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七章 王琼真容
作者:缥缥岱土      更新:2022-05-27 14:35      字数:4668
  “不知前院那位姑娘是……”

  魏桓生与妻子恩爱的名声可是连他这么个游走四方的商人都知道清楚,现下一看倒是让人有些唏嘘。

  “她爷爷可是林兄请来的名医,怎么林兄倒不认得了?”

  林尧升微怔,他的确是给柳微之找了大夫,不过他也就是见了那老大夫一面,未见过那女子,只知道那大夫医术不错,那时候也不过是因为想要示好才帮东宫这个忙,后头的事他可是一桩都没再管。

  “那世子是怎么……”

  “太女君与这祖孙二人乃是旧识,恰巧我也曾见过他二人,见他们在这京中不能置办房产屡次搬家也是麻烦,便给他们居所。”

  这话说的是林尧升哑口无言,为着给柳微之治病的事他记得没少给这大夫银钱,哪里就说得上这么惨了。

  “不知世子寻在下来是为了何事啊?”

  “沈兄今日出城被人追踪,应当也是发现了,高家和傅家总归盯着你和沈全不放也不是什么好事。”

  林尧升低眸笑道:“我答应替世子掩盖银铁交易的事,但世子难不成还想干涉在下救旧友?”

  “林兄误会了,这朝中高傅虽然权势正盛,但我昭南王府还无意去招揽他们,你与二位殿下要对他们做什么,我确实无心去理会。”

  他笑得坦然,林尧升也知这是真话。

  对于魏桓生来说,帮谁都是不要紧的,他的目的就是将这京城的情况搅成一滩浑水。

  “只是有些家事,林兄倒是不妨告诉太女。”他眸子微动,那异样神色任谁看了都觉得骇人。

  林尧升自诩阅人无数,但的确少有人在魏桓生这般年纪,就修炼出了这副心性的。

  “对了,听闻乔蓁将军时常去京外看望一位男子,不知林兄可否知道其中详情?”

  魏桓生似笑非笑,这话既是打探他与乔蓁的关系究竟深厚到何种地步,看似是询问,实际上是要他去打探这件事了。

  “草民倒是不清楚,不若改日我再好好替世子打探一番。”

  魏桓生不语算是答应下来。

  为着柳微之和谢梓材的事,柳仁不得已还是找上了秋吟。

  “老大人不必过于忧心,”秋吟劝慰道,“太女自小是有些随性,但我看她是不会去害驸马的。”何况这里头,元逊不过是被迫做戏,只是她不便直言。

  谁知柳仁这忧心面孔不减反增,长叹一声道:“若是旁的人,再怎么闹我也不来讨这个嫌,可偏偏是元家那小子……”

  秋吟了然:“老大人莫听从前那些人说的胡话,不过是小时候一些不懂事的话,太女必定不会……”

  “无论太女当初所说是真情还是假意,亦或者现下是个什么念头,我那儿子却一定把它当真。”

  “这话从何说起?”秋吟的确不明白起来。

  “姑姑还记得,当年是你托老夫让微之去长公主府的宴会的。”

  秋吟点头,只看柳仁苦笑道:“那日回来之后,晚来他便来寻我,说他知道为何太女那日在宴会上会说出那般不知礼数的话。”

  二人皆是一怔,柳仁还记得那一日从来不与他亲近的柳微之突然来寻他,也是在一盏昏黄油灯之下,十六七岁的少年早已长出了宽肩,就连个头也不比他矮了。他眼神光彩熠熠,将他的猜想笃定自信地说了出来。

  当年薛遇病重,也怕自己活不了多少时日,秋吟为了她身后局势能安稳,便不得不和柳仁商量定下此事。那日长公主府相赠玉佩,本就是他们明知道会发生的事。

  “那当时太女君作何反应?”秋吟手心微微出汗。

  柳仁一笑,眼前仿佛又是那个还不知世间深浅的少年。

  “父亲,皇太女有意将高家的眼睛往柳氏引,咱们亦可以将计就计……”

  柳微之很少在他面前显得那么高兴,他兴奋又压抑着讲述了自己的盘算,是少年人的轻狂和不知收敛。

  “没说什么,只是为免他做出什么不妥当的事,我便让他不许妄动,无论太女做什么,只要尽好臣子本分即可。”

