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2 挺身而出
作者:公子尚德      更新:2022-05-24 23:02      字数:3349
  大年初二,天亮以后,又开始响起鞭炮声,而且渐渐密集。

  绝大多数的人家,进入过年的第二个阶段——走亲戚。

  所谓“绝大多数”,指的是绝大多数的人家,都有个姥娘家和丈人家。

  初二,是女婿看望老丈人的日子。

  同理,也是走姥娘家的日子。

  大年初一都是在自己村里行动,足不出户,大年初二开始出门了,所以要放鞭炮,开门红,驱邪纳吉。

  当然,老光棍没有丈人家。

  但绝对有姥娘家。

  只不过姥娘姥爷死了之后,作为“非正常人类”的老光棍,亲戚门上基本不再来往。

  每年的大年初二,是光棍们最痛苦的时刻,没有之一。

  因为绝大多数的人家都穿着新衣服,吃过早饭以后喜气洋洋地走丈人家,享受丈母娘好酒好菜的宠爱去了。

  还有本村的女婿们,也就陆陆续续进村来了,老婆孩子的一大群,没进门就得到丈母娘一家带着节日气氛的热烈欢迎,各种欢笑响成一片。

  大街小巷到处充斥着这种热烈的欢笑。

  可老光棍们只能窝在烂被窝里,既不想看到这一幕,也不想听到欢笑,更不愿见人。

  幸福温暖,人伦之乐,与我无关。

  只是今年的大年初二,出现了例外。

  村民们用无比惊讶的眼珠子看到,狗咬和山鱼俩老光棍,反常地没有睡懒觉。

  不但出来了,而且一人扛一个插满糖葫芦的草把子,出村去了。

  所有人惊奇莫名,被颠覆认知。

  大正月里不好好的走亲戚,或者在家伺候亲戚,怎么着居然卖冰糖葫芦去了?

  这还叫过年吗?

  虽然他俩是光棍,可这毕竟是过年啊,总得讲点忌讳吧?

  哪有大年初二就开始做买卖的?

  即使村里专业的生意人,鹅拧,也是赶在年前把自己的货物全部出手,现在已经完全进入过年的状态当中。

  往年的时候,有时候春深,出了正月还没开冻,地里的活儿没法干,鹅拧也会从二月二开始,走街串户卖些炒糖豆一类的东西。

  那时候村里人就感觉鹅拧已经是干得很早,很早了。

  万万想不到大年初二的,俩光棍就开始卖糖葫芦了!

  大正月里家家户户忙着串门、伺候客人,谁还买冰糖葫芦?

  大人们完全不能理解。

  那些眼睁睁看着两竿子糖葫芦走出村去的孩子们,居然一时之间也是没有反应过来。

  不知道那些糖葫芦是干什么用的?

  直到眼睁睁看着糖葫芦在他们的视线中消失,有的孩子才反应过来,大喊一声

  “那些糖葫芦是卖的!”

  其他孩子如梦方醒,于是随着喊声拼命追赶。

  可是俩光棍早就一个往东,一个往西,走得不见人影了。

  孩子们后悔莫及,有的孩子摸着兜里的压岁钱,直接馋得大哭起来。

  哄都哄不住。

  有的父母就大骂狗咬和山鱼,怪不得打光棍呢,一点人情味儿不长。

  上哪卖不是卖,为嘛不先在村里转转?

  净惹火孩子!

  出人意外的是,馋痨痞小四儿居然没表现出馋坏了的模样。

  舔着鲜红的嘴唇,背着小手含笑不语。

  只是因为这小子早饭后已经得到一支糖葫芦。

  英子的糖葫芦分给母亲和继父,以及三仓等人每人一颗。

  小四儿的一支糖葫芦几乎是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囫囵吞下去的。

  此时看着其他孩子馋得大哭,他却是不管胃里还是心里,都已经得到极大的满足。

  突然,后脖领子被人薅住,把他提了起来。

  一看,是建刚哥。

  小四儿悬在半空连踢带打。

  奈何年龄差距太大,腿短胳膊短,根本够不着建刚哥。

  “踢打什么,”梁建刚笑道,“我要去找大仓,正好带你回家。”

  “我不回家——”小四儿嘶叫着,“大哥没在家。”

  他正在观看别孩子馋得哭了,享受这种乐趣呢。

  “你骗我!”

  “没骗,”小四儿持续挣扎,“大哥说厂里值班,没吃早饭就走了。”

  哦?

  建刚还是有点不信,一个木器厂而已,大过年的值什么班?

  放下小四儿,去大仓家一问,小四儿说的果然是真的。

  建刚有些生气“昨天上午说的好好的,今天去我家陪客,也没说今天值班啊!”

