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的大理寺前小孩子在丢着沙包，你追我赶好不热闹；街道旁的早饭摊子冒着炊烟和热气。

  马清玄来的比较早，坐在大堂等着周慎，晚些时候，他进来了，马清玄便带着怨气道，“把折子都丢给我，这算什么事啊？是什么案子，还得劳烦你亲自去一趟？”

  “这事可就说来话长了。”周慎皱眉，一脸愁容的坐下，“东郊，有一片废弃的屋子，早年间，是一片戏园，后来也不知怎地，一夜之间人全都失踪了。”

  说到这，周慎拍了下大腿，“朝廷琢磨这块地也不小，这不台州闹旱灾，粮产不多，朝廷就想着将这块地化成田地，正好也很郊远，不影响正常的活动，再说这块地，底下的土是很肥沃的。”

  “好事啊。”马清玄翘着二郎腿，“为百姓谋福，这都是正经事，那大理寺跟着掺和什么啊？”

  “我这不是就要说吗。”周慎叹气，“刚开始动工，那些老破房子倒是没啥事，就是这拆到戏园门前，那群动工的人就开始失踪，而且不知怎地，那戏园的门拆了，第二天竟然可以恢复如初，远一些的百姓夜里甚至听到有莫名其妙的啼哭声，很是渗人。”

  “闹鬼啊？”马清玄冷哼一声，将手中的栗子丢到桌上，不屑道，“有鬼抓鬼，有人抓人，难不成，抓不到？”

  “刑部进去的人，没有一个回来的，所以就把这个烂摊子，甩给咱们了。”

  “谁跟你咱们。”马清玄嫌弃，“我不管你遇到什么了，先把折子搬走，实在没人帮你，你就升个少卿帮你，我可不行，我是来混日子享福的。”

  “好啊。”周慎轻笑，“从现在开始，你就是大理寺少卿了。”

  “我……”马清玄刚迈出一步，闻言转身，抓起桌上的一盘栗子就朝着周慎拍了过去，周慎也不反抗，只是伸手挡了挡，笑道，“既然有了少卿，那我确实不用出面了，今天你带人查案子，我来批折子。”

  马清玄气不打一处来，却又听他道，“就当是帮个忙，忙完了还得查一下你娘的事情呢。”

  话说到这，马清玄没了脾气，生母死因至今还未查清，如今身处大理寺，反倒查起来容易了不少。

  “好。”马清玄嫌弃的拍了拍手，抖动衣摆道，“东郊是吧？我去会会那牛鬼蛇神。”

  马清玄回了侧殿换好官服，却迟迟不见卢琛儿的身影，半响他拉着外头一个杂役问，“马大宝怎么没来当差？”

  那杂役闻言，一脸迷惑，仿佛在看傻子一般看着马清玄，“主簿，今儿休沐啊……”

  “休沐？”马清玄一愣，“那我怎么没休，是谁说的休……”

  “咱们大塘的《塘律》不是写的很明白吗？主簿，您是不是睡糊涂了……”

  “塘律？”马清玄挠了挠后脑勺，好像是有那么回事。

  罢了，她休沐也好，这东郊也不知道什么情况，若是太危险，也不好带她过去。

  他取了佩剑，带着一行官差去了东郊。

  此时的卢琛儿，却正和宋笃谦玩的起劲，宋笃谦一大早就等在她的客栈前，又是送上亲手做的糕团，又是采了鲜花帮她摆在大殿。

  卢琛儿被他哄得合不拢嘴，平日只觉得他古板木讷，没成想，他还有如此浪漫的一面。

  或许这就是读书人的浪漫吧，刚出来没多久，宋笃谦就带他进了个书院，这书院后头是学堂，前头却是个琢磨字画的，也有掌柜现研好墨，摊好宣纸，吆喝着有才之士过来比拼一二。

  正在挥毫泼墨的，是一个青衣男子，那男子头戴一顶莲花冠，上有如意，气宇不凡，隐约带了几分仙人之气。

  只见他挥洒几笔后，那宣纸便出现了栩栩如生的仙鹤和连绵叠嶂的小山峦，近的、远的、朦胧一片。

  台下百姓和文人墨客都在拍手称赞，卢琛儿也看的津津有味，转身扯了扯宋笃谦的衣袖道，“笃谦哥，你要不要也上去试试？”

