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二十四章:青盐换黄铜
作者:陆壳儿      更新:2022-05-29 16:11      字数:3384
  大院里,李元惜丝毫没注意到小左、周天和已然出逃,方才青衫们说到的另一件喜事,颇令她欣慰。靳长生竟然要大婚了!新娘便是那个哑丫头。不过,青衫们并不称呼她是哑丫头,而是直呼大嫂。

  “什么时候?”她问靳长生。靳长生年近三十,以往做挑水工时,从未想过自己还能找到伴侣。

  “租好房子就办。”他激动地说,“丫头已经在城墙脚下的西教坊找到合适的房子,明天我抽空去签租约、交租金。”

  “那岂不是很快就能喝得上你的喜酒了?”李元惜大笑:“靳长生,平日!你少言也就算了,这等大事你也能瞒得住?我早说过,你要是大婚,我定然赠你喜宴。说话算数,咱就在西教坊开筵席!”

  靳长生千恩万谢,说了许多要为街道司当牛做马的话,李元惜相信他是真心而发,大家说笑许久,便也散了。该休息的休息,该值班的值班,一如往常。

  她去账房找小左,小左不在,骂她一顿又如何?回到寝房,自己洗漱一番,上!床就寝,却好赖睡不着。只好翻起床褥,找到那枚铜钱镖,翻来覆去地看。

  突然疼,指肚渗出一颗豆大的血珠,她含进!嘴里!吮!吸,喉间一股涩的腥味。回想今日的点点滴滴,一股暖流涓涓而出,只是未尽兴。怎样才能尽兴?

  大理寺专职办案,都水监与它的“要事”,能是什么?孟良平此刻又在做什么?他是否也会忽然想起今夜的欢歌笑语?

  不得而知!

  此时的都水监内,汇集大理寺寺丞及三司使,他们是承官家密令,共同调查西夏青盐走!私案。这是孟良平全然没想到的:盐,又是盐!

  与那个西夏奸细所透露的盐,可是一回事?

  他叫来钱飞虎,告诫他务必要加强巡逻,若有奸细,立即吹号示警,不能俘便立杀之。

  所谓十口之家,十人食盐,百口之家,百人食盐,盐乃国家经济命脉,在京城统一由都盐院售卖。官盐分三种:颗盐、末盐及井盐,本就质糙,前阵子又发生了官盐掺沙的大案,百姓不愿购买,致使西夏出产的青白盐大量被走!私入市,官盐四十五文一斤已是保障民生的低价,而西夏青盐一斤仅售十五文,百姓焉能弃低价?

  西夏青盐严重扰乱大宋盐市,实是朝廷所不能容忍。

  “西夏青盐价低,似有折本可能,我们调查半年余,发现边境走!私,盐贩必须拿铜钱与之交易。我大宋本就少筒,铸钱需用铁,铜的大量流失,更是对我们不利。”

  发言的,是大理寺丞,三司使郭昶继续补充:“我们发觉,盐贩中的其中一支,交易从不用铜钱,几乎是白拿,要多少有多少,且拿到的,都是上等好盐,于是我们派人秘密入境西夏去调查。”郭昶拿出一条沾血的布带,放在桌案上,布带先由几位大人看过,然后才交到孟良平手里来。

  “这个密探,是我爹郭恒的亲信,他在归途中被西夏人发现,不得已,撕破衣衫,用血写就这条布带,一箭射发过来,我们的人亲眼看着他被夏贼残忍杀死,却不能救,他们回京时又遇到三川口战事,一波三折,幸不辱命。”

  那布带被孟良平攥在手里,像是要被他狠狠捏碎一般。血迹虽然模糊,但不难辨别,上书:元昊赐张元盐场三处,拢收铜钱。

  盐、张元、丁若可,隐隐约约的,孟良平觉察到,自己离丁若可不可告人的机密越来越近!

  “我们之所以放几批掺土的官盐,是已致仕的三司使郭恒大人的主意,这招叫引蛇出洞。只有官盐出问题,西夏青白盐才会为利所驱,肆无忌惮地进入京城。”大理寺丞接着,叫孟良平找来一张最新的汴京城内水系图。

  他已探查明白,这次押盐入京的盐贩,会把盐藏在生石灰矿石下,由货船走水路进京,都水监必须秘密协助大理寺行动,活捉罪犯。

  “孟大人,官家信得过你,水路的布置,全靠你安排了。”郭昶语重心长地交代,孟良平拱手,向两位肱骨大臣深深作揖:

  “竭力效劳!”