  不去争辩,不去反驳,也不要回应。这就是柳仁交代柳微之唯一的事。

  少年眼中的光淡下去,取而代之的是不解与失落。但他仍旧答应,转身离开,举止无常。

  这段日子那么多风言风语秋吟都未觉得真有什么大不了,还觉得二人的闹腾有些小题大做。但如果横在柳微之面前的是当年的事实,那也怪不得了……

  她突然抿着唇,不知要作何反应了。

  出了正月梅花都要谢了,贺玉惜前次来了说看那树还有些不好,之后还要再来给它固土,谢梓材也应下。只是那回来的时候,谢梓相就没有跟在后头了。

  “看来这二人的缘分也就要尽了。”秋吟感叹道。

  小时候二人关系便好,当初谢梓相被迫离开京城前往西疆,但每年给贺玉惜的书信都不少,就算是谢梓材都知道几分。

  “谢梓相恐怕是没什么折腾的心思了。”外硬内软,若是被人拿捏到了软肋,他还像个没清醒过来的少年人,谢梓材轻笑一声。

  到了这京中茶馆,谢梓材坐在了一处房间,与一旁的房间隔着一扇薄门。秋吟将那门拉上,自己坐到了另一处去,那两边的声音倒是能在这扇门里穿梭自如。

  坐了不过一会儿,所请的人就到了。

  王琼是觉得自己最近是犯了什么太岁了,被东宫的人找上门的时候他就料到了,恐怕皇太女那边已经知晓了一些事情。

  皇太女虽然不成器,但她身边的秋吟是从先皇后时就摆弄朝政后宫的人,不是个好对付的角色。

  秋吟给王兄斟了茶,面前的官员倒不是她想象的样子。

  他已过而立,入仕也有近十年,但再怎么看都不像是个官员,反倒与那田边农夫近似,肤色黝黑,也不像是个会打理容貌的人。

  “不知秋吟姑姑特意找下官前来,所为何事。”王琼笑问。

  秋吟一笑从一旁拿出了她从工部找出的文书。

  “元和十九年年,王郎官督造的边墙突然垮塌,致巡逻兵士亡故两人,被贬斥边地;元和二十一年又在任官当地被人指称收受贿赂,维护杀人凶手;元和二十三年阻拦四地河堤修造。”秋吟一件件数来,王琼的脸色也越来越差。

  他干涩一笑:“这些事,臣该受的处罚也都受过了,难道是姑姑是觉得,我还需受罚?”

  “郎官误会,我是偶然见驸马与您相交,知你二人乃是在外为官时候的故友情意。但驸马与东宫乃是一体,王郎官的为官名声想来您自己也清楚,我这样的人就不免要为两位殿下多操劳担心一些。”

  王琼明了:“姑姑这是觉得我为官不正,接近驸马恐怕是蓄意为之,往后要惹出祸害来。”

  他的神色已显出几分不屑,秋吟也不介怀:“郎官多虑了,我这儿还有些东西。”说着她又拿出一些文书。

  “去年经工部审议,陛下还是下令在那四地修筑河堤,可洪水过境时,河堤依然坍塌,冲毁良田无数。四年前那边城垮塌之后便又修起,在冬日姑漠数百兵士进城掠夺之时垮塌于马蹄之下,致使百姓损失惨重,而那样规格建造的变成,又未受火石攻击,根本不该如此脆弱。”

  闻言王琼眼中似是一动,终于喝下了秋吟递来的茶水。

  “在下言语冒犯姑姑了。”他有些惭愧。

  “既如此,郎官不如说说,这两件事,究竟如何。”

  他目光又闪烁起来,沉默一阵却是突然跪起身一拜:“若是姑姑要问,下臣定然是知无不言,但有些话下臣也要提前说出来,下臣所言句句属实,绝无挑拨诬陷之意,还望姑姑莫要怪罪。”

  秋吟微微偏过头看着那身后的门,点头让王琼说来。

  “姑姑提到的四处地方皆在江南沥江沿线,若是去查便会发现,四地河堤年年修,也年年被洪水冲垮,臣当年从外归京,途中所见,每年百姓都是自己修筑埽工以抵抗洪水,都说那河堤是纸糊的靠山。而那边城所在之处,恐怕也无人敢写,下臣督造垮塌的边城是有人故意做出了松软地基,而地基却是由当地官员在我去往之前便已修建完成。后来重新修筑的那被姑漠大军冲破的边墙本应该是由三合土铸成,可从那废墟中取回的却是普通的砂石黄土。”

  说到情急之处,王琼垂着首不去看秋吟,但她也觉察出面前之人激愤不已。

  沉默了半晌后秋吟也轻声问:“砂石的事若没有人上报,郎官是如何知晓?”

