考察亏损企业的干部决定,今下午要到梁家河去检查,希望查明亏损原因,对其他亏损企业也能起到借鉴作用。

  梁进仓走远了,还能隐约听到一个干部情绪激动地说

  “如果一直亏损,无法查明原因,不能扭亏为盈,虽然村办企业不属公社管,但我们应该建议村里关停砖厂。”

  对于本村砖厂为什么会亏损,梁进仓比谁都清楚。

  当然,以前肯定不清楚,自从捡了七十年记忆,而且那段记忆里,在县里挂职的时候考察过砖瓦厂的经营情况。

  如果不是这些天麻烦不断,他就要跟二仓谈谈关于砖厂的事了。

  二仓和二叔家的老大建东都在砖厂干活。

  砖厂建成两年多了,自从点火以来就没盈利过,一直亏损。

  当然刚建成的时候村里人不会认为砖厂会亏损,那些家里有富余劳力的都挤破脑袋想进砖厂。

  虽然干砖厂不如跟建筑挣钱多。

  砖厂是男工一天七毛,女工五毛。

  不但比不上建筑的小工一天八毛,而且建筑的小工还有升迁的空间,只要好好学技术,慢慢可以跟着砌砖,成个二把刀那就是一块二。

  过上几年熬成瓦工,在村里的建筑队能给到两块,据说到了大城市找活,熟练瓦工的工资最高有给到三块的。

  干砖厂没有技术含量,也就没有升迁的空间。

  之所以大家还要挤破脑袋进砖厂,是因为砖厂比建筑稍微轻一点,而且不用出村,一早一晚还能帮着家里干农活。

  虽然理论上说干建筑有升迁空间,但你看看各村的建筑队,几个大工,几个小工?

  理论是一回事,真正能学好瓦工技术升上去的,就像蜂群里的蜂王一样,极少。

  最关键的,两年前建东和二仓都才十四,虽然个子有了,但是太瘦,浑身没有二两肉,劲头不行,建筑队不要。

  进砖厂还是二叔跑了好几趟村长家,送了些礼物,才勉强把他俩挤进去的。

  进砖厂的头一年,虽然亏损,工资还算及时,老百姓以为做买卖都是先赔后赚,等到砖厂走上正轨就开始盈利了。

  一年多走不上正轨,村里也贴不起了,就开始拖欠工资。

  到现在已经大半年没发工资了。

  但大家还是累死累活在砖厂干着,就盼着走上正轨,扭亏为盈。

  老鼠不吃给猫攒着,到时候一下子发一大笔钱。

  以前的时候梁进仓也是这么认为的,就鼓励老二和建东在砖厂靠住,毕竟找个活不容易。

  直到他捡到老头的记忆,结合本村砖厂的实际情况分析,这才清楚砖厂亏损的原因。

  毫无疑问,本村那个砖厂干到天荒地老,也不会盈利。

  那么二仓和建东就没有在砖厂坚持下去的必要了,赶紧下来,另外找活。

  现在梁进仓听到公社的干部准备建议亏损砖厂关停,他觉得中午回去就得跟二仓和建东谈这事。

  趁着砖厂没关,辞工的话也许能要出一点工资来,要一点是一点。

  要是砖厂停了,大半年的工资找谁要去!

  贾家配给的自行车已经被没收了,梁进仓又恢复了步行,梁家河离公社驻地二十里路。

  步行回村,家里人已经吃过午饭,就是锅里还有一个玉米饼子和俩地瓜,那是给老大留的。

  老大让公社叫去,虽然他跟家里人保证说肯定没什么事,但家里人还是一直惴惴。

  看他回来,家里人总算又松了一口气。

  英子一反常态,看到大哥回来虽然也是欣喜,但没有立即欢快地忙活着伺候大哥吃饭。

  而是把大哥拉到一边,小声说

  “二哥今中午就吃了一个地瓜。

  娘问他干那么重的活儿,怎么吃这么少。

  他说不饿。

  在炕上趴到现在。

  刚回来的时候我看他脸上肯定哭过,一直蔫儿得厉害。

  大哥,你问问他吧!”