  “这……我不太想画。”宋笃谦不太习惯在这么多人面前展示自己的画技，而且他抬眼瞧了一下，台上那人的画确实不错，自己应是比拼不过的。

  “那就写字。”卢琛儿闪着水眸道，“笃谦哥的字那么好看，自是能压得过他。”

  “大宝。”宋笃谦心头一喜，“你就那么信得过我？”

  “我当然信得过你。”卢琛儿笑笑，“快去嘛！”

  她推了推宋笃谦，他只好在众目睽睽之下，上了台。

  掌柜的摊开新的宣纸，他便默默的写了几笔，很快，他便写好。掌柜和小二便忙着摊开，扯平以后，立起供大家观赏。

  “结庐在人境，而无车马喧。问君何能尔？心远地自偏。采菊东篱下，悠然见南山。山气日夕佳，飞鸟相与还。此中有真意，欲辨已忘言。”

  “是陶渊明的诗，诗好，这字更好啊。”

  台下百姓连连叫好，那青衣男子却淡然一笑，转身再次挥洒几下，那原本的诗词后，竟隐隐生出了若有似无的景色。

  有菊、有山、有飞鸟、有日光，更重要的，是那份若隐若现的淡然。

  掌柜和百姓们顿时瞠目结舌，光是在普通的宣纸上作出此画已实属不易，更何况，这宣纸上本来就有了诗句。

  一时间，大家的起哄和赞赏不断，这掌柜的才微微回神，直对那青衣男子夸赞不绝。

  宋笃谦笑笑，“这位仁兄果真技艺高超，在下佩服。”

  “何必如此谦虚。”青衣男子悠悠道，“京城中很少有人能写的此等好字，果然，大隐隐于市，藏龙卧虎啊。”

  “抬举了。”

  随着掌柜的声音一出，宣布这青衣男子获胜，不过这些事情，也没必要分得那么严格，宋笃谦的那幅字，依旧被书院挂在了正中，以后大概也要成为镇院之宝了。

  卢琛儿和宋笃谦便缓缓离去，刚走出没多久，那青衣男子便追了上来，他矫健的步伐如同清风。

  只见他上前行了拱手礼道，“南山易寻，缘却不易寻。”

  东郊，荒僻宅院。

  最普通的废旧茅草屋已经拆好，那地皮果然露出了不同寻常的颜色，看起来似乎真的能生长出好的粮。

  马清玄蹲下，捧起一把泥块嗅了嗅，隐约之中似乎带了点捉摸不透的香气，倒不冲，只是有点令人困惑。

  “你们去那边看一下，剩下的去另外一边，人密集起来，别走散了。”

  马清玄将手底下的人安排好，自己则站在这戏园门前，手指腹蹭过门框，在慢慢思索着什么。

  街市，青衣男子拂袖。

  “何意？”缘？南山？卢琛儿不禁迷惑起来。

  “哦，还未交换名姓。”青衣男子道，“南山山初，不知二位如何称呼？”

  “南山？”宋笃谦早闻南山是一块钟灵毓秀的宝地，没成想自己竟有缘得见南山的道长，他连忙回礼，“宋笃谦，道长慈悲。”

  “卢琛儿。”卢琛儿也慌忙学着宋笃谦的样子，给那道长回礼。

  “二位是在随处逛逛？”山初问。

  “适逢休沐，随处逛逛，不知道长前来京城，所为何事？”宋笃谦听闻南山隐士并不随意出来，今能得见他来，想必这京城怕是有什么棘手的事。

  “小道也是随处逛逛，云游到此。”山初笑笑，就连那随便一笑，都带了几分不俗的气息，“宋兄的字，令小道眼前一亮，想必在京城也是数一数二的吧。”

  “过奖了，京城里我还排不上名号。”

  “笃谦哥，就不要谦虚了。”卢琛儿笑道，“你的字在永州城称第二，没人敢称第一。”

  “小道就不打扰二位逛街了。”山初拂起衣袖，眼眸却一沉道，“宋兄，后会有期。”

  东郊。

  “大人，我们是否要开挖？”手底下的人前来请示，马清玄问，“四周查过了？可有什么异样？”

  “看起来和平日没什么两样啊。”

  “好。”马清玄道，“那就开始吧。”

  那群人刚将戏园的门拆下来，却见园子的上空开始飘散起云雾，就如同冬日里的霜霭一样，浓郁的看不清里面。

  手下的人不明就里，但心中却隐隐发毛，颤抖着，试探着，却不敢使劲造出大的声响。

  紧接着，有人喊道，“小五不见了，小五不见了！”