  他长舒了一口气不再嘶方才那般情急:“那之前我曾与驸马有过一面之缘,他知我秉性,那修筑边城的地方也正在临谯附近,他后来便专程叫人去看了看,将这些事告知于我。”

  “驸马是疑心有人要暗害您吗?”秋吟倒是不解柳微之这多此一举。

  王琼抚了抚胡须惨然一笑:“我区区一小卒,有什么值得人这样紧追不放的。那河堤也好,边城也罢,都是地方上自成的规矩。工部拨付的银钱到了,一半要用来请前来督造的工部官员吃喝,剩下的还有不少要流进官员豪强的口袋,能被用于修建工事的银钱还不足拨款的四成。这样状况,如何不生偷工减料之事。”

  他又叹道:“去岁我说那河堤不必再修,是因为去年春时那四地上游修了一条河渠,只要洪水时计算好时辰,提前将水引出去一些,他们这四地也就不必受灾。只可惜啊,那河渠沿线的河堤也被减了高度,根本承受不住起初预计的水位,早早就关了闸。那四地的官员还想吃下那份银两,哭闹着也要让州府请愿,这四地的河堤不能免。”

  结果仍然是堤毁人亡,灾民无数。

  谢梓材在门后听得手脚发凉。她不是没有预料过这样的事实,但是这样听来仍然是挠着心肝的难受。

  “依你所说,那四地根本无需修河堤,为何工部最后还是……”秋吟问出这后半句的时候,心下泛起了一股凉意。

  “我方才说了,这银钱的一半,本就是要归工部官员的。”王琼笑着摇头,感慨这荒谬事情。

  “工部上下,尽皆知道这些事?”

  “自然。”

  临走的时候,秋吟还是叫王琼莫将她今日找过他的事告诉柳微之了。

  若这王琼方才所说皆是事实,那他接近何空游就多半是受柳微之的指使,柳微之说他有办法让这神堂修不起来,看来王琼就是他埋在这神堂地基的一只白蚁。

  秋吟拉开门去看谢梓材的时候,只见她坐在原处掩面闭目,似是沉思又似懊悔。

  “去打探一番,看看这工部的事情是否都是如此。”她头疼吩咐道。

  秋吟宽慰:“这世上的事,本就没有全然洁净清白的,这历朝历代有些吃油水的事也算正常。”

  水至清则无鱼,这些人也不至于就容不下。

  “我明白,”谢梓材不是忍不下有人贪墨,“各级官员从中抽取也是常事,但是若全然做不好事情视人命如草芥,便是滔天罪过。”

  而她心中还有个疑影,王琼的事是元逊告诉她的,元逊说王琼专与功他父亲作对,若王琼所说所为皆为正道,那元浯位居工部尚书,又是……

  谢梓柏想过柳微之会找上来,但没想到他如此不遮掩,看来也是急了。

  “这是从江南带回来的茶叶,太女君品品。”他坐在堂上,微微递了个眼神,这周遭的侍者就都退了下去。

  “我也就不跟励王多绕弯子了……”柳微之准备单刀直入。

  “不知上回我送到东宫的礼物,太女和驸马可收到了?”谢梓柏天生风流气韵,在世间游走浪荡多年更添灵气,平日看上去与这京中浮华错乱不相融。

  但现在仿佛他才是这京城浮华所聚。

  “励王是指……”

  “珉州纸灯。”

  他笑得坦然,反倒是柳微之所有神色都僵住。

  奉壹在门外瞪了很久,见到柳微之出来的时候谢梓柏也跟在身后。

  “请太女君放心,我对令妹无非分之想,三年之期一到,我定放归她。”

  谢梓柏笑着送柳微之上了马车。

  他坐在车里的时候才想清楚,原来柳仁这么清楚他的打算,也那么清楚眼前要忍耐退让的事情,太多了。

  柳休得知他们已经拿到当年的物证之后专门遣人来过一次,但柳微之不肯交出去,他怕他这个叔叔再做出什么过激的举动来。