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日，孟肆儿和摩祉隐了身形躲在厅堂的一角，悄悄地看着馆内来往的宾客。

  “你这犀角香点上，对凡人可有害处？”看着满屋弥漫的烟雾，孟肆儿对着径自泡茶的摩祉问道。

  摩祉将手中茶杯以头泡茶浇烫了一遍，慢悠悠地拿起小炉上的铜壶砌水泡茶，替孟肆儿上了一杯之后，说道：“犀角香取了通天灵犀的角以千年精魄混合彼岸花蕊秘制而成，燃烧有异香，凡人闻之可通心眼，瞧见鬼魂。虽说这香出自阴间，但对凡人身体无所碍，只不过回去之后昏睡十二时辰罢了，不伤根本。”

  “这便好。”孟肆儿坐于摩祉对面，将茶水一饮而尽，说道，“我原想着十三斋就只招待鬼精妖怪，你怎么会让凡人也进来呢，若是让凡人见着那些面目丑陋骇人的东西怎么办？”

  “这里是凡间，你若不让凡人进来，我们这小馆何必开在这里？放心吧，我将这里下了结界，只要是阴人入了这十三斋的地界便会幻化为生前模样，不管他现在面目如何狰狞，凡人所能瞧见的都是一副好皮囊。”摩祉笑道，又替孟肆儿添上一杯。

  “那这阴阳两界之人处在一世，会对自身的气息有损害吗？”孟肆儿抬眼瞧了瞧这厅堂之上挨着座位的凡人和阴人，有些担忧地问道。

  “这也正是这酆都县城的好处，阴气越重，阴阳之分就越是浅薄，两者之间只差一线。这里的阴气能让阴人不再惧怕白日，可以四处活动，凡人自然也能依着这阴气不被鬼气所侵扰，你也不必过于担心。”摩祉安慰道。

  “那样我便安心了。”孟肆儿眉眼含笑，似一朵娇艳的花儿一般。

  子时刚过，一位中年男子撩着衣摆掀了幕帘自里堂走出，对着厅内等候多时的众人一抱拳，笑道：“各位，在下来迟了，抱歉抱歉！”

  “不迟不迟，夫子您这时候刚刚好！”厅内一人开口应道，似乎对着中年男子很是熟悉。

  男子哈哈大笑，来到厅堂东侧一张桌案后坐下，对着众人说道：“多谢在座各位次次来捧在下的场，不胜感激！今儿个馆主发话了，咱这小馆开馆整半月，今日在座的茶水小食均只收半价，算作是感谢各位的厚爱！”

  厅堂之内坐了有三十四人，其中的十数人一听这中年男子所说，顿时掌声及谢语不断，而另外绝大多数则面无表情。

  这十数人自然便是凡人，而剩下的，便是阴人。

  所谓阴人，除了鬼精妖怪之外，便是阴间行差就职的阴差与鬼卒，这小馆借了阴间的阴气加上摩祉的特令，成了阴间酆都城以外阴差鬼吏的新去处，而摩祉按着孟肆儿所说找了个两千余岁的小阴官，让他每日在这里给来往宾客讲故事，活得久见识得也便多了，这小阴官每日所说皆是不同，为茶馆吸引了不少新客。

  每日总会有些不入眠或是无处去的凡人来馆内歇脚，十三斋不以钱银为主自然不会将茶水小食标高价，而且一到子时便有讲故事的夫子说着他们不曾听说的故事，因此这半月过去，小馆也开始有了老客，得了不少名声。

  “老严生前真不是个说书先生吗？瞧这架势，一板一眼的。”孟肆儿看着中年男子忍不住笑道。

  “他生前是个读书人，颇有文采，可是遭了变故没能成就功名，因此郁郁寡欢而终，我见他能力不错便留下做了个记档文书。”摩祉回道，也是瞄了一眼老严。

  “看他还是挺享受的，每日都能找着新鲜故事吸引人。”孟肆儿用手撑着下巴，看着厅堂之中的宾客，瞧见他们脸上的笑容，内心也是十分喜悦。

  这小馆能得到旁人喜爱，作为主人也便觉得值了。

  “咱们阴间，最不缺的，便是故事……”摩祉意味深长地对孟肆儿说道。

  是啊，三界以内所有生灵死去之后都要进入阴间再去轮回，生死簿上记载了生生世世，什么样的过程什么样的结果，他们知道得最为清楚，随便拿出一个来都是故事，荡气回肠的，缠绵悱恻的，苦大仇深的，幸福圆满的，多不胜数。

  “咱昨儿个说到天庭的故事，今儿个咱就说说这阴间的事儿，话说，阴间有条黄泉路……”在孟肆儿和摩祉说话的间隙，老严开始了今日的故事，反正主子提醒过除了他们夫妻俩他什么都能说，那他就胡天海地兜着三界都说一通，信的凡人自然信，不信的凡人也就当说书一样听过就罢，也无不妥。

  婢女捧着茶盘在桌子间穿梭，在座众人静静听着老严说着黄泉的故事，说到精彩之处时叫好声不断，更有甚者打发了银钱差婢女送去给老严当作赏钱，只是这赏钱都会在这些凡人回去之后被悄悄送了回去，毕竟都是阴人，用不上这些银钱。

  十三斋大门不断有男女老少进进出出，厅内凡人虽好奇为何这深夜会有女人和小孩出没，但怕着自己担上事也便不做多管，径自喝茶听故事。

  其实，坐于厅堂之内听故事的除去凡人只有少数鬼魂，多的是今日无事的阴人，而来十三斋的鬼魂除了心无余念静待时日过去的，剩下的便都是来有求于孟肆儿的。

  自从孟肆儿发出消息自己在酆都县开了个小馆，各处鬼魂有念想的便都过来讨一份心安，孟肆儿也不拒绝，让大掌柜依着姓名、生辰八字、籍贯、所愿诉求一一记下，每日打烊之后呈上，若是简单的也就差了底下阴吏前去完成诉求再发还给诉求之人，若是较有难度的便酌情考虑，只要不违背天规命数，她便帮着了了其心愿。

  幸好每日登记得不多，若是多了，怕摩祉都会不乐意，这样的闲赋日子是他愿意看到的，但若孟肆儿因为这十三斋的事儿误了休息他定是不肯。

  时间慢慢过去，再过半个时辰天也要亮了。

  老严的故事只说了一个多时辰便离去了，十数个凡人已走得七七八八，阴人也都趁着天未亮回了阴间，整个小馆只剩下大掌柜、几个收拾打扫的婢女和一个趴俯在桌上休憩的凡人。

  “鹰老，您歇歇吧，一晚上都不见您坐下。”孟肆儿现了身形来到柜台内的大掌柜身侧，轻声说道。

  这大掌柜原是禽妖族的大长老，本体为一只雪鹰，因为年岁已高便让了位，独自云游。十三斋开馆之前，大掌柜的人选让摩祉愁了好一阵子，而鹰老当时正好来到阴间拜访，便被摩祉恳请留了下来替他们做个临时掌事，只要找着合适的人选便会即刻替了去，鹰老反正无他事，看在交情上也便答应了，所幸他所差的不是大事，每日只要记录个一二倒也清闲，其余各事都有侍从小婢无须他动手，这日子过得也算是自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