  二仓哭过?

  几乎没吃饭?

  这可是绝无仅有的事。

  梁进仓一听就知道,肯定有事。

  虽然不知道二仓到底发生了什么事,但他还是不由得一阵内疚。

  自从自己让周寡妇诬赖开始,这些日子了,自家就一直口舌是非不断。

  就像掉进一个巨大的泥坑。

  直接不劳动生产了,整天就处理那些破事。

  家里人也跟着惶惶不可终日,数次破财。

  虽然对梁进仓本身来说,这也是无妄之灾,而且面对的对手是村里最厉害的宋家和贾家。

  万幸捡到一世记忆帮了忙,让自己死里逃生度过来了。

  但他依然感觉是因为自己让家里人担惊受怕。

  他这个老大本来是家里的顶梁柱,没想到反而拖累家人。

  这时候二仓起来了,从屋里出来,看样子是要去砖厂干活。

  “老二,”梁进仓叫了他一声,“我怎么感觉你有点不对头,有什么事吗?”

  二仓似乎有些心虚地瞄了大哥一眼“哪有事。”

  说着就想赶紧开溜。

  “你站住,我还没问完呢,跑什么。”

  “哪跑啊——”二仓嘟囔着,“问什么快问,要不然去晚了。”

  这时候梁进仓瞥见建东了,在院门外探头探脑,鬼鬼祟祟不进来。

  很明显这小子也有问题。

  他吩咐英子“和你二哥进屋,看着点别让他出来,我马上回来。”

  “大哥你什么意思——”二仓一下急了。

  “进去!”

  几个仓都怕大哥,一看大哥那么威严,只好讪讪让英子押着,进了屋。

  建东一看大哥出来了,慌得有点不辨南北,他想赶紧躲到柴禾垛后边,又想躲到那边墙角。

  “你再敢跑,信不信我一脚给你!”梁进仓喝住了他。

  建东也怕大哥,只好老老实实站住。

  梁进仓过来,先盯着建东的脸端详半天。

  建东毛骨悚然。

  仔细观察之后,发现建东脸上也有没擦干净的泪痕。

  突然,他看到建东脖子一侧,有一道红肿的伤痕,长条状,是从背上延伸出来的。

  “你把事再跟我说一遍。”梁进仓面沉似水。

  “说——说什么——”建东结结巴巴,十分心虚。

  “二仓都跟我说了,你再说一遍,我就是听听你俩说的能对上不。”

  “二哥——他说啦啊?”建东似乎有些不敢相信。

  他不懂得大哥用的这叫“囚徒困境”,但是一听大哥已经知道了,心理立即破防,眼圈一红,眼泪哗哗的流下来。

  “今上午出窑,我和二哥一直干得好好的,王连举过来骂俺俩,说俺俩的砖垛子歪了。

  骂得很难听,俺俩就顶了他几句,问他凭什么骂人,砖垛子正正当当的,哪里歪了?

  他就火了,说老子不但骂人,还打人呢。

  就拿了一根树条子,拽着俺俩抽。

  俺俩的褂子和绒衣都让他拽下来了,就是光着脊梁抽的……”

  王连举是砖厂请来烧窑的,职务是副厂长兼技术员。

  虽然是个副厂长,上边还有个厂长,但他是肥田村长的叔伯小舅子,所以厂长也得听他的。

  又因为就他一人懂技术,动不动拿着辞工吓唬人,村里人只好拿他当财神爷供着。

  来这砖厂两年了,嚣张跋扈惯了。

  梁进仓拽过建东,把他衣服掀上去露出后背。

  后背上,一道道紫红的伤痕纵横交错,触目惊心。

  建东憋不住,呜呜的哭出声来。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