  这一嗓子彻底将那群人的防线击垮，大家顿时宛若热锅上的蚂蚁，乱吼着乱叫着，说什么也不肯再继续动工了，只有马清玄背着手，矗立在原地，眼神如同锋利的刀剑，直直的盯着那个戏园的红色大门。

  马清玄命所有人停下手上的事情，找一下小五，但不要进入园内，他自己则折返，想要回大理寺再寻些人手，最好是体格高大，魁梧健壮的男子，实在不行，就得让周慎去和金吾卫借人了。

  他刚走到街市，却远远瞧见了两个熟悉的身影，一个笑意盈盈，一个则浑身透着书卷之气。

  想都不用想，那肯定是宋笃谦和卢琛儿。

  只见卢琛儿手里捏着个倭戏面具，宋笃谦则配合着她做出害怕的神情，俩人正在小摊前玩的不亦乐乎。

  这幅画面却宛如利剑，直直的刺进了马清玄的心田。

  本少爷让你休沐，你竟然跑来和宋笃谦鬼混，真是……

  真是气死人了。

  马清玄一不做二不休，冲上前就将她手里的面具夺了过来，卢琛儿的笑顿时凝结在原地，抬起头，一脸错愕。

  “马清玄？”

  “马大宝，你玩的挺好啊，大理寺忙成什么样了，你知道吗？还有脸在这里玩？赶紧换好官服跟我回去。”

  马清玄用焦急且严厉的语气训斥着卢琛儿，以此来掩饰自己那藏也藏不住的醋意。

  “马兄，今日是休沐日，何谈让大宝去当差这一说啊？”宋笃谦就算是和旁人争论，那神情却依旧温润，只是，他心有不甘，偷偷在身后轻揽了卢琛儿。

  他以为自己的动作藏得好，却还是被马清玄察觉到了，他再次大声斥责，“快些！我现在以大理寺少卿的命令来命令你，换，官，服！”

  “大，大理寺少卿？”卢琛儿忍不住笑了起来，“主簿大人，你是不是睡糊涂了……”

  话音未落，一个金色的大理寺令牌直直的递了过来，卢琛儿定睛一看，竟然真的是少卿的官阶才有的令牌。

  “你，你升官了？”

  “立刻换官服！”

  马清玄并未直接回应这个问题，而是依旧严厉的命令他换官服，卢琛儿自知跑不掉，只好和宋笃谦拜别，回客栈换好官服，跟着马清玄去了东郊。

  周慎果真从金吾卫那借调了点人手过来，只不过没有太多，但好歹也是些精壮汉子。

  眼看着那院内的雾气越来越重，马清玄吩咐底下人道，“守好戏园门口，任何人不得离开原地半步！”

  他说罢，一个人别好佩剑，轻跨进了戏园内。

  卢琛儿和其他人则守在外头，只听一个男子道，“咱们少卿大人不愧是来了两天就能升职的人，你说这院子里指不定有点什么呢，他还敢进去。”

  身旁的人开始搭腔，“是啊，说不定这新官上任第一天，人就要没咯。”

  大家闻言，不停咋舌，卢琛儿这才察觉不对劲，“你们在说什么？什么叫不知道里头有什么？人又怎么会没了？”

  “小兄弟，你还不知道呢？”那男子做惊恐状，低沉着声音道，“这个戏园，闹，鬼，失踪了好多人了，没有人敢进去，夜里啊，都有人撞见过好几回了，反正呐，一旦踏进去，便无人生还。”

  “哎呦我说你就别吓他了，小兄弟，我跟你说，没人撞见鬼，只不过啊，这地方太他妈邪性了，咱们少卿大人，我看是悬了。”

  卢琛儿闻言，这才明白马清玄口中的‘忙死了’是什么意思，她的一颗心不自觉的揪起，忽的，她按住了大门，像是不受控一般的推开就要往里闯。

  底下人见了都在拦她，这牺牲一个也就够了，怎么还有不怕死往里头跑的，却听卢琛儿冷冷道。

  “我是少卿大人的随身书吏，你们不要拦我，出了事，你们担不了这个责！”

  她的眼神迸发出坚韧的寒光，令那群人没了声，她见状便疯了似的跑了进去。

  马清玄，你一定要没事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