  所谓的陪客,陪的是建刚的姐夫。

  建刚的姐姐去年刚刚出嫁,今年是新女婿头一年来拜年。

  本地风俗,新女婿头一年来拜年,除了能有幸吃到丈母娘做的荷包蛋以外,还会受到特殊照顾。

  灌醉。

  舅子越多的,越是容易遭到围攻,各种敬酒,各种花样。

  新女婿因为是第一次来拜年,舅子们敬酒也不好不给面子,总得表示自己很男人的样子,来者不拒。

  往往就给灌得酩酊大醉。

  因为女人们是没资格上桌的,既不能上桌,也不可能在炕下眼巴巴瞅着炕上的酒桌。

  所以新媳妇往往没机会护住自己的夫婿。

  直到新女婿嗷嗷呕吐,或者在猪圈里枕着老母猪呼呼大睡,新媳妇这才大呼小叫地追打弟弟们,然后对自己男人各种照顾。

  醉成那样回是回不去了,只好在老丈人家住下。

  只有很少一部分酒量特大,或者特别狡猾之辈,还能坚持背着好几个礼物篮子,后边跟着自己媳妇,踉踉跄跄走回家去。

  陪酒的舅子们,除了亲舅子,还有叔伯的,或者没出五服的近支一类。

  梁进仓跟建刚,就是没出五服。

  他跟建刚一样,是“建”字辈儿的。

  一开始的时候本来应该叫梁建仓的。

  只不过经过三年自然灾害的打击,后来到了六三年他出生,人们都是普遍吃不饱,还是有饿死人的事情发生。

  老英雄抱着他的宝贝“仓仓”,有一天饿得厉害却没得吃,突然灵光一闪想到一个问题。

  建仓,也就是说,仓是建起来了,可是仓里边呢?

  也许是空的啊!

  粮仓都是空的,所以才挨饿啊!

  只有粮食进了仓,仓才能满啊!

  于是很荣幸的,成了梁进仓。

  甚至后边几个弟弟,继续建仓,二三四仓直到万仓,反正一开始说明白了,进仓。

  继续增加万字号粮仓的原因,那就是粮食太多,盛不下了呗。

  为此老英雄得意了好多日子。

  梁建刚失望地从大仓家出来,正好碰上英子和玉芬。

  英子高兴地说

  “建刚哥,正好我要去你家。

  大哥让我告诉你,他去厂里值班,基本上中午吃饭以前就能回来。

  回来的时候还要带白糖,他说你懂的。”

  建刚一听高兴了。

  懂了。

  原来大仓是搞白糖去了。

  既然还要继续地搞白糖,说明接下来还会继续需要山楂啊。

  梁进仓昨天从家里偷出去那四斤白糖,蘸满两个草把子的糖葫芦,刚刚够。

  也就是说,如果俩光棍那两个草把子的糖葫芦今天全部卖光的话,他俩的生意每天就得需要四斤白糖。

  且不说这得是多好的生意。

  单说在买糖需要糖票的今天,一天消耗四斤白糖的买卖,极少有人能干得起。

  但是为了两个光棍能娶上香喷喷的媳妇,梁进仓也是好人做到底,拼了。

  天刚亮就爬起来,早饭都没吃,就骑上车子上了厂。

  木器厂是公社的社办企业,或者说是深入农村一线的小厂而已,当然也要跟老农民的风俗习惯保持高度一致。

  最早也要正月十六开始干。

  此时的木器厂,只有看大门的孙老头一人。

  办公室都不需要人值班。

  梁进仓通过孙老头,找到了厂里的保管。

  之所以要这么早赶来,就是赶在保管出门之前找到他。

  用厂里的电话,给回到市里的苏厂长打电话拜了个年。

  顺便请示苏厂长,能不能暂借厂里存下的白糖?

  等正月十六供销社开门,白糖就会还回来。

  当然,他也简略跟苏厂长说了白糖的用途。

  苏厂长一听小梁这是助人为乐,当然不会拒绝,指示保管把白糖借给小梁。

  只要小梁打个欠条就行。

  保管这人比较小心,虽然有苏厂长的指示,他还是不愿一个人办这事。

  于是又跑去公社大院,把郑会计叫来。

  一开始保管是打发小梁去吧郑会计叫来。

  小梁才不去呢。

  大初二的,自己跑到郑会计家,什么意思?

  看老丈人吗?

  郑会计被保管叫来,看着小梁,意味深长地笑“让你去叫我,你为什么不去?”

  梁进仓讪笑“我懒呗。”

  保管让小梁给郑会计写个欠条,然后他再把白糖给小梁。

  这么一番折腾下来,等到梁进仓拿到三十斤白糖,带着往回走的时候,太阳快到中天了。

  白花花的阳光打在雪地上,闪得人眼睛都有些疼。

  助人为快乐之本嘛,梁进仓心情不错,哼着加油的调子,飞快地蹬着车子往回走。

  这不是赶着回去把新姐夫给灌醉嘛。

  走到半途,前面是一座桥。

  梁家河的人去公社,基本以这座桥为标尺。

  到了这座桥,就表示路程已经走了一半。

  快上桥的时候,梁进仓看到桥两侧有不少人在奔跑。

  确切说,分明是在追逐打架。

  人不少,战斗比较激烈。

  看样子战场在桥这边,但是有好多人败退到桥那边去了。

  等到近了,看到战斗基本进入尾声。

  也就是说已经分出胜负。

  战败的一方大多已经被对方俘虏。

  拧着胳膊的,按在雪地里的,还有几个被捆绑在路边的树上。

  一个被拖过来往树上捆的青年,一眼看到骑车子过来的梁进仓了,扯着嗓子大喊

  “大仓,大仓救命啊……”

  梁进仓其实也看清楚了,战败的一方居然是自己村的。

  虽然还没数清楚,但看得出,这些来打架的青年,绝大多数是姓宋的。

  那个扯着嗓子喊他的,叫宋其全。

  虽然平时姓宋的在村里强势,有时候难免发生欺负其他姓氏的事儿。

  而且因为宋其果那事,梁进仓对姓宋的更是敬而远之。

  但是现在不一样了,出了村,看到本村人跟外村人打架,别说梁进仓跟宋其全关系一般,就是平时有仇,此时此刻也必须要挺身而出啊。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