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围吹起一阵风，吹的人脸上生疼。

  这里是郊外，而且还是满地沙，冷风一吹，夹着点沙土，就更加难受了，吹的人眼睛都睁不开了，好像随时随地都会晕倒过去一样。

  风吹乱了罗辑额头前的碎发，他用手捋了捋自己额前的碎发，看着四周的景象，他不由得皱起了眉头，心里面有些担忧，不知道接下来还能不能原路返回。

  “我选择与你交流？”史强试探性问道。

  “如果这样做，你就要注意自己付出的代价：你暴露了自己的存在。”

  “是，这在宇宙中不是一件小事。”

  “有各种程度的暴露：最强的暴露是使我得知你在星际的精确坐标，其次是让我知道你的大致方向，最弱的暴露是仅仅让我得知你在宇宙中的存在。”

  罗辑继续规划模拟限制：“但即使是最弱的暴露，也有可能使我搜索并找到你，既然你能够探知我的存在，我当然也有可能找到你，从技术发展角度看，这只是个时间问题。”

  两人僵持了一会，他给够时间让史强好好消化消化。

  史强不服气的说：“可老弟，我可以冒一下险与你交流，如果你是恶意的，那算我倒霉；如果你是善意的，那我们就可以进一步交流，最后联合成一个更大的善意文明。”

  “好，大史，我们到了关键之处。下面再回到宇宙文明公理上来：即使我是善意文明，我是否能够在交流开始时就判断你也是善意的呢？”罗辑反问道。

  “当然不行，这违反第一条公理。”

  “那么，在我收到你的交流信号后，我该怎么办？”

  “你当然应该首先判断我是善意还是恶意，如果是恶意，你消灭我；如果是善意，我们继续交流。”

  罗辑那边的火星升了起来并来回移动，显然是他站起身来开始踱步了。

  “在地球上是可以的，但在宇宙中不行。下面我们引入一个重要概念：猜疑链。”

  “挺怪的词儿。”

  “我开始仅得到这么一个词，她没有解释，但我后来终于从字面上推测出了它的含义。”

  “他？他是谁？”

  “应该是叶文洁……我大概清楚知道罗辑博士成为面壁者的真正原因。”乔·哈德森举起手中的烟。

  罗辑：“……”

  见对方一言不发，乔·哈德森连忙解释道：“别这样看我，我也是面壁者，要清楚这些事情也不是很困难。”

  想想也的确如此。

  他摆摆手，然后面向史强，“算了……如果你认为我是善意的，这并不是你感到安全的理由，因为按照第一条公理，善意文明并不能预先把别的文明也想成善意的，所以，你现在还不知道我是怎么认为你的，你不知道我认为你是善意还是恶意。”

  “进一步，即使你知道我把你也想象成善意的，我也知道你把我想象成善意的，但我不知道你是怎么想我怎么想你怎么想我的，挺绕的是不是？这才是第三层，这个逻辑可以一直向前延伸，没完没了。”

  “我懂你的意思。”

  “这就是猜疑链，这种东西在地球上是见不到的。人类共同的物种、相近的文化、同处一个相互依存的生态圈、近在咫尺的距离，在这样的环境下，猜疑链只能延伸一至两层就会被交流所消解。但在太空中，猜疑链则可能延伸得很长，在被交流所消解之前。”

  大史抽了一口烟，他沉思的面容在黑暗中显现了一下，“现在看来，这场饭局也没有这么讨人厌了。”

  “是的，尽管这样，人与人之间在饭菜不足的情况下，猜疑链还是出现了。而在真正的宇宙文明中，不同种族之间的生物学差异可能达到门甚至界一级，文化上的差异更是不可想象，且相隔着无比遥远的距离，它们之间猜疑链几乎是坚不可摧的。”

  “这就是说，不管你我是善意文明还是恶意文明，结果都一样？”

  “是的，这就是猜疑链最重要的特性：与文明本身的社会形态和道德取向没有关系，把每个文明看成链条两端的点即可，不管文明在其内部是善意的还是恶意的，在进入猜疑链构成的网络中后都会变成同一种东西。”

  “可是如果你比我弱小很多呢，对我没有威胁，这样我总可以和你交流吧？”

  “也不行，这就要引入第二个重要概念：技术爆炸。这个概念她也没来得及说明，但推测起来比猜疑链要容易得多。”

  其实，当罗辑提出“技术爆炸”这个词，乔·哈德森就已经猜出后面的推演。

  以三体文明的科技实力，完全可以做到悄无声息，前往比自己弱上不知多少量级的地球文明。

  而不是像两个多世纪以前开始，不断派遣智子封锁人类基础科学，还在暗中扶植起反人类组织ETO。

  这是为什么？还不是因为技术爆炸。

  不光是三体人，就连人类自己，都觉得人类文明的科技技术进入了快车道，停滞不前的时间几乎可以忽略不计。

  现代技术是在三百年时间内发展起来的，从宇宙的时间尺度上看，这根本不是什么发展，是技术爆炸！

  “技术飞跃的可能性是埋藏在每个文明内部的炸药，就差个导火索，地球是三百年，但没有理由认为宇宙文明中人类是发展最快的，谁也说不清楚。”

  “我比你弱小，在收到你的交流信息后得知了你的存在，我们之间的猜疑链就也建立了，这期间我随时都可能发生技术爆炸，一下子远远走在你的前面，变得比你强大。”

  “要知道在宇宙尺度上，几百年只是弹指一挥间，而我得知你的存在和从交流中得到的信息，很可能是技术爆炸最好的导火线。所以无论你再弱小，都将是我的潜在威胁。”

  史强看着远处罗辑那边黑暗中的火星想了几秒钟，又看看自己的烟头，“那，我只能保持沉默了。”

  “你想想这对吗？”

  他们都抽着烟，随着火星不时增亮，两个面容在黑暗中交替浮现，仿佛是这个简洁宇宙中两个深思的上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