  汴河河道最宽最深,水流也最急,城外上游地段,仅二十公里便分布着两个大渡口,鉴于不少货船为避进城查验货物和收税,会在城外渡口卸货,而大理寺在侦查中发现,私盐贩子也常在这两个渡口处活动。

  “我们大理寺,和郭大人辖下的盐铁司都会在汴河两岸布置自己的心腹,到时万事俱备,只待东风。孟大人,一旦西夏私盐出现,你我配合,立即收网,不逃一个人,不漏一粒盐!”大理寺丞挥挥拳头,志在必得。

  可孟良平有隐忧:倘若是自己负责押送这一船私盐,进别国的国都,会同船而行吗?定然不会,自己会乘客船,紧随货船之后,一旦货物被官府拦截,客船只需掉头逃遁,尚不会被威胁自身安危。

  对此,寺丞微微摇头:“以往的侦查中,从未发现押送人与货船分开的前例。”

  “都盐院官盐出现问题,京城百姓买办私盐已成习惯,”孟良平展开那条沾血的布条,指着“张元”的姓名给两位大人看:“张元不同于西夏羌人,他自小长在大宋、熟悉大宋,他清楚朝廷不会放任这一现象不管,何况前些日子,又有宋人潜入他盐场侦查的事迹提醒。既然两位大人想胜券在握,就要顾及任何可能,不可有半点疏漏……”

  提到这里,三司使郭昶突然冷哼一声:“孟兄,你未免太把张元当回事,他在大宋,不过是个落榜书生,能有什么大智慧?”

  三司使乃是三甲进士出身,掌管全国禁榷商贸和财政收支,地位仅次于两府大臣,当然骄傲自满,看不上落榜之人。然而,人的能耐大小并非只看卷面上的笔墨。眼见得郭昶如此轻敌,孟良平顿生怒意,他克制着情绪,冷冷发问:

  “张元是西夏国相,协助元昊,把西夏从蛮荒游牧民族建成吞并大小戎族的帝国,难道不是大智慧吗?从前大宋上下鄙夷元昊,如今有金明砦、三川口的大败,要是再鄙夷张元,我看,郭大人未免太自信了!”

  郭论哪里肯受这个气?登时怒目圆睁,指着孟良平的鼻子欲加教训,方放出个“你”字,突然变了神色,和颜悦色地,把孟良平推进了难堪境地。

  “孟水监说得有道理。我记得,你辖下街道司管勾很有本事。家父曾贵为太宗朝三司使,如今也被她笼络,常去做客。不如孟水监这重顾虑,就交由她去做,如何?”

  大理寺毕竟是勘察办案的衙门,实战经验要比只在文案上办公的三司强了不少,就在郭论阴阳怪气间,寺丞经过一番思虑推敲,认同了孟良平的观念:为保全胜,务必要顾全所有疏漏。但毕竟人货分开的可能不大,因此,只需派人盯着私盐船后的几艘客船便是。

  他连忙做起和事佬,给两位拱拱手:“两位都是为国事着想,为官家解忧,切勿伤了和气。孟水监,大理寺与盐铁司调动人马皆不易,郭大人只是烦恼此事,并无疏忽之意。追捕盐贩,主要是从水路着手,依我看,孟水监,咱们方才计划的部署不变,大理寺抽调两名捕快,按你所说,严密监视尾随盐船后的客船,如若果真盐贩藏于客船,可不至于我们竹篮打水一场空,如何?”

  得于寺丞的启发,郭大人虽不情愿,也不想落人后。

  “既如此,盐铁司也愿抽调两名差役,配合捕快一起行动。”

  过程虽坎坷,所幸达成一致意见,就着水路地图,孟良平连忙再将自己的意见讲示了番,征得二人同意后,便不敢再耽搁,连忙调堤岸司管勾立刻到都水监言事。

  有密探报说,七日前货船已从宋夏边境出发,留给三人准备的时间着实仓促,但也是密探紧赶慢赶赶出来的,不可贻误。

  都水监所辖衙司中,以堤岸司最熟悉水务,因此,堤岸司管勾赶来后,孟良平立即遵照两位大人指示,趁夜吩咐下去,令他召集心腹,置办道具,随后依据计划分别行事。

  “你们的目的只有一样:协助大理寺捉拿要犯,其余的,不许问,不许说。”他嘱咐。

  管勾耳朵里听得明白,心里藏着糊涂,听命办事,于午夜时分与乔装打扮的大理寺捕快和盐铁司差役,在汴河城外裕丰渡口处会和,并依照计划秘密分散开去。

  只客船筛查跟踪之事,还未来得及落在实处。货船就在这两天进京,可能是明天,也可能是后天,故最好今夜再去寻李元惜,叮嘱个明白,好叫她有时间准备。孟良平这般打算着,送走三司使和大理寺丞,心里盼着鬼樊楼对缉捕盐贩的计划并不知晓,只道是寻常的办案需求。

  抓住盐贩,那么,张元在宋国都内贩卖私盐的合伙人,也就要浮现而出了。

  到底那人是不是丁若可?

  这般思考时,孟良平已见到暗处有乞儿在向他张望,遂折身回到衙门内,佯装先回寝房歇息,再趁着巡逻的衙役绕出后院的短暂时间,开门欲出……

  “大人!”

  钱飞虎手里端着碗酸梅汤,热情地向他走来:“是不是晚上吃多了消化不动?我特地去外面买了这消食汤羹,趁热喝了,走两圈就舒服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